沿路無話,張正道打馬疾行,曉行夜宿,便帶著縻勝和山士奇,走了數日,趕到了江南地界。
“哥哥,前面便是歙州城, 不如進城休息一晚!”山士奇端坐在馬上,開口問道。
張正道摸了摸頭上的汗水,點頭道:“進城休息。”
此地已是睦州地界,離著那青溪縣也不太遠,先到歙州城修整一番,再暗中打探一下江南的情形。
三人便沿著官道,去往歙州城方向, 準備從南門入城。
只是未等進城, 便見官道上, 有著一彪人馬,打著各色旌旗,逶迤而來。
那隊伍中,有著二三十個軍漢,押解著百十個光著臂膀的漢子,這些大漢身上綁著繩索,牽引著數輛大車,艱難前行,那車上裝載的,竟是一座座奇形怪狀的大石頭。
“哥哥,是奉運花石綱的隊伍!”山士奇低聲道。
張正道凝目看了一眼,道:“先避一避!”
三人便打馬下了官道,進到一旁的林子裡,閃避這運送花石綱的隊伍。
隨著煙塵四起,那押運花石綱的車隊, 漸漸近了。
隊伍最前面,有一個押運的軍漢, 騎在馬上,揮舞著手中的鞭子,打在其中一個纖夫的身上,大聲喝罵道:“你這憊懶的夯貨,用把子力氣,若是誤了時辰,老子第一個砍了你。”
那挨了一鞭子的纖夫,身上雖然火辣辣的疼痛,但卻是一聲不吭,只是惡狠狠看了那軍漢一眼。
“你這賊廝,瞧你那眼神,還想吃了爺爺不成?”那軍漢鞭子高高揚起,順勢又抽了一鞭子。
那纖夫的身上,瞬時又出現一條血痕。
“郭二哥,與一個服勞役的賤民置什麽氣?”那隊伍裡,另有一個似是官府中的小吏,從身後取出背著的水囊,雙手奉上,笑道:“先喝口水, 消消火氣。”
郭二俯身接過水囊, 喝了幾口,又將水囊丟還給那個小吏,冷哼一聲道:“那造作局的相公們,可不會等著咱們,若是這些花石不能及時運到杭州,丟官事小,丟命才是真。”
小吏點頭哈腰道:“郭二哥說的是,小人這就讓隊伍加快速度,定不會誤了日期。”
郭二輕哼一聲,不再言語,只是催動馬匹,走到隊伍最前面。
那小吏看向運送花石的車隊,還有那臨時從歙州城征調的百來個民役,歎了口氣。
小吏來到那剛剛被抽打了兩鞭子的纖夫身旁,低聲道:“龐大哥,休要與他置氣,暫且忍耐忍耐。”
那龐姓漢子,裸露著臂膀,後背上,兩條鞭痕,清晰可見,低著頭不說話。
小吏歎了口氣,不再言語,只是去到隊伍中,大聲呼喝,命令民役再加些力氣。
這個小吏隻一招呼,那百十個民役,強打著精神,使出了一些氣力,車隊速度陡然加快。
張正道三人,躲在林子裡,看著運送花石綱的車隊遠去,這才翻身上馬,準備去往歙州城。
只是剛行出四五裡路,便見大路上,一個女子,背負著行囊,急匆匆的沿著官道行走。
張正道與這女子擦身而過,剛縱馬跑出四五百米,便反應過來,急忙勒住馬韁,那健馬突兀停下,人立而起,前面雙蹄高高揚起,而後又重重砸在地上,嘶鳴了一聲。
縻勝和山士奇已經衝出去百來米,見張正道突然停住,紛紛撥轉馬頭。
二人剛想發問,便見張正道竟然打馬轉身朝著原路跑了,心中雖是不解,但亦是追了上去。
張正道縱馬來到那女子身後,高聲叫道:“妹子,妹子,可還認得我?”
那女子心急趕路,竟似沒聽到一般,雙腿不停走著。
張正道見她沒有停下來,便抖動韁繩,那馬匹衝向前方,越過女子。
張正道撥馬回身,跳下馬來,攔住那女子,大笑道:“龐妹子,不認得哥哥了?”
這次,那女子方才停住腳步,用衣袖擦了擦眼淚,仔細看去,驚呼一聲:“大騙子?”
張正道笑吟吟道:“還是這般沒禮貌。”
這女子竟是闊別許久的龐秋霞。
張正道見她雙眼通紅,似是遇到什麽傷心事,急忙問道:“妹子這是怎麽了,急匆匆的要去哪裡,我都喊你了好幾聲,也不理我。”
這時,縻勝和山士奇,已經趕到近前,跳下馬來,守在一旁。
龐秋霞眼眶濕潤,淚水忍不住又滾落出來。
張正道最見不得女人哭泣,連忙又問道:“發生什麽事情了?”
龐秋霞哽咽道:“我哥哥被抓了壯丁,要運送花石綱,去那杭州城。”
張正道明白過來,問道:“莫非是剛剛過去的那支運送花石綱的隊伍?”
龐秋霞點了點頭。
張正道寬慰道:“妹子不要急,我見那隊伍有百十個民夫,龐大哥定然沒事。”
龐秋霞俏麗的臉頰上,仍然有著淚花,張正道忍不住伸出手,替她擦了擦。
山士奇開口道:“哥哥,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不如到那處林子裡。”
張正道收回手,點頭道:“妹子,先到林子裡休息一下。”
龐秋霞輕輕“嗯”了一聲。
眾人牽著馬匹,轉下官道,來到林子裡,尋了一處陰涼地方。
縻勝和山士奇取出水囊和乾糧,而後邁步,走到另外一邊的草地上坐下,吃了起來。
張正道則是拉著龐秋霞,在一棵樹下坐了。
“喝口水?”張正道將自己的水囊遞給龐秋霞。
已經恢復了一些精氣神的龐秋霞接過水囊,拔掉蓋子,喝了幾口之後,又遞還給張正道。
張正道接過之後, 將水囊送到自己嘴邊,也是喝了幾口。
龐秋霞見狀,方才想起這水囊乃是張正道的,剛剛可是將水囊塞進自己嘴裡喝水,不由得霞飛雙頰。
張正道間接佔了大姑娘的便宜,故作不知,喝完水,又取出隨身攜帶的乾糧,問道:“吃一點?”
龐秋霞搖了搖頭。
張正道笑道:“吃飽了,才好救你哥!”
龐秋霞接了乾糧,掰開吃了。
張正道問道:“龐大哥怎麽會被抓壯丁?你們不是回老家了麽?怎麽會在這裡?”
龐秋霞回道:“自從離開杭州,我和大哥就回了老家休寧,只是家裡沒了良田,賦稅又重,光靠漁獵,實難過活,便又到歙州城謀生。”
“前兩天,那杭州造作局的人,在歙州城的幾個富戶家中,發現幾塊巨大的花石,便派人強搶了去,又從城中到處抓壯丁服役,見我大哥生的壯實,因此也被強征了去。”龐秋霞說到這裡,面露擔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