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如本文所言，威尼斯是世界上聞名的水上城市，小艇就是主要工具，等於現在大街上的汽車。大家以後有機會可以出去旅旅遊什麽的，長長見識……有錢了，也可以去看看清明上海圖……”

　　老師的一番言語讓時小婷不禁犯嘀咕，她啃著手指頭心裡念叨著:整個城市都是水?怎麽種地吃飯?怎麽逛街串門?汽車怎麽在水上開，難不成像飛機一樣長著翅膀?家家戶戶都有小艇?晚上出去買個鉛筆橡皮都得小心翼翼，萬一買的東西掉水裡可就撿不起來了，難不成那的人都會游泳?出門溜達都得乘艇劃船，真不方便！

　　單單是這個水上城市就讓她聯想了好多奇怪的問題，就跟她總是認為“行人過馬路是紅燈停，綠燈行;司機過馬路則是綠燈行，紅燈停”這個錯誤常識一樣難以理解。

　　多年以後的她才意識到，實現一項簡單不破費的旅遊並不難。在不斷的求學過程中，人的見識與膽量是隨著成長與交際圈的擴張一點點騰升的，認知事物的程度也是呈階梯的趨勢發展的。

　　這個小學附近保留著一位民國大將軍的故居。當天下午，老師為了不耽誤學生下課，特意提前整理了隊伍，聲勢浩大地前進了。

　　看的什麽，不感興趣的時小婷早就忘記了。依稀的記得有一個“古泉”，那故居也不是什麽舊時代的樣子，只是比尋常人家的黑色木門稍大了些。

　　路上她一直想著那個被偷的“勇氣果子”，一兜子只剩一盒了，她最喜歡那個盒子了，兩手一轉，嘩啦啦的小糖粒子就從裡面掉出來了，酸酸甜甜，耐人尋味。

　　放學回家，家裡第一次大門沒上鎖，頭頂的瓷磚已經沒了，放眼一望，全是灰色水泥，很不雅觀。

　　前年夏天某一天，時小婷跟時小媛放學回家有點晚，老遠模糊地看見有兩個人影在家門口晃蕩，有一個白色襯衣駝背的，還有一個戴著眼鏡胖乎乎的，手裡好像拎了一條短木棍。

　　等到兩個孩子接近時，人卻不知道去哪裡了。

　　晚上，一家人準備就寢的時候，家裡的狗一陣狂叫，大門隱隱作響。

　　沈剛披了一件外套，拖著沉重的雙腿，出去查看。門上插了插銷，沈剛拔了插銷，剛拉開門，一塊厚重的瓷磚就從他頭頂上方擦著鼻尖墜落到地，嘩啦一聲，摔得稀巴爛。

　　受到驚嚇的沈剛挪著不利索的手腳連連後退，在門口呆了幾十秒，確定不會再有瓷磚落下，他才邁了步子向外張望，屋外黑魆魆的，不見一人。他疑惑了半天，還是關上門了。

　　張瑞蘭一口咬定，這件事情是王叢菊派人所為。

　　她說，前年有一天回家早，發現家裡電視機泡沫盒子被跺的粉碎，保險箱也明顯被移動了。當時他們還不知道那群虛偽帶著面具的人要賣房子，現在回想起來，企圖簡直一目了然。光明正大的事情不會做，偷雞摸狗令人作嘔的行為卻一套一套的。

　　時小婷神色凝重地瞅了一眼灰色水泥，才把思緒扯回來，輕輕地推了推門，進家了。

　　意料之外，沈麗頭朝炕席外枕在枕頭上，均勻的呼吸伴隨著陣陣乾嘔。

　　“媽媽，你怎麽了?”時小婷瞧不到母親的臉，試探著詢問側著臉躺在炕角的姥姥。

　　“唵?你們這麽快放學了?”沈麗迷迷糊糊聽到聲音，吃力地朝門口的方向轉頭。

　　“別吵恁媽媽了，讓恁媽媽休息會，你們搬著小馬扎，把桌子抬出去，上天井寫作業去~”張瑞蘭指了指客廳的桌子跟馬扎。

　　“姥姥，媽媽怎麽了?”

　　“乾活乾的，恁二老爺不是今天沒去破碎，讓恁媽替他，廠子裡塑料味太大了，恁媽乾到下午就受不了，暈在粉碎機的池子裡，被恁姥爺抬出來的。衣服都濕了，那水是真肮髒，可渾了，腳踝深！虧得恁媽沒伸手進去破碎，要不這手直接讓機器攪進去，就廢了！”張瑞蘭張牙舞爪的一口氣把下午驚悚的事情說完了。

　　“哎呀，沒那回事，別跟孩子說這麽多，媽媽就是聞見那塑料味惡心，味太大了，熏人……你們先上天井寫作業吧，等會媽媽就起來，你們再回來寫作業……”沈麗抬著厚重的眼皮，眼窩裡全是皺紋，吃力地向兩個孩子擠出一絲微笑，盡管此刻她的渾身無力，惡心犯暈。

　　“媽媽，你休息吧，作業明天寫也行，今天是星期五哦！”時小媛把書包放在了炕沿上，小心翼翼地從裡面掏出一張卷曲的紙棒，一邊抽掉上面的橡皮筋，一邊自豪地說，“媽媽，我們都有獎狀哦！”

　　沈麗仰著頭聽著，這番話讓她蒼白的臉上有了點起色，雖然沒有力氣敞開懷笑，但她嘴角那甜美的漩渦，內心的得意與滿足都明顯地刻在了臉上，神似當初時小媛在學校有了職位，獲得兩道杠“學習委員”的稱號一樣，讓她當母親的有所驕傲。

　　吃過晚飯，兩個孩子從冰箱裡拿出了東北特產——凍梨。

　　凍了的梨放在冰箱裡時間長了就會變硬變黑，酷暑的天拿出來啃兩下，最適合解熱，就像冰棍一樣爽口。

　　凍梨在碗裡放置一會，等它化成軟塌塌的蜜餞，一口咬下去，那味道宛如梨水罐頭。反覆咀嚼著甘甜美味的水跟肉，嘴裡會帶著絲絲涼意，讓整個人都神清氣爽。

　　家裡沒有雪糕，她們經常冰凍各種便宜的水果，凍蘋果，凍桃，凍橘子，簡單易食還解了饞。

　　小學生活很快結束了，畢業典禮即將開始。

　　寬闊的操場上擠滿了家長跟學生，青草的香氣混著國旗下松樹特有的氣味彌漫在輕微的霧氣中。

　　所有老師就如貴賓觀眾，在最顯眼的前排安置了自己的位置，第二排是家長的座位，後面好幾排是觀看的學生。

　　時小婷跟時小媛仍然在一個班級，這是沈麗希望她們能夠互相照應，多次與班主任協商的結果。

　　這次畢業典禮，老師選中了她們做伴舞——通過有驚人相似容貌的雙胞胎來征得一等獎。

　　所謂的舞台，也只不過是國旗前的一片空地，再往下順坡走就是操場上的觀眾。

　　粉紅色的連衣裙在舞台上翩翩起舞，裙子是沈麗昨天集市剛買的，特意為這個畢業典禮準備的，四十塊錢兩件的粗布裙，鑲嵌著閃閃發光的亮片還有幾朵大的亮眼的向日葵。

　　兩個孩子的手腕腳腕上還戴著代表著“金木水火土”的五彩繩索，那是端午節掛上去的。太陽沒出來前，迷迷糊糊的她們就被叫醒了，戴上了期待已久的“五彩鎖”，並用艾蒿水洗了臉。

　　這“五彩鎖”也是有講究的，兩個孩子都小心翼翼地守護著，生怕不小心扯斷了。

　　沈麗反覆叮囑，“五彩鎖”只有下過雨之後才能摘下來，否則就不靈驗了。台上其他的孩子也都掛有鎖，有用粗毛線做的，也有用針線做的。

　　台下的家長都來了，除了沈麗。

　　看到她們都有家人陪伴，時小婷鼻子酸酸的，那年她生水痘，媽媽還有奶奶一直陪在她身邊，現在，媽媽為了多掙點錢，除了晚上能在一起聊聊天，她們都沒有多余的時間相處了。

　　收音機裡磁帶正在轉著《莫斯科沒有眼淚》這首歌曲，七個孩子從前到後整體擺著松樹的造型，左手掐著腰，右手手掌張開向上翻，來回旋轉著，同時身體隨著左右抖動，右腳上下點著地，這個畫面似乎順著音樂帶了點節奏感。

　　孫豔晴的母親坐在台下，跟那天來找李安的表情不一樣，現在她的臉上充滿了慈愛的笑容，還時不時回頭望望她的孩子。

　　這一幕，讓站在台上的時小婷感到了絲絲心痛。

　　那天車子事件後，沒幾天，孫豔晴的事情就東窗事發，她母親知道孩子的零花錢被偷的事，來學校大鬧一番，最後找出了真凶李安。

　　當著老師的面，孫媽媽說要把他送警察局，在老師的一番勸解下，孫媽媽才委曲求全，說只要把欠的錢還了就可以原諒他。

　　後來，李安像是失戀了般痛苦，踉蹌著腿腳，雙手捂著臉，一頭栽到了教室後面的垃圾桶旁，一動不動。

　　混沌的雙眼半睜半閉著凝望著天花板，兩行淚水隨意在面部流著，表情時而扭曲著，時而顫抖著，橫躺的四肢卻僵硬的像木頭一樣。

　　不知道他眉心中間那顆大黑痣是否生來就是為他準備的，好似一個肮髒的汙點，記錄著此刻的他所犯下的罪孽。

　　坐在座位上的時小婷下意識摸了摸自己眉中間的那顆黑痣，想入非非的她暗自安慰，我的痣是好的，與他不同，起碼不是罪惡的誕生。

　　深惡痛絕的她也想有這樣一位強勢的媽媽，她更想把李安偷騎自己車子的事情告訴老師，然後趾高氣昂地指著他鼻子說，“聽著！你！以後再也不可以明目張膽地欺負我！否則，你就等著警察叔叔來抓你吧！”

　　這次畢業典禮，無惡不作的李安沒有來參加，早在前幾個周，他便輟學了。

　　“不來正好，眼不見心靜，誰讓他平時那麽壞，要是我孩子，我非得打的他鼻子流血，屁股開花！”時小婷眼睛環視這四周，一陣欣慰。

　　從三年級開始，她們的車子就在操場飽受折磨，而她們還傻乎乎的不知情，直到那天善意的提醒，然而這善意的提醒也給車子做了最後的終結。

　　孫豔晴的媽媽找李安要錢沒幾天，那輛曾被她們引以為傲的車子不見了。她們痛哭流涕，哀歎父親不僅沒有親眼看到她們會騎車子，還將父親留給她們唯一的禮物弄丟了。

　　為了解決這一事端，家裡的那塊退休的大梁車子又開始上任了，她們騎著那塊與年齡大大不符的車子，別提有多滑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