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初顯,陽光透過初冬的薄霧灑向鄴城。
此時鄴宮內外一片寧靜。
“來者何人?”守衛鄴城宮殿的護衛對前面的人喝道。
“將軍稍安。”正在這時楊環珊珊前來,向城門令躬身致意道,“這是換防的護衛,請將軍立時交接。”
那人看向楊環,又看向為首的蘇彥、周成,隻嚴肅的說道:“換防?可有口令。”
蘇彥登時大怒,“口令?這是何人規定?”
“李農,李司空命令,不得口令恕卑職難以奉命。”說完那人退後兩步,正身擋在前面,一手緊握刀柄,無半點示弱之跡象。
見此情形周成手背在身後,已暗暗指示後面軍士早做準備。若再不得進,即準備強攻。
就在這時,一傳令兵快馬趕到,“李司空手令,速開城門。”
那城門守將隻接過李司空手令,匆匆閱過,心中已經釋然大半,但還是有疑惑,小心回頭示意楊環說道:“這手令筆跡確為李農手書不假,然現在情況有變。”
楊環卻心驚,忙問道:“將軍這是為何?”
“嗨,還不是孟準。他不放心我宮中守衛,特意交代我等,須到卯時,宮中晨鼓響過方可輪換。如今晨鼓未響,末將做不了主?”那城門令也是一臉無奈。
楊環怒道:“竟有這事?這孟準怎可私自號令,我是宮中總管有我在此不行嗎?”
“行是行,可是楊總管……”
“嗤”說是遲那是快,周成隻趁他與孟準攀談之機,稍不留神,拔出利刃隻刺其後背。那人應聲倒下,楊環被護衛的血濺了滿身,隻癱坐在地上。
周成大喊道:“若有人不從,此人便是下場。”
一時之間,守衛皆放下武器,跪在地上,周成和蘇彥控制宮城城防。
一行人在宮中左衝右突,此時石鑒已在內廷宮門處等候,看著楊環滿身的血跡,已知大事將成。對為首的將領說道:“敵在南台,速往。”
南台即是鄴城三台中的金鳳台,台高八丈,巍峨高聳,其上樓宇鱗次櫛比,這時趙帝石遵前夜和一妃嬪留宿至此,此時正慵懶的起來,剛食過朝食正在下棋對弈。
此時一小內侍惶惶張張的跑過來,“陛下,台下有一眾軍士,命令所有人都不得離開,如今與鄴城宮禁內外,音訊全無。”
那妃嬪聞聽此言驚詫不已,隻哭喊道:“陛下,此等賊人意欲何為?臣妾,臣妾害怕。”
石遵卻是久歷時事,沉穩不少,言道:“速遣來人上來,朕要與之面談。”
隻不一會兒,蘇彥和周成兩位將領,闖入趙帝的寢殿,跪下說道:“陛下,城中反賊四起。石閔大人恐陛下身陷危難,特命末將等奉請陛下移駕他處。”
說完,二人雙雙起身,隻莊重的說道:“陛下請吧。”
石遵已知情勢不可,此時尚且平靜,問道:“諸卿不必瞞朕,反者誰也?”
周成進言道:“義陽王石鑒當立。”
這時躲在樓台之外的石鑒也進殿對其皇兄說道:“弟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懇請陛下移駕琨華殿。”
“哈哈,”石遵看到石鑒,終於再不加掩飾,隻放聲大笑道,“我尚如此,汝又能幾時?悔不聽孟準之言,殺了你們這幫漢人賤奴。”
石鑒聽聞此言又羞又怒,隻對那兩人使眼色,那二人上前,將石遵押下去。
“這宮禁之內怎麽皆是刀劍之聲?”鄭櫻桃此時正在宮禁之中安寢,
被外面的聲音所吵醒。 這時一個婢女慌慌張張的衝了過來,氣喘籲籲說道:“太后,不好了。石鑒領人包圍了南台,從裡面逃出來的宮人說,皇帝已經被人押出來,嚴加看管。太后,快走。”
“什麽?石鑒,”鄭櫻桃忙不迭的從禦榻上起身,“石鑒在鄴城素無根基怎會有如此勢力?”
“太后,一大隊軍士正朝此地前來,太后再不走就來不及了。”這時一個小內侍慌慌張張跑了過來。
“你看到來的軍士穿的是什麽裝束?”鄭太后鎮定的問道。
那小內侍努力的回憶,“領頭的是胸前鎧甲好像似板,對。其後軍士甲胄似魚鱗,隻披在胸前。”
“怪不得,原來石鑒得乞活軍之力。”
只見旁邊的小內侍慌忙說道:“太后如今趁尚未包圍,快快出去,小奴給太后掩護。”
“沒用的。”鄭太后決絕的說道,“如今你只能仰仗一人之力。”只見鄭太后小心拉起婢女,“速將此物送到東明觀處。”
只見鄭櫻桃從頭上摘下了當日的翠玉攢金花簪,叫給那人。
婢女前腳剛走,宮門外響起軍士的喊聲,“吾等恭請太后移駕他處。”
鄴城城中,石閔此時正在李農府邸和其相對而坐。
忽然從宮內傳來陣陣鼓聲,石閔聞聲看向窗外,天空已是大亮,陽光刺目,薄霧已盡皆消散。
不一會兒,一軍士進府向石閔和李農稟道:“石將軍、李司農,我部軍士已經控住城內各處城門道口,宮城已經拿下。周、蘇二位將軍已送石遵往琨華殿嚴加看管起來,孟準、王鸞等石遵一乾人等已皆被擒獲,如何發落還望石將軍示下。”
李農此時緩緩的起身,說道:“石將軍,你我同僚這麽多年,素知你有勇有謀膽略超群,原來你志不在小,我先前沒看懂你。”
石閔聞聽訊息,得知大事將成,也起來活動活動筋骨,笑道:“李農,你我身逢亂世,這羯族欺辱我漢人日久,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如今我等僥幸功成而已。”
李農只看了他好久,“真要這麽做?”
石閔隻微微點頭,“斬草毋淨。”旋即向來人傳令道,“石遵親屬家眷盡皆斬首。”
“是。”
那人正要出去,李農府上的門人匆匆趕來,“將軍,府外石鑒特使求見。”
石閔隻大手一揮,喝道:“不見,事已至此,已無需多言。你且告訴他,我與他之約定當奉行,且讓楊環傳召令召集眾臣上朝,他且安坐於鑾座之上,我自當擁立。”
門人應道:“是。”便躬身退出府門。
“大將軍。”李農喚道,從懷中取出翠玉攢金花簪放在案幾之上。
“這是何物?”石閔問道。
“此乃鄭櫻桃鄭太后心愛之物,那日我從鄴城出逃正是得鄭櫻桃之力,如今石韞使婢女小仇將此物交給我,帶話給我說道,若石閔果忠於石氏,當再立新君,若有異志,石韞也將殉了這趙國。將軍果不負石氏。”
“李司空,言重了。”石閔站起來,“黎庶塗炭,非我之願,若無吾之力,這中原不知道幾人稱王稱帝。”說完徑直出府門。
今日鄴城一片肅殺,宮中已傳令各大臣務必上朝,有要事頒布。眾臣來到太武殿內,只見宮禁森嚴,甲士林立。空蕩蕩的禦座,和周邊密集的甲士卻是極度反常。
楊環隻從偏殿而出,前引著石鑒往禦座而去。
眾臣看石鑒著法服,戴十二冕琉,皆驚詫不已,一時不知如何是好。
“踏踏。”殿外腳步聲齊整,眾臣回頭望去,只見石閔大搖大擺的進來,隨從將領在其身後,威風凜凜。
石鑒在皇位之上意欲起身,旁邊的楊環卻悄悄扶起背,示意其坐好。
只見石閔在大殿禦階之下,跪下,身後的將領也“唰”一聲齊齊跪下。
隻聞石閔言道:“石遵倒行逆施,引眾臣之怨,境內叛亂四起。臣世受先帝厚恩,已盡誅賊首石遵及其同黨孟準、王鸞等,掃除奸佞。然國不可一日無主,臣恭請義陽王,奉趙國國祚,承千鈞之擔,早日登基,以安民心。”
身後眾將皆呼:“恭請義陽王登基。”
眾臣聽聞,石閔已把石遵及所依仗重臣孟準、王鸞盡皆屠殺,雙股打顫,汗流浹背。
哪知從眾臣隊列盡頭,發出一陣嘲弄的小聲,“哈哈,亂臣賊子,人人得而誅之,主上弑兄無人倫,臣子犯上作亂,如此君臣正好狼狽為奸。”
眾人循聲而望,說話之人原來是光祿卿張斐,此人執禮儀,素矜名節,乃是當世碩儒。
石閔身旁一將領說道:“來人,拖下去,梟首示眾。”
那人怒視眾人,隻大叫道:“今日就戮,吾之幸也。這世間的亂世,我已看夠了。”
眾臣見張斐拖出殿外,無不起身跪拜道:“恭請義陽王登基。”
石遵,字太祗,石虎第九子,在位一百八十三日,被廢身死。
燕趙邊境安樂
此時安樂城內,人心惶惶,前部斥候已得知,燕國分三路大軍南下。
前鋒大將慕容霸率軍二萬自東道出徒河,折衝將軍慕輿根自西道出蠮螉塞,燕王慕容儁領大軍與慕容恪,前趙國降將鮮於亮,王叔慕容評等自領大軍,從中道出盧龍塞。三路大軍互為犄角之勢,氣勢洶洶直向趙境撲來,這首當其衝的便是安樂要塞。
駐守安樂的乃趙國征東大將軍鄧恆,此人也算知兵之人。然在慕容霸駐守徒河以來,鄧恆屢次進犯燕國,未佔到絲毫便宜,反而折損了不少兵馬。
自從石衝南下爭奪帝位,帶走幽州之地大部分兵力,安樂守軍兵力不足,僅兩三千人而已,僅能自保。現在大雪已至,更是盡撤周邊哨所,燧堡,隻固守安樂要塞而已。如今得知燕國舉傾國之師殺來,安樂守軍人心惶惶,脫崗者,久出不歸者,更有甚者成隊成對出逃。
鄧恆聞此敵情大急,一日之內數次遣特使趕往薊城、鄴城告急。然遲遲得不到回應。
中軍帳內,一斥候飛身來報:“將軍,燕軍前鋒已過三陘古道,離這兒不足百裡。”
鄧恆起身忙向左右問道:“可有薊城,鄴都的來使?”
一參軍回稟道:“啟稟將軍,兩地斷絕音訊已許久了,自石衝南下之後,便再無音訊。”
鄧恆隻重重的坐下,突然奮力的錘擊著桌子,左右人都嚇了一跳。
“這打的是什麽鳥仗,守的是什麽鳥城。自家人爭權奪利還忙不過來,竟把我們這些人扔在這兒蠻荒之地,不管死活。唉,守的也是你們石氏的疆土,卻遲遲未見救兵,徒令將士寒心啊。”
手下一人說道:“將軍,你為石氏一族鎮守安樂已經仁至義盡,如今敵軍將至,當讓城別走,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報,前往鄴城的特使使者回來了。”正說話間,一軍士直接衝入帳內。
鄧恆忙道:“快快有情。”
特使來不及喘氣,隻撲向鄧恆跟前,“鄧將軍,鄴城變天了!”
鄧恆雖已聽到流言,然聽聞此言,心中還是大驚,隻命人奉茶,入座讓他細細講來。
那人言道:“如今趙國大將軍石閔弑殺趙帝石遵及太后、大臣,擁立石鑒。如今鄴城之內人心惶惶,氐族、羌族等豪強如姚弋仲,蒲洪等紛紛出逃,鄴城之內已是無兵可調。”
鄧恆苦笑道:“趙國又變皇帝了,這幽州之地如此重要。這,這滿朝大臣,袞袞諸公竟無一人想起,趙國將亡矣,吾輩該往何處。”
參將鹿勃早進言道:“將軍,事情或還有轉機?”
“哦,此話怎講?”
“如今敵強我弱,士卒多畏之,若此時堅守此處,無異與以卵擊石,當南下幽州與王午共保薊城方為上策。”
“未戰便退,到時說起來?”鄧恆到底是有些骨氣。
“將軍,識時務者為俊傑,如今我軍兵微將寡,燕軍氣勢正盛,此時當避敵鋒芒,以圖後效。況且臣已得知一秘辛……”
鹿勃早聲音突然小了幾分,鄧恆心領神會,連忙示意旁人退下。
鹿勃早湊近了說道:“早前燕國前軍師將軍慕容評向來貪墨,屢屢和我邊軍生意往來,被燕國先主申飭,斷了些時日。如今……”
鄧恆忙問道:“如今可是又有勾連?”
“將軍睿智,正是。如今燕主慕容儁乃慕容評所擁立,一國之事素來倚重。那慕容評又難遏製貪欲,暗中和我趙國邊軍做生意,往來交易鹽鐵馬匹。可是前些時日因兩國交惡,邊貿中斷,他還有一大批的貨物聚集在我安樂城中,被我邊軍扣留。將軍我們不如賣他個人情,他必感激我們,我等與其交好,以驕縱其心,以後再尋機破之。”
“尋機破之?”鄧恆心中狐疑,“如今敵軍勢大,我們如何可破?”
“譬如:險道設伏聚而殲之,再譬如,擒賊先擒王,只派人直衝中軍大營,斬殺其主將,末將一時尚無明確計劃,只能徐徐圖之,還望將軍見諒。”鹿勃早也無奈道,“畢竟如今燕軍勢大,不可驟破。”
鄧恆如今心下也甚無主意,隻道:“我趙國局勢如此,也由不得我們了。擇一乾吏與他聯絡,莫使旁人知曉。”
“末將明白。”鹿勃早湊在鄧恆耳側,“慕容評貪墨之事,素由其手下主簿宋該負責,如今也在燕軍營帳,末將當遣人速速接洽。”
一斥候急急趕來,“報,啟稟將軍,燕軍前鋒距離這邊只有五十裡,再不走就來不及了。”
鹿勃早問道:“前鋒何人?”
“聽軍士來報,敵軍旗幟飄揚,隻帥旗上寫著一個“霸”,當是徒河鎮將慕容霸。”
鄧恆緊緊握住腰間的佩刀,“慕容霸,可真是冤家路窄,看來吾與汝必有一戰。”
鹿勃早忙進言道:“將軍事不宜遲,當速速離去。”
“鹿勃早,我不甘心啊,先帝石虎為征燕國,在這安樂城內,囤積糧草達上千萬斛,這糧草要是資了燕軍,如今要運出去也來不及了,我心有不甘啊。”
“將軍,莫要心疼這糧草,若是助了燕國,可是比這萬千援兵還有用,不如一把火燒了吧。”
“隻這慕容評的物資,我們權當賣個人情,所幸本來就是要棄的,就不如給這個貪財之人吧。”
鄧恆歎了一口氣,“就是心疼這如山的糧草啊。”
“將軍成大事豈能顧小利,終是帶不走,不如就一燒而光。”
“傳我將令,安樂守軍棄城南走,這城中物資,鹿勃早,你部人馬去辦吧。”
“遵命。”
此時慕容霸的大軍正在緩緩開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