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苑玉，幹什麽去?”

　　“去找語文老師。”

　　“誰讓你下課的?”

　　“時小媛。”

　　“聽見打鈴了嗎?”

　　“沒有，但我聽見時小媛喊了一聲，下課了！”

　　“時小媛身為數學課代表，不以身作則，還亂用職權……”

　　這段苑玉與數學老師詹文娟的對話被上廁所回來的時小婷碰巧聽見了。

　　苑玉那胸有成竹堅定不移的回答讓她都為之信服，但她了解時小媛，絕不會做這種莫須有的事，肯定是苑玉撒謊。

　　為什麽這麽說呢?

　　苑玉就是村裡人口中經常喊得“貝貝”，大家都誇她長的出色，人也漂亮，生得一副美人坯子臉，那時候她們很羨慕她，也經常去她家玩。

　　她的姥爺戴著一副小眼鏡，經常拄著他那副龍頭拐杖，在天井裡面走來走去。累了就坐在椅子上寫著毛筆字，時不時地看會報紙。

　　她家有一個精致的地球儀，每次去她家，她都會平靜地轉著地球儀，談吐優雅地給她們一一介紹，哪個地方是中國，哪個地方是太平洋，還有一些連她們聽都沒聽過的地方。

　　時小婷對這種東西一點都不感興趣，雖然貝貝沒有對她們顯示出絲毫的不耐煩，但她一點都不喜歡她，甚至覺得她做作，顯擺，裝出一副很有知識的樣子。

　　對她不好的印象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的呢?

　　或許，從沒上幼兒園就開始了吧。

　　那時候她們還大字不識，只見過父親那春蚓秋蛇的字跡，就斷定世間最難的事情就是寫字。

　　去貝貝家談起三字經，她們晃著腦袋說沒聽過，她那難以置信的表情便油然而生，你們連三字經都不知道?那你們學習過嗎?還是說像你們說的那樣，你們連鉛筆都還沒買過?

　　前年夏天暑假，她們去貝貝家送作業。碰巧貝貝在吃櫻桃，她把櫻桃硬塞到她們手裡，並委婉地說，好吃嗎?你姥姥不給你們買嗎?

　　時小婷知道，那不是單純的吃驚，是一種發自內心的蔑視，是一種異類的瞧不起。

　　她想要給，即便她們不想要，出於客人基本的禮貌她們接收，可她並不想就此結束。

　　好似她們真是乞討之人，即便人家大發慈悲的贈予了，還是要附帶上幾句她想說的，雖然言語很溫和，但是字字都透著窮酸與骨子裡的刻薄。

　　前年，貝貝找時小媛借了一本數學書，說給她小姨授課用，結果至今都沒還回來。

　　這一連串的事情讓時小婷對苑玉這個人，乃至對她的家庭都產生了極度的反感。

　　即便她承認苑玉這個人真的冰雪聰明，但討厭這個人，也就一同討厭了她的才華。

　　還有去年，她們一起去張吉虎家打秋千，路上經過一棵大樹底下的時候，時小婷在地上發現了五塊錢。

　　“地上好像是五塊錢……”

　　“真的，時小婷，你的眼睛好尖啊！”正當時小媛驚喜欲狂時，苑玉一把將紙幣奪了過去。

　　“貝貝，你幹嘛?”時小婷皺著眉頭問。

　　“這是我媽媽早上丟的錢。”

　　“我不信，你有什麽證據啊?”時小媛翹著腳尖，可始終觸碰不到那紙幣，她開始恨自己個子為什麽不夠高，白白讓貝貝搶了先機。

　　“你看，這土都在上面蓋著呢，都沒蓋實。”苑玉理直氣壯地說。

　　“那萬一是誰從這過不小心掉的呢?”

　　“不可能的，這條路只有我的家人從這過，

再說了。後面兩步遠就是我家啊，這肯定是我媽媽丟的。”　　“萬一不是呢?”

　　“肯定就是，我們家開廠子的，路上落了點很正常。”

　　“你們家開廠子還在乎這點錢?我覺得還是交給老師吧！”時小媛又說。

　　“我現在就回家交給姥姥，姥姥中午還說這件事呢！真是個好事！”苑玉轉身就往家跑，自信的話語隨著風的後退飄到時小媛的耳朵裡。

　　苑玉的大步子跨得夠猛，時小媛還沒反應過來，她就已經到家了，根本追不上。

　　時小婷都沒來得及反應，徹底傻眼了。她目瞪口呆，從來沒這麽糊塗過，感覺陰溝裡翻了船，被欺騙了。

　　但是她們還是一前一後跟著苑玉回到了家。

　　手裡的五塊錢已經不見了，她們見到的是苑玉神采飛揚的臉頰。

　　時小媛欲哭無淚，五塊錢對於她們來說，是難得一見的大錢，這些錢夠她們買不少零食了。

　　如果交給媽媽，媽媽肯定會狠狠地誇讚她們一番，還會豎著大拇指說，這錢攢起來以後給她們買學習用品。如果交給老師，她們就會獲得拾金不昧的稱號，並且光榮上榜。

　　現在，交給了苑玉的姥姥，就像吃了巴豆鉚足了勁準備大乾一場，卻放了一個悄無聲息地屁，還是無色無味的。

　　看著時小媛額頭的汗珠，苑玉臉上的得意，恍惚間，幼兒園曾被人偷走學習用品的爛事又重現了，不知為何，時小婷產生了一個邪惡的想法。

　　不知道是不甘心還是已經不把她當朋友了，鬼使神差的，時小婷臨走時拿了苑玉筆筒裡的圓珠筆。

　　她本想在回家的路上扔到牛糞裡，卻始終沒有下得去手。

　　可能是鑒於對文具的喜愛，她那時鉛筆盒裡還沒有一支圓珠筆。可能是心存善良，覺得做了這種傷天害理的事情就會受到老天爺的懲罰。最終，時小婷還是決定將它還回去。

　　事與願違，苑玉提前發現了圓珠筆被盜的事情，並將她這個“小偷”告向了老師，並引起了軒然大波。

　　班裡所有人都知道她偷了苑玉家的東西，他們還在背後嚼舌根，說苑玉落落大方，做人磊落，不與之計較。時小婷行雞鳴狗盜之事，不能與之為伍。

　　還說事情都過去半個月了，才將它公之於眾，是給時小婷一個台階下，緩和下關系，不想讓她錯上加錯。

　　甚至有人跑過來指責她，“你就這麽喜歡那隻筆?想要直接說好了，幹嘛偷呢?人家又不是不給……”

　　時小婷很納悶，這些言語那麽有水準，出口成章，他們說起來頭頭是道，侃侃而談，這些話都是從哪冒出來的呢?

　　好在時小媛相信她，並幫她保守秘密，時小婷就在這種環境下低頭沉默了一個多周，連上廁所都繞路走，生怕耳朵再進了其他不乾不淨的閑言碎語。

　　其實，時小婷一直想把筆還回去，就是沒找到機會，這樣的結局她也能接受，不管是班裡的流言蜚語，還是不公平的薄待，畢竟這是她犯的錯，她要學會自己去承擔。

　　大家見時小婷實在沒什麽樂趣，那一套話也就不再流行了。

　　後來的時小婷才知道，原來偷走圓珠筆的當天，苑玉就知道了。

　　那天她們一起打秋千，衣服隨著風蕩起來的時候，別在褲子松緊帶上的圓珠筆已經暴露了。然而，苑玉卻當什麽也沒發生似的，不動聲色。

　　這件事情把時小媛氣的半死，不僅僅是因為姐姐受到了不公平的待遇，同學們總是連帶責任，整日“小偷妹妹”地喊她。

　　她連夜將苑玉家門口的那棵無花果摘了個精光，從此以後再也沒踏進過她家門口半步。

　　好在苑玉這個人還算講點道德，事情過後，就沒在新的班級散布謠言，讓她們的處境更加不堪。

　　放學後，姐妹倆從家帶了一包豆粉，邊吃邊往苑玉家走，為了求得一個真相並打造一個炙熱的場面。

　　她們就喜歡乾吃豆粉，整把塞進嘴裡，豆粉黏黏的，粘在口腔上顎，一股奶香味隨著唾液進入咽喉。有時候它還能當武器，往外一吹，噴到對方身上，兩眼一抹黑，準能乘勝追擊。

　　“你們好久沒來了吧?”

　　時小媛本來想去質問她，為什麽上課跑出去找語文老師，為什麽要去誣陷她下的命令。

　　苑玉的一句“好久沒來”讓她們發了愣。不知為何，時小媛到嘴裡的話突然就說不出來了，處境變得進退維谷。

　　“恩。”

　　“要不要喝點水?加了檸檬片的?”

　　“不喝。 ”

　　“我們今天來就是——”

　　“等下，我還是給你們倒杯水吧~”

　　桌子上好似特意擺了幾年前的那支筆筒，裡面那支筆戳著時小婷的眼睛，讓她很不舒服。

　　“熟悉吧?這支筆我一直留到現在都沒舍得用，”苑玉拿起那隻曾經被時小婷偷過的筆，泰然處之，“人無完人，誰小時候還不犯錯?”

　　“你什麽意思?”

　　時小媛聽出來隱藏的意味，她頗為生氣，“都是一個村的，整天低頭不見抬頭見的，至於落井下石嗎?”

　　“我感覺落井下石這個詞有點難聽，你知道落井下石的意思嗎?”

　　“別以為你今天……”

　　“噓，我可是語文課代表。管它黑貓白貓，能抓住老鼠的都是好貓。你覺得老師會相信誰?”苑玉不但不緊張，反而特別冷靜，好像她預測到了她們今天會來找她。

　　時小媛知道苑玉打小就聰明，學習上有姥爺的厚愛，生活上有家族的支撐，就連地瓜都隻吃紫皮的。

　　她們還在用兩分錢一個一種類似於膠囊形狀的護手油，苑玉就已經在用她們連名字都叫不上的雪花膏了。

　　苑玉的話語中總是弦外有音，雖然語氣不衝也沒有髒字，可時小媛心裡卻能感受到。當然，不排除時小婷榆木腦袋，對剛才的對話一無所知。

　　時小媛知道，在這裡只能吃啞巴虧，雖然她們在人數上佔優勢，但在智商上，苑玉頂她們兩個還足足有余。

　　“不清楚。反正人好水也甜，人不好水都是餿的，走，小婷，咱們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