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確實是不可多得的好酒。
口感細膩香味醇厚,不辣脖子,喝多了也不上頭,和蒼符在求學期間飯店裡喝過的那些根本不是一個檔次。
只不過可惜了,這樣的好酒,他原本是打算等聯系到第二靖以後,他,胖子,及第二靖三人一起重聚時喝的。然而現在……
蒼符再次拿出手機撥打了過去,依舊開著機,依舊不接電話。發短信,十分鍾過去了也不見回。他不免失望。
胖子從蒼符熏紅的臉上看出落寞,暫時撇下喝得二麻二麻的蒼二爺子,問他怎了?
蒼符沒打算隱瞞,把剛才的想法做法說給胖子聽。不過結果嘛……看來第二靖是沒有口福享受這頓他親手烹飪的椒香海鮮鍋了。
胖子拍著蒼符的肩,說:“兄弟,聽哥一句勸,算了吧,人長大了各有各要忙活的。你管得了別人什麽?”
說得有理。而且蒼符也意識到現在天下太平,炊金饌玉。面對這滿桌子的美味佳肴也實在不該辜負了胖子一番美意。於是拿起酒敬了胖子一杯。
“對了胖子,有件事我不太明白……”
“怎啦?”
蒼符想了想,玩味地說:“前段時間你那偶像大佬不是途徑咱們村了嗎?他們當時說要找人。你怎麽……沒想著要給他們指條路啥的?是不是嫉妒人家作品比你好,人氣比你高啊?”
“我嫉妒他?”胖子反應出乎意料地激烈,眼珠子都快翻到後腦杓了,歪著嘴說:“得了吧,就那孫子,挺能裝!”
蒼符感到汗顏,“怎麽了?”這可不像之前一臉興奮拽著他非要指給他看的樣子。
胖子說:“那天我見著他的時候總感覺不對勁。回來以後我把他自己配音的所有錄像都翻了一遍,才發覺,他娘的果然大有問題在。你猜怎麽著?”
“怎麽著?”
胖子啪——地把酒杯拍到桌上,憤憤道:“視頻風格前後差別巨大,迥然不同。
剛成名的時候,雖說多半作品都和科技有關。什麽軍事設備,重型武器,丫把自己整得像個護國將軍似的;成名後市場打開了,他轉而接觸工業題材,什麽工人的一天,他們做出來的東西在社會上能夠起到什麽作用等等,媽的是要多平淡有多平淡。
後來現在,他最後發布的那三段錄像,直接轉拍攝醫療。記錄什麽‘手術台上白衣天使如何與死神打拉鋸戰’。評論一片淪陷,都感動得稀裡嘩啦。”
蒼符說:“嗯,題材跨度的確有點大,不過這不挺好的嗎?很有意義。”
胖子啐了口唾液,“好個屁!我說的是題材問題嗎?我說的是風格問題!
鏡頭切入點,人物情感點,剪輯和旁白等等等等,最主要的是主題,他娘的完完全全不一樣!也只能騙騙你們這些湊熱鬧的傻子。要我們來說,一眼就看出來絕對不是出自一人之手,至少得兩到三個。應該是個非常專業的團隊。倒是,結合那天見到他整個人給我的感覺,成名前有幾段記錄什麽舞廳歌廳迪斯科發展史倒很符合他。
而且,更更重要的一點。你還記不記得我曾經跟你說過他的有趣點。在於無論錄像還是直播視頻中,他的口音都特別重,發哈不分。但是那天見面時,全程他媽的除了穿得寒酸了點兒,普通發說得比我還溜,他抽的那煙,一看就價格不便宜,那精神力那氣場,我倆加起來都能被他按在地上摩擦。你說他要是一個連九年義務教育都沒完成的我還真不信!”
說完,
賭氣似的悶灌了一滿杯酒。 蒼符陪了他一杯,順口問道:“他為什麽要這麽做?”
擲地有聲:“……人設啊!包裝自己的人設!你不知道麽?”
蒼符慚愧地低下頭去。雖然經這麽一說也還是不太明白,卻有一句話忍不住低囊了出來:“……那他追著青青到底想做什麽?”
胖子更無語了:“我的哥哥哎!你沒聽到那天他說的話麽?”
蒼符想了想,當即一拍腦門,恍然大悟說:“出海!”
“對咯。別的沿海一帶我不敢說,試問在咱們這兒有誰還比能夠與海神溝通的‘大澤’更適合帶他們出海?給他們引路?這悶罐怎麽對我暫時不提,這麽掉價的事咱能讓他去幹嗎?‘大澤’啊!他可是咱們這一帶神一樣的存在!給那幾個孫子當引路人?也配?”
“哦哦!原來如此啊!來正義哥,請接受哥們對您的敬意!”
又喝了一杯。酒氣上臉,蒼符手臂上那些白芝麻粒兒又開始活躍起來了。奇癢無比。剛撓了幾下,這時,蒼二爺子不知道是不是睡夢魘了,口齒不清地說了一句:
“假的!”
蒼符和胖子看向他時,只見他廢腿擺一旁,另外那條則盤坐在塑料椅子上,因喝得醉醺醺,根本坐立不穩而至身子搖搖晃晃,隨時都有摔倒的可能。可即使這樣,手上仍舍不得放下他自己的酒杯。似夢似醒間,又嘟囔了句“假的……”
蒼符連忙扶了蒼二爺子一把,讓他少喝點。卻被對方一把拍開手。
搖頭晃腦重新抬起頭來,已恢復些精神,向胖子要了根煙,點燃後叼在嘴裡。之後斜眼端睨著他倆,說:“你們以為我醉了嗎?……不不,我沒醉!”
胖子不覺好笑,“二爺子你可拉到吧,酒都快被你喝完了,咱哥倆都沒攤上幾口,全擱你肚子裡了這會兒才想起來說酒是假的?看把你能耐的。先前怎麽不說?”
蒼二爺子狠抽了口煙,吞雲吐霧,然後指向胖子說:“別以為我沒聽到你們剛剛在說什麽。假的!……統統都是假的。”
蒼符看了一眼胖子,問二爺爺“什麽是假的?”
“小……小靖。假的。”
一聽到有關於第二靖,蒼符來了興致,便安靜下來認真聽著胖子與二爺爺攀談。
“我說二爺子,喝酒歸喝酒,甭管你喝得多沒多,怎嘴上連個把門的都沒有?‘大澤’的事能是你瞎說的嗎?”
蒼二爺子癡癡地笑了起來:“噓……你們不知道,你們都被他騙了。我嗝……我可知道著呢。”
胖子也笑了:“你知道什麽啊知道?鎮上那幾個帶花的老太太哪個更加細皮嫩肉?”
說完,迎上蒼符狠一瞪眼,他自己也意識到這玩笑開過頭了,立刻打了下自己的嘴。自罰一杯。
哪知蒼二爺子壓根不在意。繼續說:“真正的小靖,早就在……在七年前已經死了!”
這話一出,蒼符的心突然被揪了一下,連舉酒杯的動作都頓住了。他趕緊放下杯子,凝了神看向蒼二爺子。剛準備開口詢問適才是不是自己聽錯了什麽?胖子哈哈大笑起來。
然後歎道:“哎呀!我活了這麽大年紀還從沒聽過這種說法。我說二爺子,你不去觀裡也就算了,平時還不出門看看嗎?那麽活生生的一大個人你居然說人家已經死了?這不是咒人家沒好嗎?今天這話要是傳了出去,看人家怎麽抽你!”
蒼二爺子不理胖子。伴著酒嗝,磕磕巴巴地繼續道:“那天……嗝,那天他路過雨菲路(鎮上的一條紅燈街)的時候,芳姐就去……像平常一樣拉客。三言兩句他不理,就……就上去拽他。哪知,扯開了衣服,就看到……就看到他肩膀上有一個疤……”
“疤?嘁,有什麽大不了的?現在的人誰身上還沒幾個?‘收衣’的時候那白牆可烈著嘞。你以為誰都跟你一樣隻享受不勞作啊?我也有,你看你看!”
胖子剛要掀起T恤,被蒼二爺子探出身子一巴掌呼在腦袋上,打得他直發懵。
“笨!是胎記!第二徫的胎記!”
胖子大睜著眼睛, 語塞了。
村裡的人都知道大澤一家更偏愛於淺色著裝,這也許和他們的奶奶偉績有關。示意著光明與希望,尤其在舉行祭祀大典或為村民們祈福的時候,那清淡的顏色在大家眼中仿佛能夠發出神聖的光芒一樣,平白提升了大家的信賴感。依托感。
“大澤”出海並非捕魚營生,而是遠航登島,平定“海神之怒”。便是在第二徫還在世的時候,有一次返航回來時曾順道下海救過一個孩童。
隨後趕來的人中除了孩童家屬還有些湊熱鬧的。蒼國明自然也在其中,當時就站在第二徫的正後方。他看到第二徫的衣服都濕透了,布料略顯透明,左肩上映出一塊若隱若現的紅色胎記。
半個月牙狀,特別大,而且預測可能並非全貌。具體是什麽,沒等他更加仔細驗看,第二徫已經有意識地去扯拽他的襯衣使其遠離皮膚。然後站起身來走了。
蒼二爺子說到這兒時,半眯著眼睛,神色十分迷離。似乎仍沉浸在那天的回憶當中。
倒是蒼符感到很意外。怎麽他從來不知道“大澤”的著裝這塊還有這麽個特殊意義?仔細回想,隻依稀記得以前的第二靖雖然每天穿得白白淨淨可可愛愛,但似乎從不介意被海沙或者泥巴弄髒。就算和胖子玩摔跤時滾得像個泥人,他也只是咯咯地笑。
回去之後當然免不了一通呵責。但正常家長都會這麽做不是嗎?他爺爺也會。可回想起前幾天在中村遇到第二靖時……他的衣著好像是深色。連背包都是黑的。這並不符合二爺爺剛剛說的這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