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小時後,總部的電文姍姍來遲,內容卻只要一個等字。
李唐看著王謙虎帶著電台離去,臉色難看。
他不知道向林到底在哪裡,其他的同志在哪裡。
除了獨立經營或者總部委派的特工,其他人是沒有資格向總部發電的,也沒有聯系方式, 特工的聯系方式就像是一條串聯電路或者並聯電路,一旦開啟開關,一切就陷入癱瘓。
李唐也不知道怎麽從法租界50萬人中找到自己的同志。
一切工作似乎又回到了原點。
虹口,特高課總部。
新任的特高課課長小泉接到電話,欣慰一笑。
目光落在辦工作的紙條上,皺起眉頭。
紙條正是羅秀琴口述的尋人啟事。
既然通過一個嫌疑人抓到了滬上特務處的最高領導者,那麽這張紙條上的信息,一定有它特殊的含義。
這麽想著,小泉喊了一聲,“來人。”
一名軍官推門進來,躬身肅立。
“馬上找密碼專家,破解這條紙條的信息,越快越好!”
“嗨。”
看著軍官離去,小泉翻開筆記本,紅筆在向林的名字上打個叉號,微微一笑。
隨即看著蘇斌卿名字後面的問號眉頭緊縮,這個長袖善舞的中國人,八面玲瓏,絲毫不給帝國面子,送去的禮物也被退還。
之前抓捕的6名抗日分子此刻還關押在法租界巡捕房不說,今天吳天也死在了租界。
西泉摸了摸胡須,冷眼看著紙上的名字,半響,又在後面打上一個問號。
法租界一處幽靜的別墅中。
向林已經動了手術,此刻閉著眼睛,坐在沙發上, 一言不吭。
突然,小林走了過來,看著茶幾上紋絲未動的飯菜,微笑道:“向先生,是不是不合口味,聽說您說湖南人,愛吃辣,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專門請湖南籍廚師做的。”
“小林先生,你不用費心了,我什麽都不會說的。”
“哈哈,向先生先不要急著拒絕,如今中國軍隊節節敗退,我大日本皇軍攻無不克,你們的政府也沒有必勝的信心,這一點我相信向先生心知肚明,又何必要執迷不悟呢。”
“最近軍內和內務身有人再次提出了以華製華的策略,鄙人也覺得這是一個很好的合作模式,而向先生只要歸順我們, 一定會被委任重要職位。”
“剛剛我和小泉課長通了電話, 小泉先生對於您也非常尊重, 明日會親自來看望您,這可是一份榮幸啊!”
向林冷眼看著面前這個滔滔不絕的日本人,此人的中國話竟然如此流暢,看來日本人狼子野心,沒少下功夫。
“小林先生是讓我投靠你們然後轉身去殺自己的兄弟?”
向林臉色陰沉,厲聲反問道。
“向先生,我說了是合作,我們日本人崇尚征服,卻不喜歡殺戮,中日兩國一衣帶水,自古就是好朋友,我相信在我們。。。”
小林話還沒有說完,就被向林憤怒打斷:“你們日本人殺的人還少嗎?不說別的,就在剛才,我親眼看著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女子死在你們的槍下,你說這話不感到羞恥嗎?”
“向先生,我說了,那只是一個意外,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交待,不過人死不能複生,還請節哀!”
小林起身,再次鞠躬,抬起頭來說道:“向先生,早點休息吧,如果你有什麽需要,隨時可以吩咐外邊的人給你辦理。”
房間的大門關上,向林頹然一屁股坐在沙發上,揉了揉因為發怒有些扭曲的臉龐,徑直坐著發呆。
小林出了房間,來到廚房,看著正被便衣搜身的廚子,問道:“有什麽問題嗎?”
兩名便衣搖了搖頭。
小林冷眼看著面前唯唯諾諾,一臉討好的廚子,眼中閃過一絲譏諷和得意,他最喜歡看到中國人這樣的表情,如果向林也是這樣,那自己又何必費心費力,浪費口舌呢?
“你的什麽名字?”
小林勾勾手,將廚師喚到面前。
“小人吳友三,見過皇軍。”
吳友三看起來三四十歲,白白胖胖,一臉的和氣。此刻滿臉堆笑,低眉順眼。
“哦,你怎麽知道我是日本人?”
吳友三心下一驚,知道自己說錯了話,不過看著小林森然的目光,還是覺得應該實話實說,指了指廚房門口的兩名便衣,小心翼翼的說道,“剛才兩位太君說話,我不小心聽到了,這個。。。不過太君放心,我是良民,願意為大日本帝國服務。”
“是嘛,你的不錯,菜也做的不錯,明天繼續過來。”
“是是是!”吳友三小心擦拭著頭上的汗水,轉身離去。
小林看著兩個垂頭肅立的便衣,目光森然,“八嘎,我說了多少次了,在法租界,一定要隱藏自己的真實身份,你們兩個再有下次,我就送你們去前線。”
“嗨。”
小林揮揮手,指著吳友三消失的背影,“悄悄跟上他,處理掉。”
“嗨。”兩個便衣答應一聲,疾步離去。
清晨下起了小雨,租界的大街上依舊熱鬧。
李唐幾人住的地方,就是一條小吃街。
天剛亮,小販們就忙碌起來,車水馬龍,人來人往,煙火氣濃厚。
李唐四人此刻正坐在一處早餐店上吃飯,豆漿油條,雞蛋鹹菜。
不遠處,一個小報童穿著破爛的衣服,斜跨著塞的滿滿報紙的挎包,賣力吆喝,“號外號外,本報頭號新聞,午夜驚魂,廚師命喪街頭。”
一個剛吃完飯的大爺一邊剔牙,一邊罵道:“小順子,你個小赤佬,大清早就吆喝,又是驚險故事,就沒有打小日本的新聞?”
旁邊一個中年人聞言,神色微緊,拉扯了一下大爺的胳膊,低聲說道:“爸,你小聲一點,最近聽說租界裡日本便衣隊又多起來了,您這話要是被他們聽見,又遭殃了。”
大爺聞言,吹胡子瞪眼睛,將牙簽丟在地上,呸了一聲,指著兒子罵道,“你個慫包,膽小怕事,老子嘴上說說還不行?日本便衣怎麽了,你爺爺當年在小刀會還和黃毛子乾過呢。”
大爺一邊數落兒子,一邊招呼報童過來,要了一副報紙,仍然兒子面前,喊道:“念。”
中年人無力的搖了搖頭,一邊將錢遞給報童,一邊警惕的看了一眼周圍,小聲念了起來。
“午夜驚魂,廚師命喪街頭--本報金牌主編周華安獨家報道。”
聽到“周華安”的名字老頭子嫌棄的撇撇嘴,罵道:“又是這個小畜生,我就知道是他,看看都寫的什麽玩意,還金牌主編,他那報紙就幾個人,好意思?”
嘴裡奚落著,大爺起身,嘴裡哼著沙家浜,轉頭進了巷子。
中年人急匆匆付了早點錢,也匆匆離去。
隻留下一張還散發油墨味的報紙,靜靜的躺在哪裡。
李唐走過來拿起報紙,看著這個年代的“UC震驚部”,臉上露出一絲笑意。
新聞說的是一個廚子被人殘忍殺死在街頭的故事。
故事以第一人稱的手法敘述,文筆不錯,寫的跌宕起伏,著重描寫了廚子淒慘的命運,對殺人凶手的譴責,和對一位好心人的感謝。
這位好心人不但幫著報警,還親自采訪了被害者家屬,甚至走的時候留了五元慰問金。
文章的結尾寫到,是命運的不公還是道德的淪喪,嗚呼哀哉,歡迎有志之士,一起加入本刊,一起聲討凶手。
這似乎又是一則招聘啟事。
李唐瞬間覺得這個所謂的金牌主編真是個人才。
不過一個半夜回家的廚子為什麽會被人殺死呢?謀財害命?
李唐不知道。
此刻在特高課,課長小泉也拿著衣服報紙仔細欣賞。
赫然是一份《申報》。
面前站著一人,此刻正在匯報:“閣下,我們仔細研究,為此還去電問詢了研究中國方面的專家,一致認為這是一則街頭暗語,或者說提前準備好的撤離暗號。”
“結合向林本人的名字和他自身的處境,我們認為這個‘老舅病危,請弟速歸。兄林祥,弟仁同。’中的林祥就是向林,仁同就是同仁的意思,老舅病危可能說的是他自己出事的境地,所以我們認為他這是在遣散屬下。”
小泉聽得津津有味,眼中精光閃爍。
片刻,放下報紙起身,背著雙手在地上踱著步子,說道:“既然這是一條遣散的同志,那麽你們能不能編造一個集合的公告?”
小泉目露奇光。
“這個...小泉先生,這種接頭暗號,一般都是事先定好的,萬一被人發現紕漏,打草驚蛇,中國特工逃之夭夭,那.....”
小泉冷笑一聲,狠狠瞪了一眼手下,罵道:“田中君,你覺得我有那麽愚蠢嗎?”
“嗨,屬下不敢。”田中君立刻低頭。
“讓你怎麽做就這麽做,收起你的小聰明,這一點上小林就比你好,那個家夥雖然凶殘,可是他的天賦很好,就是我的老師土肥圓先生也時常誇獎。”
小泉表揚了一句小林,有些意興闌珊的的揮揮手,“馬上去辦,另外讓報社的社長來見過。”
“嗨。”
看著屬下離去,小泉拿起電話,撥出一個號碼,直接說道:“我是小泉,你馬上找一部相機,讓人拍一張你和向林一起的照片。”
放下電話,小泉得意一笑。
這時候電話又響了起來,小泉接過,聽了一句,眼中凶光閃爍,說道:“知道了,記住行動利落點,不要死人。”
掛斷電話,小泉翻開自己的筆記本,看著法租界總探長蘇斌卿的名字,陰森一笑。
法租界,霞光路上,蘇斌卿坐在一處咖啡店外擺處喝著咖啡。
似乎在等什麽人。
片刻,一輛黃包車停下,下來一個西裝革履的年輕男子。
此人面色白淨,秀氣的臉上一副玩世不恭,透著幾分輕挑。
此刻看到蘇斌卿,撇了撇嘴,上前斜坐在椅子上,不耐煩的說道:“蘇叔叔,又怎麽了,我還沒有睡醒了,就被你一通電話拎過來。”
蘇斌卿平靜的從懷中掏出幾分報紙,指著上面的“田報”大字皺起眉頭,隨即指著開一篇的“凶殺案”報道,問:“這是怎麽回事?”
“嘿,我的蘇叔叔,你不會以為這是我杜撰的吧,你們巡捕房昨晚可是出了警的,這個做不得假。”
年輕男子撇嘴一笑,憤憤然說道。
“我問的是,你真的是目擊者?還是給自己貼金,還好心人,你小子可真夠不要臉的,你父親和我是同學,他那麽老實一個人,怎麽就生了你這麽一個玩意呢?”
“咳,看您這話說的,昨晚我恰好路過,這個哈。。。”
“我看你是尋歡作樂才結束吧。”
蘇斌卿數落一聲,突然眼睛瞟著一輛駛來的黑色轎車。
汽車行使的很慢,前後車窗半開著,似乎在等人,似乎在找人,帷幔飄動間,依稀能看見裡面坐著幾個精乾男子。
突然,汽車轟鳴著加速,黑煙翻滾間,幾把手槍伸出車窗。
“砰砰砰砰。”
蘇斌卿反應靈敏,看見搶手的那一刻,一腳將對面的青年男子踹翻在地,自己一個翻身躲在了花圃後面,肩膀是還是挨了一槍。
“哎吆,蘇叔,你幹嘛踹我。。。啊!”
蘇斌卿聽到聽到男子尖叫,低聲問道:“華安,你沒有事吧?”
一邊說著,拔槍還擊。
車上的搶手似乎不想逗留,汽車轟鳴著急速離去,可是槍聲卻沒有停歇。
“砰砰砰砰砰。”
伴著密集的槍聲,行人路人紛紛倒地。
遠處響起了警車的聲音,也槍聲已經逃之夭夭,到處都是哀嚎和慘叫聲,咖啡點外面,碎石伴著殘花敗葉,一片狼藉。
“不會吧?我就寫了一篇報道,就被人追殺?這凶手也太凶殘了吧?蘇叔,你可要給我做主啊!”
周華安從地上爬起來,一邊哀嚎,一邊抱怨,完了才發現蘇斌卿中彈了。
“我沒事!”蘇斌卿捂著被擊中的肩膀,血水從指縫滲出。
目光冷冽的看著車手逃離的方向,蘇斌卿知道對方是衝著自己來的,而且十九八九是日本人,顯然是要給自己一個教訓。
“行了,別演戲了。”冷眼看了一眼周華安,蘇斌卿譏諷道:“你小子真會演戲,就踹了你一腳,鬼哭狼嚎的叫什麽?”
周華安尷尬一笑, 好奇問道,“嘿,蘇叔,您說這些人是什麽人,竟敢刺殺您?這不是在太歲頭上動土嗎?”
“什麽太歲,我不是痞子混混,我是警察。”
蘇斌卿冷哼一聲,繼續問道:“你還沒有告訴我,昨晚到底怎麽回事?”
聽到這話,周華安似乎來興致,得意一笑,賣弄道:“這話說來話長。”
“那就長話短說。”
“好吧,實話就是我從百樂門出來,看見有人行凶,就寫了一篇報道唄,你還別說,今天的銷量不錯,足足500份,這要是再多一點,我也就不虧本了。”
“行了,你就少嘚瑟啊,拿著你爺爺那點棺材本瞎霍霍。”
“媒體,蘇叔,這是我的事業,你懂啥,我看你還是去醫院療傷吧。”周華安皺著每天,緊緊盯著傷口。
蘇斌卿似乎問完了話,起身上了一輛警車,呼嘯著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