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越來越冷了，沈麗抓緊時間織了兩條圍巾，趕在過冬前圍在了兩個孩子的脖子上。

　　北方冬天的清晨與傍晚帶著一股勁，冷冽的寒風往領子裡灌，讓人不自覺的打顫。

　　時小婷盯著手裡開了線的圍巾，突發奇想。

　　臨近放學，她趁著教室一片哄亂，沒人看管，用手揪著毛線掛在了自己下排的一個牙齒上，遛著兩根線左右手拉扯著，一邊玩，一邊讀著書，“從前，有個孩子叫馬良……他很喜歡畫畫……大官叫他畫一棵搖錢樹……畫師拿起馬良的神筆，就畫一棵搖錢樹……大官歡喜得很，急忙跑過去搖，不料頭撞在牆上，額角上起了個大疙瘩……”

　　“哈哈，活該，撞死他，讓他壞！”時小婷讀的正激動，手裡一使勁，嘴裡卻出現了不明之物。

　　哎呦，硌死我了。這……這……這是?牙??！！完了！！

　　天公不作美，讀的太忘我了，時小婷忽略了手裡的毛線，不小心把牙齒拽了下來了。她愣愣地眨了眨眼，轉而哭喪著臉，慌張地左顧右盼，生怕同學們發現她的異常。

　　“我不完整了，我沒有牙齒了，這可怎麽辦?同學們看到了肯定會笑話我的……”不祥的預感隨著嘴裡的濃濃血腥味開始蔓延，時小婷開始了內心的獨白。

　　畢竟同班同學沒有一個掉牙的，她首次開了先河，她就很有可能成為“幼兒園史上掉牙第一人”，還會成為別人口中輕描淡寫的例子。

　　她緊張的手在不停發抖，小心翼翼地把毛線從牙齒上拿下來，生怕扯到其他牙齒一起陣亡了。

　　她又假裝很冷的樣子，迅速地往脖子上又套了一圈圍巾，準備把下巴藏在圍巾裡，“完了，完了，我怎麽把牙拽下來了……這牙怎麽這麽不結實……哎呀……都怪我……嗚嗚……怎麽辦……不能讓媽媽看見啊……趕緊把牙藏起來……藏哪啊……先放兜裡……回家路上再扔了……”

　　整整二十分鍾，時小婷都緊閉著嘴唇，不敢放聲讀書，既怕同學們發現她，又恐懼掉了牙齒不能好好吃飯，還害怕回家被媽媽發現因為自己的一時貪玩丟了一顆牙齒。

　　終於挨到了放學，時小婷飛奔回了家，路上同學打招呼都一一掩飾過去了，隻留下時小媛在身後窮追不舍。

　　“奶奶，我回來了！”時小媛為了趕超時小婷的速度，滿頭大汗，大喘著氣跟奶奶打了聲招呼，盤腿就坐沙發看電視了。

　　時小婷害怕被發現牙掉了，連招呼都沒打，就偷偷摸摸地回到東間去寫作業了。

　　沈麗今天出攤回來得早，盛出了飯菜，喊婆婆還有孩子吃飯。

　　“走，媛媛，去吃飯，把電視關了。”陰維青喊著看得正起勁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的時小媛。

　　“哦！等我看完這個，快演完了。”時小媛盯著屏幕，頭也不抬地說。

　　“哎呀，入迷了，鑽進電視裡面行了，成天都是《飛天小女警》，看得不累的慌?”陰維青歎了口氣，摸著時小媛的頭說，“走吧，吃完飯再看！”

　　“哦！”時小媛又看了一眼，才戀戀不舍地關掉了電視，跟奶奶一塊出去了。

　　“圈呢?”陰維青問。(圈:時寶書的小名)

　　“去拿啤酒了~”沈麗說。

　　“娘，誰喝啤酒來?”時寶書從廂屋出來，舉著空的啤酒罐子問。

　　“怎麽了?”

　　此時，時小媛忍不住站在門口聽著，打量著那空空兒也的易拉罐，不禁內心風起雲湧。

　　時小婷也不例外，自己偷喝了啤酒，被父親發現，還光明正大的問出來，連聲也不敢出，只能躲在暗處啃鉛筆，豎起耳朵偷偷地聽外面的一舉一動。她知道遲早會有這麽一天，只是這一天來得有點早，也有點晚。

　　有點早是這一天終於到了，擔驚受怕的日子可以了結了，然而她們的屁股怕是又要見一次紅了。有點晚是她提心吊膽了這麽多天才被發現，只要一想到還有這件錯事，被打的畫面就歷歷在目，備受煎熬的滋味著實不好受。

　　她知道，妹妹肯定沒有這個憂慮，因為她是“短暫快樂”型的，不會為沒有發生的事情擔心，用她經常說的話就是“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空啤酒罐子就別往裡面放了，喝的時候別拿錯了。”時寶書又重複了一遍。

　　“沒人喝啊。”陰維青很奇怪，納悶地說。

　　“怎回事?也沒人進廂屋啊。”沈麗也疑惑。

　　“那就奇怪了，咱家進賊了?啤酒罐子還是倒著放的。”時寶書一臉迷茫地轉頭看看廂屋，又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

　　“倒著放的?空的?誒?媛媛，是不是你倆偷喝的?”沈麗想起前些日子，兩個孩子在廂屋裡待了一天，出來的時候，還睡眼朦朧的。

　　“是……”時小媛揪著衣角，站在門口，小聲地說著。

　　“倆小兔崽子，還挺精，這次喝了就喝了，下次可不許偷喝了啊！”陰維青伸手拍了拍時小媛的頭，笑著說。

　　聽到真相的父親也憨憨的笑了，躲在屋裡緊張兮兮的時小婷也松了一口氣。她本以為媽媽會生氣，沒想到並沒有怪罪她們。

　　可能是覺得事情已經過去很久了，又或者上次挨揍的程度已經包含這次的犯罪並且綽綽有余了。老虎還有打盹的時候，既然媽媽不追究，就沒必要再為此事傷神了。

　　“好了，咱們吃飯吧。”沈麗準備好碗筷。

　　“我不吃了！”剛放松警惕的時小婷又抓緊了筆杆子，捂著嘴說。

　　“別學習了，吃完飯再學。”沈麗以為時小婷是因為沒寫完作業，所以不出來吃飯。

　　“我不餓！”時小婷又撒了一句謊。

　　“老大今天怎麽的了?”陰維青聽見時小婷說不餓，也十分奇怪，平常她是最能吃的，一盤芹菜一個丸的餃子能一點不落的全進肚，今是怎麽了?

　　“怎麽了?不舒服?”沈麗邊問著邊打開房門。

　　“我不想吃飯……”時小婷慌忙低著頭，佝僂著身子小聲地說。

　　“怎麽寫字趴的這麽低?”沈麗摸著時小婷的頭，努力地抬起來問，“怎麽了?婷婷?哪不舒服啊?來?跟媽媽說說。”

　　“小婷，你怎麽了?”時小媛也進來了，站在旁邊，一臉驚訝地盯著姐姐，不知道她為啥不吃飯。

　　“沒事……”

　　“媽媽，小婷放學的時候就很奇怪，跑的跟兔子似的，我還以為她要回家寫作業呢！”

　　“哇——”，時小婷見人多，一下子委屈地哭了，“媽媽……我牙沒了……嗚嗚……怎麽辦……讓毛線給拽下來了……嗚嗚……媽媽……”她眼睛裡全是淚水，小聲哭泣變成了嚎啕大哭，手捂著臉不斷地抽泣著。

　　“娘，怎麽的了?”剛從廁所裡出來的時寶書茫然地站在那裡，看著像小花貓一樣的時小婷，一時間，竟不知所以。

　　“哎呀，掉牙了，我還尋思怎麽了?嚇得不敢吃飯了，”沈麗笑著說，“婷婷，沒事啊，牙掉了，還能再長出來，沒事啊~”

　　“還能長出來嗎?”時小婷吸了吸鼻子，止住了哭聲，眼淚汪汪地抬頭看著媽媽。

　　“當然能啊，你現在掉的是奶牙，以後長出來，就是石牙，石牙很結實的。”

　　“真，真的?媽媽你沒騙我?石牙是不是像石頭一樣結實……”

　　“是的，很結實，婷婷，你掉的牙呢?”

　　“在……在……褲兜……”時小婷破涕為笑，小手在臉上胡亂地抹了抹眼淚，用那小濕手翻著褲兜。

　　“來，給媽媽，媽媽給你扔房頂上。”

　　“媽媽，為什麽要扔到房頂上?”被沈麗從屋裡領出來的時小婷拽了拽媽媽的手問。

　　“這樣牙齒長得快，長得齊。”

　　“那上面的牙呢?”時小媛插了一句。

　　“上排的牙要扔地上，”沈麗用力將牙齒拋了上去，接著說，“掉牙了，牙齒那個地方舌頭不能舔，要不牙就長歪了，不好看了。”

　　“那媽媽我把舌頭放哪裡?”時小婷一臉認真地端詳著沈麗說。

　　“哎呀，孩子，讓你笑死我了，”沈麗笑著說，“舌頭該放哪就放哪，只要不是刻意得用舌頭舔就行。”

　　“媽媽，以後我的牙掉了，我也要這樣扔，我要給它舉辦一個神秘又莊重的典禮，還要祈禱我的牙長得整整齊齊！”時小媛指天誓日，意志堅決。

　　“好，以後你的牙齒，你負責。”

　　“麗啊，你四姨說你媽今天來電話了，不知道啥事，等會去你四姨那看看，跟你媽嘮嘮嗑。”陰維青說。

　　“哦，行，吃完飯我就去。”

　　“媽媽，你去哪?”時小媛像隻烏龜似的從門後探出頭來，賊溜溜地問。

　　“去你四姥姥家，你們在家跟奶奶，媽媽一會就回來了。”沈麗回頭對孩子說道。

　　“不，我也要去。”時小媛噘著嘴，嘟囔著。

　　“媽媽去哪?我也去。”時小婷聽見妹妹在跟媽媽講話，也跑出來。

　　“媽媽，帶我們去嘛，我們保準聽話！”時小媛小眼睛一轉，便學著電視劇裡面的人，舉著小手發誓說。

　　“行，行，走吧。”

　　“媽媽，騎車子去吧?”時小媛指著門口的自行車，又提出了建議。

　　“這麽近，騎啥車，走著去就到了。”

　　“我們都沒坐過自行車，媽媽，你就騎車子，帶帶我們嘛！”時小媛不停地搖晃著媽媽的手臂，撒嬌地說。

　　“好好好，騎車子，騎車子~”沈麗最終還是敗在了時小媛的撒嬌下。

　　她們安靜地坐在沈麗的後車座上，愜意地用臉感受著冰冷卻欣喜的空氣，特別幸福地張開雙手，觸摸著這因騎行而引起的颯颯小風。

　　這是沈麗第一次騎車子帶她們出來兜風，雖然路途短暫，但她們很開心。

　　平時他們趕集忙進忙出，早起晚歸，都沒時間陪孩子，陰維青年紀上漲，腿腳也不便，為了安全不出閃失，門閂一直橫插著，大門緊閉。

　　“媽媽，再騎一次吧，真好玩。”到了目的地，兩個孩子都戀戀不舍，賴在車座上，不肯下車。

　　“等回去，等會從四姥姥家出來還可以再坐一次車子。”

　　“那媽媽，你以後上城的時候，給我們買個玩具吧?他們都有玩具，我們都沒有，我跟小婷在家玩泥巴都玩夠了……”時小媛眼睛裡投來了羨慕的目光。

　　“對，媽媽你不是說，我們在家聽奶奶的話，就給買個娃娃嗎?”時小婷也附和著妹妹說。

　　“等趕明的，等趕明媽媽再上城，就給你們一人買一個娃娃。”沈麗想到孩子長這麽大，也沒有給她們買過玩具，心裡不免有些心酸。

　　“四姨?我媽來電話了?”沈麗領著孩子，一進門就問。

　　“誰?小麗?你媽今天來的電話，就等著你呢！”

　　“四姥姥！”倆孩子齊聲叫著。

　　“哎呦，兩個孩子也來了啊，來，快進來，”張知玉招呼著孩子，抬著頭說，“小麗，我看著倆孩子，你進去打電話吧。”

　　“好。”

　　“打完了?你媽怎麽說的?”電話剛掛斷，張知玉趕忙上前問道。

　　“也沒說啥，就讓我今年回去看看。”

　　“也是，好幾年沒回去了，回去看看吧，哈爾濱冷，帶著倆孩子多穿點衣服。”

　　“恩，四姨，那沒事我們就先回去了。”

　　“行，路上慢點走，有空就來四姨這坐坐，你媽不在這，這就是你的娘家，以後過年回娘家，就來四姨這聚聚，怎麽說，咱們都是一家人。”張知玉鼻子酸酸的， 回想當初沈麗隻身一人嫁過來場景，心裡很不是滋味。這通一次長途電話跟隴頭音信似的，路途遙遠，耗時良久。

　　“恩，好，四姨，我們走了。”

　　“走吧，走吧~”張知玉站在門口，默默地抬起手，朝著沈麗母女揮了揮，望著遠去的她們，心底湧出絲絲悲哀。

　　“媽媽，她們拿的是不是扭秧歌的扇子?”時小媛指著巷子對面拿著花色的扇子走過來的那人。

　　“誒~媛媛，不能用手指人家，這樣不禮貌~”沈麗右手推著車子，左手拽了拽時小媛的手，向擦肩而過的陌生人點了點頭，歉意地笑著。

　　“媽媽，能不能給我買一把扇子?我也想去扭秧歌……”時小媛低著頭，踢著腳下的小石頭，可憐巴巴地問。

　　“不買了，扇子也沒什麽用，一把扇子六七塊錢呢！你倆現在上學還要錢，咱把買扇子的錢省下來，給你們買鉛筆橡皮，留著學習用，好不好?”以目前的處境，能省點就省點，沈麗望著眼饞的孩子，內心是酸楚的，她也很無奈，為了還當初生產的債，手頭一直不寬裕，從小到大也沒給孩子買過什麽東西，隻得再委屈她們一陣子了。

　　沈麗其實是回答了兩個人的問題，時小婷嘴上沒有說出來，心裡想的是一樣的，她沒有妹妹勇敢，妹妹總是第一時間說出自己的需求，即使知道最終的結果是拒絕，可她仍然要一個親耳聽到的答案。

　　時小婷趁母親不注意，回頭瞅了瞅那遠去的人，心裡忍不住歎息，其實，她也好想要一把扇子。只可惜，條件不允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