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忠還不知道無妄之災臨頭,他還在揣摩楊廷和的話,他也聽出了些意味,還為楊廷和高妙的勸諫和自白叫好。
經劉瑾這麽一打岔,朱厚照也沒了耐心,他乾脆把話挑明:“楊待郎,令郎的事可不怨朕,而且也不是朕要拿你怎麽樣,你剛才引經據典那麽多,可你有沒有想過,為什麽你隻引四書五經呢?另外,即便是四書五經,你有沒有想過原來的四書五經是什麽樣呢?朕以為憑楊待郎的才學應該知曉,四書五經早就不是原來的四書五經了,可你還非要信這套被改得面目全非的四書五經,能怨誰?”
聽了這話,楊廷和像驚弓之鳥一樣伏跪在地。
可朱厚照還有話講:“朕只不過告訴了楊慎原來的四書五經是什麽樣,還讓他自己去查證,朕可沒有多說一句別的,道理都寫得明明白白,是楊慎自己求索出來的,路漫漫其修遠兮,朕只不過是告訴楊慎還有另一條路,剩下的都是他自己走。”
楊廷和還沒反應呢,劉忠卻鼓了上掌:“妙啊,妙哉,陛下深得盡信書不如無書之妙,說到了為臣心坎上。”
結果他就被劉瑾瞪了一眼,劉忠這才意識到失態了,得,他也加入了楊廷和的行列。
可朱厚照卻意外了,劉忠竟然也能聽懂,聽懂了還旁通了,那此人應該是個大才啊。
別看朱厚照說的道理很白,卻是後世經過無數仁人智士的實踐總結才得出來的觀點,那真可以叫吹盡狂沙始到金,能引發劉忠的共鳴,說明此人的思維深邃,不迂腐。
朱厚照尊敬這樣的人,便出聲提醒:“劉學士請起,朕不在意,一家之言,眾論之,劉學士大可暢所欲言。”
幕友們馬上將劉忠起底了。
【劉忠確實是個妙人,這家夥活著的時候給自己寫墓志銘,也不是警示,也不是牢騷,卻巧妙地通過墓志銘奚落了劉瑾一頓,還一點證據都不落下。】
【而且也配得上他的名字,後來入了閣,一直規勸朱厚照,但他跟別人不同,劉忠不會無理鬧事,哪怕勸諫了朱厚照不聽,他也會想方設法把事情辦好。】
【致仕之後嘉靖想起用他他也不出來,與王鏊好有一比,確實忠厚老實。】
這還是朕的閣老?朱厚照看著一臉正人相的劉忠,稀奇,人不可貌相,劉忠看起來也平平無奇,竟然還是個實乾家,難得啊。
朱厚照乾脆上手,將劉忠扶了起來,卻故意沒扶楊廷和,都是閣老,可人跟人一比,差距怎那麽大捏?
“聖人定了天地君親帥的倫禮順序,可不僅僅只是順序,一定有其用義,楊待郎,你飽讀聖人詩書,可不要隻學會背書,而忘了聖人在其中的真意。”
楊廷和只能謝恩:“微臣明白了,不可以私心作聖心,不可妄己意為聖意,謝陛下點撥。”
希望他真明白,朱厚照打算也扶他起來,畢竟也是自己的蒙師。
可腰彎到一半他又停住了:“跟用修有道理講嗎?”
楊廷和苦笑,他知道這是一個台階,他必須得下。
“微臣明白了,微臣以前是放不下父親的架子,以勢壓人了。”
朱厚照順勢就拉了楊廷和起來:“那就好,朕也跟用修吵過架的,別看用修現在喚朕師尊,可那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真正從經義上折服他,不怕你們笑話,平時說點什麽,用修也是要跟朕理論一番的,如果朕說的不對,用修也沒面子給,氣宗就是這樣,講究的是吾愛吾師,
吾更愛真理。” 這算是把階梯都鋪好了,朕都九五之尊了,可跟自己的學生也還是得講理,君還在親前呢,都只能這樣,憑什麽不講理隻講實力地位。
劉忠還真是個直妙人,他當即就給朱厚照恭喜了:“皇上得一大才臂助矣,理為一貫,斯為理,義在仁後,卻當先。”
確認了,劉忠的智商奇高,情商不夠,或許就是這一點限制了劉忠的成就。
朱厚照摸了摸下巴,現在嘛,遇上了穿了的朕,也許朕應該多給他挖點坑,沒準坑著坑著劉忠就開竅了呢。
今天這堂經筵不白開啊,本以為是多了個陪襯,卻吃到了一味可口的主菜。
想到這朱厚照就偏開了臉,裝做很不高興的樣子,卻又在劉瑾不注意時朝劉忠眨了眨眼,讓劉忠始終猜不透,陛下這是啥意思捏。
他不知道,被坑了!
劉瑾也不知道,他又一次當了朱厚照的工具人。
經筵之後,劉瑾跟著朱厚照就進讒言了,先來了個自我批評。
“皇爺爺, 奴才以為劉忠是個大才,不想這人不識趣,要不也將他發到南京去,省得他惹了皇爺爺煩。”
朱厚照也故意推辭了一下:“這樣會不會讓臣工們認為朕心胸狹窄,容不得人?”
這就是朕確有此意,但得麻煩你幫朕擺平。
劉瑾多能會意的,馬上那笑臉就成褶子了:“哎喲皇爺爺,外放南京可以恩典,升官了,要不這樣,南京禮部也出缺,奴才就放劉忠一個禮部待郎。”
“禮部左待郎,要做就做得像樣一些。”
朱厚照留下這麽一句,看似怒氣得解,實則心下飄然地快步回宮去了。
還得跟三美商量一下,看看怎麽樣將南巡安排得周密些,畢竟是攜美旅遊啊,這一次可不是人山人海,而是景色怡然的原生態。
於是經筵的次日,劉忠就意外地收到了新的任命,南京禮部左待郎,又一個特設的名位。
別人還為劉忠唉聲歎氣,說他受到了冷遇,正五品的翰林學士,只要熬夠了資歷就能在北京出任部院堂上官,去了南京,雖然是正三品的副貳卿,卻是坐上了冷板凳,偏居一隅,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有人想起那個犄角旮旯。
可劉忠卻興高采烈地回家收拾東西了,皇上不是要南巡嘛,到了南京還可以跟皇上繼續聊,挺不錯,怪不得皇上給自己使眼色了呢。
其實吏部尚書許進還是想攔一攔的,因為劉瑾這麽乾壞規矩,而且連壞了兩次。
可王鏊攔住了許進,因為朱厚照給他通氣了,寫了張條子:留主菜,羊陪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