思無邪回到屋中,只見月光清涼如水,輕輕在地上鋪上一層薄紗。他躺在床上,覺得床板格外的冰冷堅硬,他腦中全是這幾日經歷之事,翻來覆去的無法入眠。
思無邪就這樣望著天花板,很久,很久。
不知不覺間明透窗紗,一縷陽光照在他的眼睛裡,他隻覺得雙目乾澀,渾身酸痛,疲憊不堪,狠狠地打了一個哈欠。
他一歪頭,卻看見另外三個粟特人正生龍活虎地爬起了床,他們活動著筋骨,個個神采奕奕。心中不禁又是一番熱辣苦水翻湧不停。
康雲藝,馮澤宇和周立刃見他也起了床,便又聚在一起小聲商量著什麽,偶爾抬起眼皮瞥他一眼,臉上浮現出邪惡的微笑。
思無邪也不管他們,翻身下床,在小溪邊梳洗乾淨。玉樹峰上的溪水清冽澄澈,不染纖塵,灑在臉上,一種清涼之感絲絲入心,不禁心情舒緩了一些。
晨鍾幽幽蕩來,思無邪和粟特六子立在玉樹殿正殿兩旁。臧維爾從門外走入,他路過思無邪時特意停了下來,撇了他一眼,眉毛皺了一下,旋即又微微一笑,說道:“昨天為師說話有些重了,不要往心裡去啊。”
思無邪看著臧維爾君子如風般的微笑,低下頭,淡淡說了一句:“弟子不敢。”
但是他心裡想得卻是,“真惡心。”
臧維爾大步走到台上,手中依然擎著那一尊香爐。他朗聲說道:
“為師昨夜反覆思索,確實應該傳授你們一些仙術劍道,兩天之後便是八十四名弟子的排名比試。你們雖然天資聰穎,但若不稍加培養,恐怕會有意外之變。”
聽到這裡,思無邪心中大喜,心想,今日終於可以學習一下實戰技巧了嗎?
臧維爾微微一笑,話鋒一轉,說道:“但是學習仙術之前,必須先學習一下騰雲駕霧的本事。”
粟特六子一聽不禁發出一聲驚呼。昨日天威殿上,十二劍仙便是腳踩祥雲而來。學會了騰雲駕霧的本事,自然可以省去許多腳力,行走仙界也更加方便起來。所以他們個個都面露喜色。
思無邪皺了皺眉,並沒有言語。
臧維爾大喝一聲,袍袖一揮,瞬間便有七朵可愛的小祥雲飛到七人的面前。
他閉上眼睛,手中香爐青煙嫋嫋升起,緩緩說道:
“杲杲冬日出,照我屋南隅。
負暄閉目坐,和氣生肌膚。
初似飲醇醪,又如蟄者蘇。
外融百骸暢,中適一念無。
曠然忘所在,心與虛空俱。”1
說罷,他微笑著看著堂下的弟子,說道他環顧了一下四周,說道:
“你們都學會了嗎?”
堂下的弟子都聽得雲裡霧裡,好像這首詩是師父傳授自己的騰雲駕霧之法。思無邪一愣,在心中反覆領悟這幾句詩,呆呆地望著眼前的祥雲,怔怔出神。
康雲藝心思聰敏,他閉目沉思,盤腿而坐,似乎在思索著騰雲之道。突然,他的雙目射出興奮的光芒,騰身而起,口中默念著什麽,輕喝一聲,跳到祥雲之上。
他在祥雲上搖搖晃晃了幾下,終於站穩了腳跟。在眾人的驚呼聲中,他駕駛者祥雲飛出了正殿。
一柱香的功夫,他便又駕著祥雲飛回了玉樹殿中,翻身下雲,向臧維爾拱手說道:“多謝師父傳授神功,弟子已經駕著著祥雲繞了玉樹峰一圈。”
堂中瞬間爆發出了一陣女孩子的尖叫聲。臧維爾看著心愛的徒弟,
臉上也隱隱現出自得之色。 其他五個粟特弟子趕緊圍在康雲藝身邊,嘰嘰喳喳地詢問著如何才能成功駕馭祥雲。思無邪在一旁冷冷地看著他們,哼了一聲,繼續埋頭於自己的參悟之中。
午飯的鍾聲響了三聲,從日升到日中,馮澤宇,周立刃早已熟練掌握了騰雲駕霧之術。就連略顯笨拙的粟特三姐妹,也已經能夠歪歪斜斜地駕馭祥雲了。而思無邪還在一旁愁眉不展,毫無進展。
這並非是因為他不夠聰穎。反而是因為他平日裡在流民街橫衝直撞,靠的便是自己天人般的資質,他的速度和力量遠勝於其他人,所以遇到事情也總是想通過蠻力取勝。加之他昨日實在無法入睡,腦中渾渾噩噩,所以進度遠遠落後於粟特六子。
臧維爾看了一眼思無邪,故作氣憤地搖了搖頭。背過身,冷冷說道:
“走,吃飯去吧。”
他緩緩踱出神殿,漸漸消失在思無邪的視野裡。突然,思無邪耳中飄來了一陣臧維爾發出的刺耳的譏笑聲。
因為玉樹殿是最後一個建成的神殿,仙童人手實在不夠,所以午飯做得便只是一些粗茶淡飯。思無邪沒什麽心思吃,胡亂喝了兩碗臘八粥,便又回到堂中修習起來。
皇天不負有心人,終於他能夠站到祥雲上了。雖然動作依然僵硬生猛,不似康雲藝那般飄逸灑脫,收放自如,但是祥雲搖搖晃晃,總算能夠順利的飛行一段距離。
午飯過後,臧維爾率領粟特六子回到大堂。見到思無邪此刻竟然已經能夠踏上祥雲,臧維爾不禁露出吃驚的表情,說道:“呦!不錯嘛!”
他一邊點著頭,一邊回到台上。對台下的弟子說道:
“今天是臘八節,我為其他神殿的殿帥準備了一些禮物。為師今天下午為你們安排了一場比試,就是你們七人駕著祥雲,到各自抽到的神殿去送禮物。最先回到玉樹殿的人可以在今夜得到我特殊的指導哦!”
粟特六子聽罷無不躍躍欲試,康雲藝雙目放光,仿佛對這次比試志在必得。
“師父,那麽最後一個回來的,會有什麽懲罰嗎?嘿嘿。”
臧維爾想了想,說道:”明日我便會傳授你們本門最為霸道的六合陣法,研習六合陣法,需要六個人同時修習,咱們眼下有七名弟子,所以明天便有一人要委屈一下,去灶台為大家準備午飯和晚飯了。鑒於這幾天的飯菜實在太過難吃,所以今天輸了的人也不要氣餒,明天的灶台修習一樣很重要哦。“
康雲藝的臉上露出一絲邪魅的微笑,向思無邪斜了斜眼。
思無邪哼了一聲,心想,不就是比試誰回來的更快嗎?好像誰會怕你似的。所以他也毫無畏懼,竟然直直瞪了回去。
堂下瞬間彌漫上一股劍拔弩張的氣氛。臧維爾見勢不好,趕緊笑吟吟地出來打圓場。他從懷中摸出七個小丸,微微一笑,說道:”你們每個人來領取一個吧。“
玉樹峰處在琅琊山的最東端,距離其他山峰有近有遠,所以抽一個好簽,對於此次比試的結果非常重要。
思無邪看著手中的小丸,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才緩緩拆開裡面小丸。
將紙條鋪平,他看見上面寫了三個字”蓬萊峰“。
思無邪不禁輕呼了一聲,”呀!這不是月桐所在的山峰嗎?“
他心中一喜,昨夜他站在山巔,遙望諸峰,依稀可見蓬萊峰上的燭火星星點點,可見兩峰距離之近。這對於自己絕對是一個好簽。
粟特六子見他面露喜色,不禁伸著脖子,夠著眼睛,向這邊瞥視過來。他們的臉上顯出嫉妒和鄙夷的神色。
正在思無邪慶幸自己的好運氣時。一雙溫暖的手握住了他的紙條。他一抬頭,看見臧維爾正微笑著站在自己面前。他圓頭圓腦,滴溜溜的小眼睛看上去充滿了智慧。
”哎呀!抱歉啊,無邪。為師想起來,去年已經給蓬萊殿殿帥蔡之恆送過禮物了。你看我,頭昏腦脹的,竟然又把寫有蓬萊殿的紙條放入了小丸之中。來,這個才是你的目的地。“
說著,臧維爾生生將紙條從思無邪手中抽走,又塞入了一個小丸。
思無邪將小丸打開,只見裡面寫著”百曉峰“。
思無邪趕緊衝到門外,遠遠望去,只見琅琊山上,山峰林麗。他想起百曉峰正是二哥鄭小凜所在的地方。他極目遠眺,目光掃過一座座仙氣飄渺的山峰,卻總也找不到百曉峰。
這時,臧維爾那隻溫暖的手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一股渾厚的中年男人的氣味襲來,臧維爾一指遙遠的西邊,對思無邪說道:
”看,百曉峰就在最遠的西邊。“
思無邪目眥盡裂,終於在視線的最遠端看到了一個小小的黑點。他簡直一口老血吐出來。
臧維爾淡淡一笑,溫文爾雅地說道:”無邪,正所謂天將降大任於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乏其身,行拂亂其所為,所以動心忍性,曾益其所不能。你運氣不佳,抽到這一個差簽,不會怪罪為師吧。“
思無邪的右拳在臧維爾視角的盲區,緊緊攥住。他低下頭,咬了咬牙,狠狠地說道:”弟子不敢。“
臧維爾心滿意足地回到了大堂之上,朗聲說道:”各位準備出發。請大家務必小心,早去早回。“
”是!弟子遵命“七人齊齊回到。
”三!
“二!
”一!“
一聲令下,七人駕著祥雲,向著各自的山峰出發。
思無邪怒發衝冠,心中發狠道。你越不讓我爭第一,我偏偏要掙個第一跟你看。想到這裡,他身體中蘊含的巨大潛能有開始運作,他頓時覺得渾身充滿了力量,腳下的祥雲竟然越飛越快,一時間把其他六人甩在了身後。
康雲藝面露嫉妒之色,心想,早就聽說過”流民街小魔王“思無邪的名號。今日一看,果真有幾兩能耐。
他對其他五人使了一個眼色,馮澤宇、周立刃和粟特三姐妹立即催動祥雲,向著各自的山峰飛去。而自己則快馬加鞭,頃刻間便衝到了思無邪身邊。
思無邪側眼一看,見康雲藝的祥雲緊緊跟在自己身後,不禁心中一驚。
康雲藝笑嘻嘻地看著他,做了一個鬼臉,仿佛在嘲笑道:”怎麽樣?你費了那麽大勁才飛得這麽快,我隨隨便便就能追上你。甚至隨時可能超過你。“
思無邪的怒火瞬間便被點燃了。他單膝跪地,揮動雙臂,大喝一聲,用盡全身力氣,催動祥雲,向前極速飛去。
因為過於專注,所以在不知不覺間,思無邪駕馭祥雲的技術突飛猛進了。他感覺到狂風正嗖嗖地向後呼嘯而去,兩邊的山峰一個一個向後退去。
他的頭髮迎風飄蕩,寒風拂面,將體內淤積的所有能量傾瀉而出,有一種說不出的喜悅暢快。
突然,一個幽幽地聲音在側後方傳來,思無邪一看,康雲藝竟仍然對自己緊咬不放。
康雲藝冷笑一聲,他的呻吟被狂風切成破碎的一片一片,斷斷續續地傳來:
”小廢物,有什麽用?大爺的山峰就在前面,爺不陪你玩了。“
思無邪抬頭一看,只見自己的目標百曉峰還在遙遠的天邊,不禁心中怒火大盛。
忽然間,他看到在不遠處有一個低矮的石林。巨大的石頭組成了迷宮一樣的森林,那石頭閃爍著陰冷的寒光,只要撞上去,必定粉身碎骨。
但是這確實一條通往琅琊山最西端的捷徑。
思無邪一咬牙,身子一低,駕著祥雲向著巨石森林呼嘯衝去。
康雲藝一愣。心想,他是瘋了嗎?按照他的速度,他早晚會撞到巨石上,到時候還不粉身碎骨?
但是他看著思無邪在巨石森林中左轉右轉,顯得十分靈活,竟然向一個老車夫那般輕車熟路,不禁心中一酸,哼了一聲,也衝入巨石森林中,非要和思無邪較個高低。
思無邪隱隱覺得身後有呼嘯之聲傳來,心想必然是那康雲藝追了上來,於是爭強好勝之心大作,大喝一聲,將祥雲再次加速。
巨大的石頭毫無規則的排列在石林之中。好不容易躲過了一座,眨眼之間,便又有一座出現在自己的面前。
思無邪雙腿不斷地交替彎曲,靈活地躲過撲面而來的巨石。嗖!嗖!嗖!左邊!右邊!左邊!一座座石頭不斷向後飛去,狂風貼耳而過,實在是刺激至極。
突然,一聲怪響從身後呼嘯而來,思無邪心中暗暗叫了一聲不好。一道青光閃過,一隻冷冰冰的飛鏢直飛後心。
思無邪趕緊低下身去,才勉強躲過飛鏢。然而,他的腰肋部受到一記猛烈的撞擊。他側頭看去,原來是此刻康雲藝與他並排而行,猛一出腳,狠狠地踢中了他。
思無邪一陣踉蹌,祥雲在空中不斷的搖晃,徹底失去了控制。 眼看他就要撞到巨石之上,情急之下,他拔出一柄匕首,對著巨石狠狠削去。
只聽一聲悶響,巨石的頂端被削平。思無邪也有驚無險地躲了過去。石林中的懸崖是如此深不見底,巨石落下,竟然聽不到任何回音。
思無邪倒吸了一口冷氣,惡狠狠地看著眉飛色舞的康雲藝。他大喝一聲,催動祥雲,揮舞著匕首便衝了過去。
康雲藝冷哼一聲:”求之不得。“也拔出一把匕首,對著思無邪的手臂便是一擊猛刺。
巨石森林之上,兩朵祥雲如同兩個流星一般從上空劃過,祥雲帶著青光閃閃的尾巴,彼此相撞,糾纏,又分開,再次相撞,循環往複,不死不休。
他們兩人各自加足馬力,不斷地靈巧躲避開岩石,相交時,匕首便發出清脆的碰撞聲,金光閃閃,刀光劍影。分開時,便又各自攻訐謾罵,恨不能將對方的祖墳都給刨了。
一柱香的功夫,兩人終於衝出了巨石森林。這邊,思無邪的頭髮如同一根根避雷針,衝天而立,右臂上全是匕首劃過的傷痕。那邊,康雲藝耷拉著腦袋,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一道血柱順著肩膀,流過中指,滴滴答答地落在祥雲上。
眼見著百曉峰就在眼前,思無邪心中大喜。便不再管康雲藝,只顧著向山峰衝去。
康雲藝眼見自己用盡渾身解數,仍然不能阻擋他的腳步,心下一轉,想到已經拖了他很多時間,也已經心滿意足。一轉身,向著自己的目標山峰飛去了。
預知思無邪到底能不能順利完成任務,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