花園裡的小小風波,隨著時間逐漸消弭,而另一邊,原本一直在廚房裡勾留的柯菲婭,則在前排大廳裡迎住了從外面歸來的弗伯特。
“噢,我可愛的柯菲婭!”
弗伯特剛脫下鎧甲,就看到柯菲婭在大廳裡朝自己飛奔而來。他喜出望外,連忙彎下腰,張開雙臂,想要將這個小女兒抱起來。
誰知柯菲婭根本沒往弗伯特懷裡撲,而是抓住了他的手,用力地想要將他拉走:“爸爸爸爸,你快過來啊!”
“怎麽了,柯菲婭?”弗伯特有點兒心碎,“發生了什麽事?”
“爸爸,廚房裡有麥糖,你快來啊!”
“麥糖?”被拉著一隻胳膊、傾著身子向前走著的弗伯特皺起眉頭,“柯菲婭,麥糖是什麽?”
“是笨蛋科爾,爸爸!”柯菲婭在前面一邊用力拉著他,一邊興奮地大喊,“是笨蛋科爾用魔法變出來的!很甜很甜的!”
“柯菲婭聽話!不要叫科爾笨蛋,他是你的哥哥。”
弗伯特輕聲教育著柯菲婭,忽然發現不對,驚呼起來:“魔法?!科爾使用了魔法?!這是怎麽回事?”
“唔......你來了就知道了!你快來啊爸爸!麥糖很甜的!”
看來從柯菲婭這裡得不到答案了,弗伯特急忙將她抱起,快步來到了廚房。
在柯菲婭的催促下,安妮太太拿出盛著麥糖的木罐,用木匙挖出一小杓,遞給了弗伯特。
“這就是麥糖?”
得到安妮太太的肯定後,弗伯特接過盛著琥珀色糖漿的木匙,小心地放進嘴裡,不一會兒,他的臉色已經變得凝重起來:“這究竟是怎麽回事?科爾在哪裡?”
......
為了給弗伯特解釋麥糖的來源,安妮太太取出了之前被分出來的另一半碎麥芽和煮白麥,並在科爾的指導下進行了製糖的嘗試。等這一套預熱、混合、放置、過濾、濃縮的“魔法”全部搞完,夜已經很深了。
玲瓏的新月懸於半空,皎白的月光如流水般傾瀉下來,將整個城堡都照得雪亮。科爾枕著雙手躺在屋頂上,陷入了沉思。
這次他沒有從花園裡取土上來。
自從下午成功地製得麥芽糖之後,他覺得再做這些事情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
糖,組成生命的最重要物質。從最原始的單細胞生物到複雜的智能生物,糖在一切生命的一切代謝活動中都扮演著極為重要的角色。它的存在,幾乎可以說明這裡的一切生命,都遵循著與他原本世界相同的生物內在邏輯。
而澱粉、澱粉酶等物質的存在和它們之間的反應,又可以證明光合作用等一系列生物化學規則的存在。確定了光合作用的存在,生命進化論和進化史也基本可以確定了,更進一步地說,就連智慧文明的演進史,也幾乎可以確定了。這些,都不會與他原來的世界有太大差別。
同樣的,光合作用也可以證明日光的組成和參數不會有什麽區別,並進一步確定日地距離、萬有引力等一切物理規則,也不會跟他原本的世界有什麽不同。
因為但凡這光照參數、晝夜周期、重力系數有細微的差別,這裡的環境地貌、空氣組成和生命形態就會發生劇烈的變化,而絕不會是現在他看到的這種熟悉的樣子。
甚至早就可以武斷地說,只要這個世界和其中的生命呈現出他熟悉的樣子,那麽就根本不需要任何驗證,以上那些規律和參數都必然成立。
所有的物理化學規則將環環相扣相互驗證,共同作用構造了眼前這個嚴絲合縫、無懈可擊的世界。
在這所有的物理規則中,熱力學第二定律也將不可避免地存在,這一絕望又無趣的定律,足以否定掉他的任何幻想。
雖然經歷了穿越這種事情,科爾也曾經設想過,這裡或許存在著異常的力量,但熱力學第二定律,直接宣告了這個世界上不可能存在超凡力量這類無中生有的能量。
這個世界不會有任何異常。
可以說,麥芽糖就相當於一個將這個世界與他原本世界對齊的瞄點,僅僅用相同的方法制得了相同的麥芽糖,就足夠將現在的這個世界與他原本的那個世界劃上等號了。
雖然星空不同,但日月必然一樣,這個世界完全就是他原本那個世界的高仿版,唯一的不同只是文明的進程,落後了幾百年而已。
那麽,再去思考車庫火龍或缸中之腦這類非現實的問題已經沒有什麽意義了,到處亂跑那種釣魚作死的行為,也同樣沒有意義了,因為不可能有人以不可能的方式來監視他。
這同時也意味著,他可能回不去了。
科爾沐浴在清澈的月光中,認識到了這一悲傷的事實。
唉,既然如此,以後的日子就得好好地打算了。
這裡正處於比他原來所在的時代落後幾百年的歷史進程中,科技水平落後,醫療衛生手段不足,生存條件極為苛刻,一不留神就會早死。
要想降低意外死亡的風險,現在迫切需要做的事情就顯而易見了——獲得消毒用的高度酒。
等做出高度酒之後,再以自身之力掀起科技發展的浪潮,推動工業革命,製造出蒸汽機、內燃機、發電機、計算機、遊戲機......
呃......
這樣一想,科爾一時間有點兒頭皮發麻:這得做到猴年馬月啊?就算累死累活做出蒸汽機,在他活著的幾十年裡,能玩得上遊戲機嗎?又能將科技醫療水平提升多少呢?
想到自己就只知道蒸汽機的原理,後面的機器完全搞不懂,科爾更加地氣餒了。
並且,他一個科技企業的社畜,穿越成這裡的貴族,難道還要繼續為這裡的科技事業做個社畜嗎?
這是有多傻才會這麽乾啊?!
小科爾好歹也是貴族的子嗣,就算是個沒落男爵,家裡也總會有幾塊地,那麽就做個躺著收租的悠閑貴族不就行了?反正就算再差,吃穿方面也差不到哪裡去,而就算再好,也過不上電視電話的生活,更不要說電子網絡和遊戲了。蒸汽時代的生活,對他也根本沒有任何吸引力。
反正他科爾就是個胸無大志的家夥,既不想做個爭霸一方的人上人,也不想做個解放全人類的大英雄,更不想做個科技改變世界的社畜。
雖然他也知道自己做不到這些,但確實也不想去做。
既然自己穿越成了這裡的一個小貴族,那麽就好好地享受這個貴族的生活吧。也許穿越的原因,他永遠也搞不明白,但那其實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讓自己在這裡活著的時候不留下任何遺憾,隨時都有放手一切的從容。
這樣的話,或許在某一天,或許有億分之一的可能,某個讓他穿越過來的存在,想要脅迫他做出一些事時,他也能夠毫無牽掛地魚死網破。
當然啦,如此廢物般的想法,應該會被所有的人嫌棄,但是這根本就無所謂,只要按自己的喜好去生活就行了。
他原本就是如此自私,毫不顧慮旁人的家夥......
來到異世界一個多月,科爾終於認清了現實,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並開始對未來的生活做一些打算。
許久,科爾從屋頂上下來,打開了自己的房門。
房間裡,溫妮和吉娜兩個小女仆並排地睡在床前。科爾輕輕從她倆的草墊旁邊經過,心中不禁為自己房間的人口密度發愁。
自從領悟了給小孩子講故事的技巧之後,科爾現在講故事的水平大幅提高,但是正如每掌握一種新的業務能力就會增加新的工作量一樣,柯菲婭在每天的晚飯後,都會來到他的房間,讓他講睡前故事。而且過分的是,她每次聽完故事後從來都懶得回去,就直接在科爾床上睡著了,這幾天來沒有一天是在自己房間休息的。
科爾無奈地搖搖頭,看向床上的柯菲婭。
“睡相真差!”
一個小孩子,竟然能完美地佔住了床的中間位置,在別人床上真是一點兒都不客氣。
科爾隻好走到床的角落位置,輕輕地躺下去。
“嗯?”
科爾猛地一驚,連忙站起來,隨手往床單上摸了摸。
濕的......
不會吧,他又伸手,往柯菲婭身下的床單摸了摸,果然......
“讓你玩火!給你說了玩火會尿床,你還不聽!”
科爾有點苦笑不得。
在給弗伯特演示製糖的時候,柯菲婭自告奮勇地要幫忙燒火,科爾擔心她添亂連忙勸阻,結果小姑娘非旦不聽,還用“你在跟淑女說什麽尿床啊笨蛋科爾!”給懟了回來。
什麽淑女,淑女可是不會尿床的哦!
科爾一邊搖頭,一邊找出一條乾燥的床單,然後輕輕地抱起柯菲婭,把她身子下面的濕床單換了下來。
雖然這麽吐槽,科爾並不認為是自己的話靈驗了——尿床跟玩火哪有什麽關系,主要還是因為在晚飯的時候,每個人的甜湯裡都放了麥糖,柯菲婭看科爾不怎麽喜歡喝,直接將他的那一碗給搶了過去,獨自喝了兩大碗。這樣不尿床才怪!
等換完了床單,科爾又從箱子裡拿出自己的一套貼身內衣,給柯菲婭換上。穿著濕睡衣睡覺,說不定又會受涼生病,這些事情馬虎不得。
看來需要找蕾莎給自己再做幾套貼身衣服了,他的那些內衣已經給了溫妮好幾套了。科爾這麽想著,沉沉睡去。
......
銀白的月光灑在大地上, 整個城堡都沉睡在寂靜之中,一切都似乎預示著,這平常無奇的一天,終將平靜地過去。但是,一種新式的糖出現的這一天,不應該就這樣輕描淡寫地翻過。
糖,在另一個世界的文明進程中,曾經不止一次地掀起過世界范圍內的狂風驟雨,那麽在這個與之相似的世界,也顯然不會有例外。以至於幾百年後的吟遊詩人,在描述這段歷史時,都會毫不猶豫地唱出:
那突然出現的美麗而誘人的魔鬼,
無數人因為她而失去生命;
貪婪的人類掀起無邊的戰火,
肥沃的土地變成世間的煉獄;
白皚的屍骨堆滿死寂的山坡,
漫天的鮮血將巨大的銀月染紅;
亡靈與幽魂於日光下肆意遊蕩,
不死的魔王再次走出了墳墓......
而這一切罪惡的根源,不過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貴族小少爺,為了給自己的奴隸女仆做一種簡易點心,所隨手做的輔助材料罷了。
只是這件讓人苦笑不得的、微不足道的、貴族與奴隸、少爺與女仆之間的浪漫小事,注定將永遠地淹沒在歷史的塵埃中,就連詩人也無法將其傳唱。
而釋放出這隻魔鬼的罪魁禍首,卻在這一天開始,向著自以為是的科學道路上狂飆。無數人的命運,也將因為他的盲目自信,發生難以預知的巨大偏轉。
正如吹動世界的颶風,其源頭不過是蝴蝶扇動的小小翅膀,微小的偏差運轉出巨大的錯誤,仍然需要時間的醞釀。剩下的一切,就交給時間這位魔法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