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報恩寺據傳是東漢武帝劉秀所建,距今也有一千多年歷史。
只是無論怎麽看,就如風雨飄搖的大明王朝,頹敗之相已顯。
“你說你是冷月盟的護法?我可從沒聽師傅說起過你。”
“冷月盟原本除盟主外,還有一長老一護法,只因這屆盟主早逝,又逢亂世,朝廷多疑,這些年便是你師傅代行盟主之事,我這護法早就不問世事多年了。”
“江湖傳言,老禪師早已圓寂,今日得見,也算是佛緣厚廣。”
我看了一眼林叔,沒想這老家夥竟也會拍馬屁,在桃花谷可從來沒見過的。
“哪這冷月令還能召喚盟眾嗎?”
不修頌聲佛號卻沒回答李過的疑問。
“你師傅生性淡泊,不喜俗務,這次卻讓你下山,想必不只是去襄陽這麽簡單。”
我心裡一動,剛想把去BJ拯救崇禎之事說出來,卻被林叔一把按住,望了眼李過道:
“早聞不修大師是得道高僧,佛法無邊,你看這王朝氣數…”
“阿彌陀佛,太祖建國之初,曾就國運問軍師劉伯溫,他隻說了六個字…”
“哪六個字?…”
“陛下萬子萬孫…”
“萬子萬孫…”我心中一動:“現今皇上是崇禎,你是說…”
“少谷主果真聰慧。”
“只是…”林叔也已明白,不由長歎道:“我家少爺此行…”
不修沒有回答林叔,卻自顧吟道:
“皇門洞開日,好也不是好,雲鬼系木鬼,日月何所依。”
不修念完四句偈語,對身邊一位青年僧道:
“延明和少谷主也算有緣,今日起為師準你還俗,助他一路北上,也好了結了這段佛緣!”
【二】
“一個永明一個延明,真不知道這些老家夥怎麽想的,還說什麽佛緣,屁都不是。”
我暗中嘀咕,抬眼看到延明光亮的腦殼,不由覺得好笑。
“兄弟,你多大了?”
“貧僧法號延明…”
“貧僧個屁啊,你師傅都準你還俗了,等到了襄陽,讓李兄給你找個媳婦如何?”
“罪過罪過,阿彌陀佛…”
那李過一聽媳婦二字,臉紅的比延明還快,想必他又想了那晚的一夜春宵。
我無視梅香的白眼,和林叔連連搖頭的模樣,在馬上哈哈大笑。
李過在棘陽城給延明找了匹馬,我們隻稍作停留,出了城門,一路向西。
此時正值夏收季節,沿途卻見田地荒蕪,村屋破財,百姓遊離失所,不由我發出平生第一次人生感慨。
“亡百姓苦,興百姓苦!”
一路向西,除了延明偶爾引起三五流民的側目,倒也無事發生。
他們也許很少見過和尚騎馬吧。
“到了襄陽,給你買頂帽子戴。”
延明不置可否,林叔李過一路都表情肅穆,搞的我老大沒趣,而梅香卻給我了個大大的白眼。
傍晚時分,我們一行終於趕到了樊城。
“少爺,今晚先暫時在樊城歇腳,明天早上過漢江,進襄陽。”
“聽林叔的…”一路奔馳,人馬俱疲,眾人對林叔的提議並二話。
樊城和襄陽也一就江之隔,地理位置上承南接北,向來就是北進中原,南下湖廣的必經之路,自古以來就商貿繁榮。
只因地理位置重要,每逢有戰亂,也是兵家必爭之地,
首當其衝的就百姓。 這次雖然說李自成在襄陽稱王,但是歷經戰火,卻也一時難以改變市井的蕭條。
總算找到一家客棧,勉強入住。
“我說這位小爺,本店實在是沒有你點的哪些菜,這些大頭醬菜,還是我家掌櫃娘子醃製的,平時是不稀罕,可當下市面上,你十文錢也未必能買到一顆。”
“只有這個,我家少爺如何就飯…?”
林叔攔住還要和小二爭執的梅香,對小二揮了揮手道:
“梅香,你爭也沒用,哪個開店的不想掙錢,沒東西你讓他拿什麽做?”
林叔輕歎一聲繼續道:“現今是出門在外,怎比得家裡?雖說少爺嬌貴,可從小就見沒他,為吃食鬧氣過…”
“嗯,味道不錯…”
你林叔都這麽說了,我朱永明再不做個表率,還真成嬌生慣養之人了。
“聽師傅說過,這大頭菜是襄陽獨有,據傳為諸葛亮發明的。”
我敲了敲碗沿:“來吧各位,一起品嘗我大明唯一的味蕾享受吧。”
【三】
自從在棘陽城聽到傳言,大順軍挖了劉秀的祖墳舂陵後,李過一路都顯得心事重重,極少言語。
“少爺,你說這大順軍殺人妻女,挖人祖墳,我們還給李闖冷月令嗎?”
梅香放下筷子:“爹爹,我們這算助紂為虐嗎?”
“不…”李過終於開口。
“這並不能代表全部,我大順軍一向紀律嚴明,只是偶爾,偶爾…”
“偶爾…?”梅香冷笑道:“大埠山你說偶爾,哪棘陽城挖人祖墳呢?”
“哦,對了…”一直一付事不關己模樣的延明突然放下碗筷道:
“聽說,大順軍的文宣口號是這樣的,開門迎闖王,闖王來了不納糧…哪你們的部隊吃什麽?”
我勒個去,這小和尚看著細皮嫩肉,說話怎恁損呢。
“挖人祖墳唄。”
梅香這一刀補的恰到好處,直噎的李過瞠目結舌,低頭無言。
半響,李過突然自言自語道:“如一直這樣不振軍紀,就算是打下江山,恐怕也不會長久啊。”
“哪,林叔,我們還有必要去見闖王嗎?”我撓了撓頭:
“若真的錯付了人,可真的是助紂為虐咯!”
“還見個屁啊!…”
一直旁邊偷聽的店小二,終於找到插嘴的機會:
“各位爺是外地的吧?大順軍昨日已開拔,說是去打洛陽,找福王發財去咯…”
“喂,你小子又在哪裡閑話,還不過來做事。”
掌櫃的怕是小二亂說話,忙喊他走開。可這小子就是話多:
“他們臨出發前啊…”他壓輕聲道:“把襄陽樊城裡的大家,富戶搜括一空,就是我們客棧都不放過。”
我和林叔面面相覷,倒也松了口氣,李闖離襄,冷月令也不必在給他了。
李過突然起身,一抱拳道:“林叔,少爺,即然如此,我也要歸隊了,青山不改綠水長流,咱們後會有期。”
“李將軍…”林叔欲言又止。
“這就走…?”我也無意阻攔。
李過點點頭,扭頭對延明道:“還是買個帽子戴上吧,夜間行走,容易成為靶子。”
不等我等從錯愕中反應過來,就見他大踏步走出客棧,隨後便聽馬蹄得得,漸行漸遠了。
這時,掌櫃的突然走了過來道:“各位客官想必不是本地人吧?這是小店自釀的黃米酒,來嘗嘗,我請…”
掌櫃的給我們每人面前斟了一杯,傷感道:“這黃酒本和醬菜一樣,是襄陽的特產,只是這年頭吃飯都成了問題,這酒啊…怕也是沒得喝了…”
“這酒有問題…”延明小和尚望了眼已走遠的掌櫃悄聲道。
我的手一哆嗦,慌忙放下已送到嘴邊的酒杯:“兄弟,這玩笑開不得。”
林叔也是眉頭一皺,低聲道:“延明小師傅,你能確定嗎?”
“但有我延明在,你們吃了這酒也不會有事的。”
“是誰給你的勇氣,竟敢在我家少爺跟前閑扯淡?”
“你可以不信,但我接下來的話你們一定要記住。”延明並不在意梅香的不滿。
“說來聽聽。”我眼神一亮,莫名的有些興奮。
見我躍躍欲試的樣子,林叔也只有無奈的苦笑道:“小師傅請講。”
“把酒飲了,裝著被毒倒的樣子。”延明舉起酒杯,一飲而盡。
“我們憑什麽信你?”梅香一臉的不肖。
“因為你們沒得選…”延明做了個奇怪的表情,突然便趴伏在了飯桌上。
就在這時,就聽掌櫃的遠遠的拍掌,道:“倒下,倒下…”
“怎麽辦?”梅香輕聲道。
我看了眼林叔,道:“倒…”
梅香和林叔,同延明一樣的姿勢,趴在桌子上,我卻身子往椅背上一靠,在閉上雙眼前,我突然發現我們都犯了一個,天大的錯誤。
我們三人竟忘了喝酒。但願店掌櫃不要發現才好。
事實上這掌櫃的確是老了,人老了便不免會糊塗,他竟然並沒有發現。
他一邊輕拍手掌,一便道:“多年不用,沒想到這藥竟然並沒失了藥效。”
“只能怪他們貪吃,都沒想想,這年頭哪會有白佔的便宜。”
我雙眼微微張開一條細縫,只見店小二搓著雙手道:“掌櫃的,先從哪個開始?”
老掌櫃的微微一笑,指著梅香道:“當然是先從她開始。”
“為什麽是她?”店小二一臉的茫然。
掌櫃的搖了搖頭,道:“你小子也真的是笨,書童當然是替少爺收撿物品的,冷月令肯定是她身上了。”
店小二一幅恍然大悟的樣子道:“薑果然是老的辣。”說著話伸手,便要去梅香懷中掏摸。
“其實你們都錯了。”我輕咳一聲,睜開了雙眼,道:“你們就沒想過,若是貴重物品,當少爺的又怎能放心,讓一個書童收著?”
老掌櫃的臉色一變,道:“你竟然沒有昏迷?”
“昏迷了豈不讓你這小人得志。”話音未落,梅香突然起身,揮手給了正在發怔的小二,一個大嘴巴。
還沒等店小二反應過來,她又抬腿一腳踢在了他的下身。
這一掌一腳竟然是用了全力,店小二倒在地上縮成一團,殺豬般慘叫起來。
老掌櫃的神色突變,縱身一躍,一把抓起地上的小二,便掠出門外,沒入黑夜之中。
【四】
夜涼如水,已沒了白天的署氣。
林叔突然歎了口氣,道:“這掌櫃的看起來已年邁如斯,身手竟如此敏捷。”
“任何人在遇到生命危險時,都會變的像個兔子,這本就是人性的本能。”延明突然直起身來,還順便伸了個懶腰。
“但有些人卻會故作玄虛。”梅香突然端起面前的酒杯,一飲而盡。
“這就是你說的毒酒?”梅香一臉的譏誚:“我好像並沒有昏迷。”
“那是因為已被我下了解藥。”延明微笑著道。
“原來你不只是個和尚,還是個郎中。”梅香不氣反笑了,她覺得這個小和尚的臉皮,真的是比他家少爺的還厚。
延明臉色竟然不變,淡淡道:“這有什麽好奇怪的,我原本就郎中。”
林叔一怔,失聲道:“莫非你就是江湖傳說中的玉面郎中。”
延明沒有否認,沒否認便是承認。
林叔更是吃驚:“真沒想到,江湖中讓人聞之色變的玉面郎中,竟然是個少年,而且是個…”
林叔突然住嘴,他覺得這世上似乎沒有誰規定過,和尚不能做郎中。
“這些其實都不重要。”自從客棧掌櫃跑路之後,我一直都在深思,以至於他們都忘了我的存在。見我突然發聲,他們俱是一怔。
我從懷中掏出冷月令:“這不過就是一塊南陽玉,所雕刻的普通牌子,怎麽會哪麽多人為之癡迷?”
“因為權利。”
“權利?”
林叔輕歎道:“江湖中誰都知道,冷月盟隻認牌不認人,令在手,跟我走…”
“也難怪李自成和張獻忠會派人,到我桃花谷求師傅要令牌。”我似乎才醒悟過來,隻覺得原本冰冷的令牌,刹間有些燙手。
“一令在手,莫敢不從,這本就是個天大的誘惑。更何況時逢亂世,每個人都有機會一博。”
“包括你?”我笑著對一本正經的對小和尚道:“我現在把它送給你,讓你也博它一博可好?”
小和尚不由怔住,臉色竟然一紅:“阿彌陀佛…”
林叔也是愕然,剛想阻攔,我突然哈哈大笑:“別人當它是寶貝,在我眼中,它就是塊普通的石頭而已。”
林叔輕歎道:“少爺的書生氣又犯了。”
“他本就是個呆子”梅香也嘀咕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