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為什麽我們要去谷城薤山,而不是十堰的武當?”
“因為這是老爺的意思。”
“為什麽師傅沒直接給我說?”
“哪是因為,說了你就不會答應下山,也決不會走出桃花谷半步。”
我禁不住歎了口氣道,“我今年已十八歲了,為什麽師傅和你總還把我當小孩子呢?”
“確切說,你已不算是小孩子了。”林叔微笑道,“我像少爺這個年紀,已和你林大娘成了親。”
我突然板起臉道,“既然我已不是小孩子,哪你和師傅還有多少事瞞著我?”
“還有一件。”
我冷笑一聲,並不接話。因為我知道林叔會給我解釋。
此時,日在中天驕陽似火。這個時候本應該來碗冰鎮酸梅湯,但我們四人卻喝的是石花大曲。
一種當地的名酒。
林叔眼中的笑意更濃:“少爺應該記得你是訂過親的。”
“你是說師傅給我訂下的娃娃親?”我一口吐出嘴裡的石花酒,隻覺得好苦。
“她是我們冷月盟盟主的女兒。”
“只是盟主早就死了。”
“但她的女兒業已成年,而且,據說是谷城百年來少有的美人。”
林叔又飲了一杯,似乎已有了醉意:“十八的姑娘一朵花呀一朵花,所以…”
“所以,我們來薤山是送少爺成親的。”自離襄陽便一路無語的梅香,突然舉起酒杯,一口而盡。她似乎也有了醉意。
我望向延明,他卻低下了頭:“恭喜!…”
我不由苦笑:“成了親,我是不是就不用去京城了?”
“不能。”林叔的口氣不容置疑。
我冷笑道,“哪不是害了人家女孩家。”
“老爺的意思…”林叔似乎在考慮用詞,“此去京城實是吉凶難料,老爺希望,你能給朱家留下一條血脈。”
我突然想到了靈鹿鎮上,那個風雨之夜,不由得渾身氣抖冷。
“可是,我只是師傅撿來的啊!”我無力道。
“老爺卻一直當少爺你如親生。”
“但我們並沒有血緣關系,不是嗎?”
“但你卻姓朱。”
“這也行?”我除了苦笑還是苦笑。
“少爺,你聽過我們當地的一條諺語嗎?”林叔道:“生女娃保命,生男娃保姓。”
我一時語塞,習慣性的摸了摸鼻子,卻發現,梅香正癡癡的看著我,眼中似乎有淚要落下。那表情也說不清,是愛,是恨,還是怨。
我心中一痛,突然舉杯對仍然低著頭的延明,恨道:“你既然恭喜我,何不幹了這杯酒?”
延明一怔,未說話臉卻先紅了,“出家人不能喝酒。”
“你現在已不是和尚。”我冷笑。
“我…”
“少爺說的沒錯,你還是陪他喝一杯的好。”
“好,我喝…”話聲未落,酒已到了他肚中。
這速度竟然是個陳年老手。
延明無視我們愕然的表情,紅著臉,似乎有些難為情的,對我笑了笑道,“既然我已還俗,少爺你若有姨姐姨妹的,可否介紹給我認識認識。”
我一口噴出嘴裡的老酒:“我去,你不但是個和尚,還是個騷和尚。”
【二】
世事如棋,並不是每個人都能掌握自己的命運。有時候,人定也不能勝天。
不能改變,只能接受。
所以我決定先找間客棧,
泡一個熱水澡,再換身衣服,養足精神再說。 此刻我正躺在一個松木大澡盆裡,水溫適中,裡面甚至撒有梅香采來的野花。
我愜意的歎了口氣,閉上眼睛,決定拋開煩惱。可有些事又不能不去想。
我想到從未見過面的未婚妻,又想到梅香那艾怨的眼神。心裡不由的煩燥起來。
“為什麽人長大了都要有煩惱?”
“只有經歷了這些,你才長大成熟,成為真正的男人。”
我睜開眼睛,就見廷明施然然走了進來。
我瞪了他一眼,譏諷道,“你不但是個騷和尚,原來還是個喜歡看男人洗澡的和尚。”
有時侯,我不得不佩服這小和尚的臉皮比我還厚,他竟然不但沒有臉紅,還徑直走到澡盆邊。
“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這本是男人成熟的標志,恭喜少爺就要完成第一步,可喜可賀。”
我不懷好意的笑了笑,道:“你是不是很羨慕?”
“我為什麽要羨慕?”
“你不羨慕?”
“我只有高興,為朋友高興。”延明忽然舉起手中的茶杯,“這是當地名茶薤山疊翠,據說曾一度作為貢品,為皇家專屬。”
我接過茶杯,一時竟有些感動,嘴裡卻道,“有你這樣聒噪的朋友在身邊,洗個澡都沒得清淨。”
“味道如何?”一絲狡黠在延明的眼神中焛過。
“果真好茶。”我把茶杯還給延明,突然道,“你是個郎中?”
延明似乎一怔,“為何一問?”
我習慣性摸了摸鼻子,道,“哪你肯定也會配藥調藥了。”
延明似乎松了口氣,笑道:“當然,這本就是一個做郎中的基本條件。”
我故作神秘,低聲道:“哪你會不會配那種藥…”
延明並沒有回答,反而在澡盆旁蹬了下來,靜靜的看著我,低聲道:“其實,我已經在少爺的茶中放了你說的那種藥…”
我一下子跳了起來:“你竟然對朋友做這種事?”情急之下,聲音竟有些嘶啞了。
延明大笑著起身,道:“你光光的站起來,就不怕梅香進來看到你的小和尚。”
我暗道了聲慚愧,趕緊“咚”的聲坐回澡盆,急道:“你不能走…”
“原來你不但是個毛燥的少爺,還是個喜歡叫和尚陪你洗澡的少爺。”
我沒時間理會延明的調侃,只是道:“你到底有沒有…”
“你感覺身上有什麽異樣了嗎?”
“沒有。”
“那就是沒有。”延明大笑著離去。
“若不是沒穿衣服,我一定會給你的屁股來兩腳。”我終於松了口氣,又躺了下去。
【三】
當梅香捧著衣衫走進來時,我似乎已經在澡盆躺了很久。而澡盆裡的水應該早就冷了才對,為什麽我反而覺得身子有些發燙?
我險些又跳了起來,因為我突然又發現,不只是身子發燙,有些地方還起了變化。
“可惡的延明小和尚…”我只希望梅香不要走近,更希望她馬上走開,越遠越好。
梅香不但沒有走開,反而快步走了過來,因為她已發現了異樣。
“少爺,你怎麽了…”
我想到了靈鹿鎮的風雨之夜,想到了李過當時的情景,無力道:“我熱,熱…”
我只希望我的表情不要嚇到她。
“少爺怎麽會這樣,怎麽會這樣?”梅香似乎要哭了,“對了,玉面郎中,我去喊他…”
“不要…”我跳起來拉住她,“梅香,救我,救我…”
也許是我嘶啞的低吼嚇到了她,梅香一聲驚呼,剛要掙扎,已被我緊緊抱住。
我喃喃道:“梅香,不要怪我,不要…”
梅香終於明白過來,她不再掙扎,只是低吟道:“少爺,我本就是你的人,你的人…”
【四】
都說女人如書,你永遠不知道下一頁是怎樣的內容。一夜過後的梅香就像變了個人,她不再對我吹胡子瞪眼,也不再把少爺二字喊的酸溜溜的。
就因為變化實在太大,連林叔都有所發現,他禁不住輕歎一聲,搖了搖頭。
他在擔心什麽?難道是怕我拋棄她?他實在是不該有這樣的念頭,我朱永明怎會是哪樣的人。
我一提韁繩,走近延明,在他耳邊悄聲道:“請問,昨晚哪藥還有嗎?”
延明顯然一愣,隨後又狎笑道:“如果少爺需要,當然可以再配。”
我壓低聲道:“希望你下次多配些,給自己也留點。”
延明又是一愣:“我又不做新郎,用它做甚?”
“我可以幫你找條母狗,這正是它們發情的季節。”
延明一時氣結。我哈哈大笑著一夾馬腹,遠遠的離開他。想到他苦笑不得的表情,心情刹時大爽。
我正在得意,就聽梅香譏誚道“少爺何必高興太早,誰又能保證,未來的少奶奶不是個醜八怪?”
我只能苦笑。想起了師傅曾經的教導,“永遠不要輕易惹惱女人,她可以維護你的自尊,也可以打擊你的自尊。”
【五】
薤山,位於谷城縣西南46公裡處,它面朝襄陽古城,西臨道教聖地武當山。而薤山山莊就在山腳下。
此時已是黃昏,山莊門樓簷下的燈籠卻早就燃起,在燈火闌珊的襯托下依山傍林的山莊,神秘而陰森。
我突然有些緊張。 緊張不是因為這裡是冷月盟的總盟,是緊張哪從未見過面的未婚妻?還是哪個和師傅同門為師的準丈母娘?
我是該喊她嶽母,還是該叫她師姑。哪個未來的她到底是高,是胖、是醜、是美?
緊張中竟然又有些期待。我突然覺得自己好猥瑣,既然有了梅香,為何又要想別的女人。
“難道說這就是男人的本性?吃著碗裡的卻又看著鍋裡?可師傅明明卻只有師娘一女人。”
我暗歎了口氣,不禁對師娘有了些怨氣,“你隻許師傅娶你一個,為何要給我打小訂親,卻又要把梅香指許給我。這不是明著給徒兒找不自在嗎?”
一旁的林叔似乎看透了我的心思,拍了拍我的肩道,“少爺,有些事想不明白就不要去想,等你經歷過了,自然也就會明白了。”
我突然有些感動,這位打小看我長大,如今須發皆霜的老人,也從來就是把我當作親生兒子來養的啊!
還有梅香,從小和我一起玩耍,長大後給我鋪床疊被,端飯奉茶,就我連屁股上有幾顆痣,都一清二楚。
我們的感情早已超越主仆,也早不只是親情哪麽簡單。
想到昨夜的溫情,心裡一動,輕輕的拉起她的小手,悄聲道,“我定不負你。”
梅香似乎有些意外,身子輕微的顫抖了一下,隨後便恢復了正常,柔聲道:“你我自幼一起長大,你的心意我自然是明白,等會兒進了莊子就說我是你的書童,且莫讓人…”
就在這時,山莊內兀然傳出了一聲吆喝,“有請姑爺和林老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