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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娜島》二 白衣女冠
  不是什麽黑話,只是一般的忌口而已。

  在大浪裡淘沙的人,最忌直呼他們敬畏的海洋的名字。這個和大家的迷信程度成正比。越講究的人,甚至還流傳著一些類行話術。

  比如出海撒網時不叫撒網,叫“放衣”;收網時也不叫收網,叫“收衣”;捕到魚了大豐收,叫“有果子”,沒捕到魚甚至空手而歸的,叫“(果子)沒熟”。

  用意和“狼來了”差不多。

  聽到發生海嘯,村長當即從靠椅上彈了起來,七十多歲的佝僂身子直打擺子。可謂一個頭,兩個大。

  倒不是他一驚一乍,如果換做別的人來,他需得看看對方是誰,才決定信與不信這話。然而好死不死,來人正是村裡唯一一脈懂得勘測氣象,受著村民們共同出資聘請的人。名叫李好漢。

  這李好漢的能耐,這麽說吧,祖上是名會觀天象的奇人。到他這一輩雖然看家本領失傳得差不多,但借助一些外來設備也算有一手。

  從“望風塔”建造起來開始使用到現在,他說什麽時候有雨,什麽時候就八成有雨。什麽時候起風,什麽時候就八成會起風。

  極少不準。

  眼下發生跳水這種事情,作為村長唯一要考慮的是嚴不嚴重?會不會衝到他們這裡來?需不需要立刻召集村民們撤離?

  因為住在海邊的緣故,每年一到台風季,就免不了要面臨家園被潮汐席卷的可能性。他以前經歷過,真真是勞民傷財啊!

  現在情況應該很嚴重?並且局勢已經迫在眉睫了,不然李好漢也不可能在夜晚九點多時來叫自己門!

  他現在應該再次確認自己還有多少時間來通知村民?

  然而李好漢卻直擺手:“不是不是,不嚴重不嚴重。”

  村長松垂的眼皮往上睜了睜,燃起一絲僥幸:“不嚴重?”

  “不!嚴重!很嚴重!來不及了——”

  僥幸破滅,村長急得用力杵著手裡的拐杖,悶鈍聲壓過李好漢的驚惶:“到底到什麽地步了你快直說!”

  李好漢用力吞了口唾液:“我勘測到‘水彈(巨浪)’離我們還有老遠呢,暫時跳不到我們村上來!我的意思是說老王家兩口子都出海了,到現在還沒回來!這個很嚴重。”

  呼……幸好,海神保佑,跳不到我們這兒來。

  村長一口氣還沒舒完,突然意識到不對,等等,重點應該是王家人怎麽這個時候出海了?

  真是天災人禍湊一起,他直呼蒼天饒命。他們不知道現在是台風季嗎?不知道有多少人正和這台風季殊死抗衡嗎?

  且不說天氣如何糟糕。就這颶風,才真正是沿海一帶人人談之色變的巨大威脅!

  掀起的湧浪,十幾年前才聽說某國一艘有十幾座房子那麽的軍艦被巨浪卷入海底,百來人的大軍隊連續打撈了一個多月硬是連渣都沒見著。

  村民們的漁船規格很嚴苛,一般來說都差不多。介於船大的買不起,隻每年維修所需的錢財就是一筆不小的費用;船小了又經不起風浪,且不說“水彈”,一般一兩米高的“白牆”就足夠把船體撕碎。

  所以不止狀元村,但凡住在沿海一帶的漁民們出海都十分自覺規律。恪守著“風季駐家”的原則。除非有什麽事情會比自己的生命更重要!

  但會有什麽事情值得王家兩口子冒著台風出海?

  哦,是了。前段時間鎮上傳來消息,說那裡修建了一所民立學校並下半年開始招生。

沒什麽特別要求也不拉關系,所有孩子只要到了該上學的年紀,就都可以去報名。  學費自理。

  老王家就有個十一歲的女孩兒,之前特意托人到鎮上打聽過了可以入學。故此才冒險出海,捕些海產品來換學費。

  之前說過,生活在大海附近的漁民都沒上過學,沒文化,基本上隻認錢。除此之外延承到他們這一代甚至可以說是到了與世隔絕的地步。

  但日常生活中不可能沒有文字,不然怎麽給神明和逝去的先祖們立牌位?因此他們世代流傳著些只有本地人才看得懂的字符來代替。

  眼下終於可以真正讀書認字了,誰會放過這個機會?但礙於老王生性怠惰,平時出海只打夠他計劃中的那部分收獲,多的一條不要,就立刻收網回家。可以說家裡面根本沒什麽積蓄。

  現在要送孩子去學識字,盼女成才,自然少不了大筆學費。然而好巧不巧,開學的時間正好趕上風雨連連,往後還有連續好幾個月的台風季。

  他根本拿不出錢來給孩子上學!於是這才不得不冒險出海,拚了命地要掙錢。

  但他糊塗啊!盡添亂不是?

  李好漢抹了把急出來的汗:“我們現在該怎麽辦?村長。”

  “趕緊去找幾個擺渡好的小夥子,船結實的。我和你們一起去,看看能不能把他倆接回來。還有,萬一……唉,水性也要最好的!”

  李好漢還想說什麽,但見老村長一臉豁出去的表情,語重心長,便也只能應和下來:“行!那村長你先去村口等我。”

  .

  召集了人,拖著三艘漁船,一行人就這麽頂風冒雨地往海灘方向走去。

  離著五六百米呢,眾人便被浪潮逼得無法下足,可謂寸步難行。

  一看,那一道道“白牆”兩三米高,來勢洶洶,如同張著血盆大口的水妖一樣可怕。撞擊在礁石上,偶爾折斷一兩塊菱角尖銳的碎石。還沒來得及滾落水裡就在半空中被水吞去。

  這還不是最嚴重的。當真如李好漢說得一樣,放眼望去,似乎以某個特定方位為潮眼,所掀起的巨浪一波接著一波不斷蕩漾開來。四下流竄。他們只是剛好被波及到的受難者之一。

  而這些海浪中最危脅的,當屬在李好漢的指引下,通過一架陳舊望遠鏡看透濃霧後展現出來的那道巨大“水彈”。

  先是晃出“水牆”,水牆又在蕩漾間不斷疊加而至現在已經累積得有五六座房子加起來那麽高。真真有著泰山壓頂之勢。

  而這道“水彈”若真的拍到他們這個方向來,別說吞人了,整個村莊都吞得下!

  見狀,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發怵,然後以目光詢問村長的指示。

  他們真的要下水嗎?以這樣的風力潮汐,他們可能連下去都困難;即使下去了,船能夠劃出多遠又是個問題。即使劃出去了,能不能找到老王家兩口子並活著回來又又是個巨大難題。

  只因為李好漢給了個他最後在海上看到王家夫婦的一個方位?

  這麽大風浪這麽大雨,保不齊他們早就劃走了,又或者殉海了。

  還有,那個以潮浪為聚集中心的地方,所有人都忍不住不斷張望。甚至連李好漢所指的方向,也差不多在那個地方。

  他們每個人都發自內心地避諱,是因為那個地方其實早在個把月前,大家就計劃好了由村長帶領著一同去救人的“鬼島”!

  也就是傳說中海神居住的地方。

  一旦往迷信這方面思考,就像泥沼一樣只會越陷越深,越來越讓人毛骨悚然。有人亂了心神,就認為這是之前那些村民的闖入而打擾了神明清靜,冒犯了神威。

  故而海神大人在發怒,在向大家施與懲罰。

  為今之計,我看也別再去登什麽島找什麽人了,趕緊召集大家設立祭台重新進行獻祭禮,以此來乞求海神息怒才是要緊的。

  反之,等那“水彈”拍到村子上來以後,大家就都得死。

  村長、李好漢以及十一名年輕小夥,還沒正式出海,就已經發生了意見分歧。

  吵吵嚷嚷中,一陣稍大“白牆”拍了過來,原本只是沾濕了鞋襪的潮汐一下子淹到腰圍,回潮時險些還卷走了一人。幸得旁邊的村民眼疾手快,拽了他一把。

  至於另外一個,雖然穩穩當當固住身形。 卻意外獲得個海神的“饋贈”。

  一個物體自潮汐的衝擊力中一飛而出,在礁石群中來回彈了兩下才擊向那青年。被抓在手中之後,一看,是顆皮肉殆盡,嶄新得甚至還依稀透著粉紅的頭骨。

  小夥當即驚出一身冷汗,但他壓抑著沒喊出來。以及當別人詢問他拿著什麽的時候,默默回答句“沒什麽”,然後隨手朝身後扔了出去。

  卻意外地又丟到另外一個人手裡。

  一個……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他們身後的姑娘。

  小姑娘約莫剛成年的樣子,左手撐著把油紙傘,身後背著根……不知道是什麽,但用黃布好好包裹著,露出來的那段則好像劍柄一樣的木質東西;穿著件對襟的乾淨白袍子。在黑夜中十分顯眼,立刻就引起了眾人注意。

  大家見著這姑娘,非常驚訝。要知道,現在是台風季,別說是來遊玩的遠客了,就連他們本地漁民在波濤洶湧的情況下,是無論如何也不願意踏足這裡半步。更甚者,要是鎮上有親戚的,都早早地收拾完行李到鎮上避難去了。

  誰還會在這個時候到來?而這姑娘又是從什麽地方來的?

  當然更重要的是,她似乎是一名女冠。

  小姑娘年紀不大,臉上卻有一種臨近中年的成熟神韻,或者說是一種極度自信。

  她見眾人的目光都落到她身上,乾脆大方走上前來,淡淡道:“我是受了羅盤指引到此,來替你們消災解難的。”

  大家就更吃驚了,一個個面面相覷,心裡知道她說得什麽意思,但又不敢嘴上全然道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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