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岸後,蒼符沒有著急上去。
他重新綁了繩子並讓出一條道,讓女屍先行,然後在後面幫襯著,主動替岸上的人把屍體托舉起來,以免在打撈過程中造成二次損傷。
因為這個行為,拉繩子的民警還對他豎起大拇指,誇他“得行”。
他有些不好意思。
托舉的時候,女屍離開水面沒了浮力,蒼符才首次看清那腹部果然隆起得很是怪異。像吞了個皮球,把肚皮撐得圓滾滾的。
肚皮表面有些透明,連屍斑和血液凝固的血管都隱約可見。總給人感覺隨時都有可能撐爆開來。
而自己之前綁繩子的位置又剛好緊緊勒住中間,經這麽一提(di)了,又如同海綿似的凹陷進去一大塊。
之後,一股透明的液體直從口中淅瀝流出,還不等蒼符意識到躲避,已經淋了托舉的手臂大面積。
他趕緊縮回手,並用另外隻手指尖沾了點兒來查看……濕答答的,黏乎乎的似乎很像胃液。
湊到鼻子前嗅了嗅,很上頭。這胃液腥臭中夾雜著股淡淡的重金屬味兒。
好像……鐵塊氧化生鏽時一樣。對,就是那種氣味。
而且粘液之中還有很多蟲子。白白的,跟芝麻差不多,只不過要比芝麻粒長了些許。在皮膚上直扭,著實很惡心。
他忍不住犯嘀咕:到底是死了多久?才會讓這些東西順著食道爬進她肚子裡面產卵?而又是什麽水產物居然會選擇在人的體內寄生?
認知有限,想想都覺得不可思議。
實在經不住惡心,而且這些蟲子還咬人!隻一會兒的功夫已經肉眼可見地冒出絲絲血跡來,活像是要往肉裡鑽。很疼。
蒼符沒再顧及女屍,小心翼翼拉開弓步,把身體重心力從高處轉移到低處,準備用水清洗掉這些不明蟲子。
然爾,等他一湊近水,迎面倒映在水中的時候,突然,被眼前的景象給驚呆了!
他雙眼瞪大,全身雞皮疙瘩瞬間立了起來,這是什麽?——大紅嘴唇慘白臉,眉眼彎彎披頭散發,這分明不是自己而是一個女人的臉!
嘶……
怎麽會這樣?難道酒還沒醒?不能夠哇!他可以確定現在自己的身體曾經過兩度發汗,酒精都散發完畢。他現在可完完全全地清醒著呢。
然而水裡那個身影……
他不敢輕舉妄動。擺著這麽個伸手的姿勢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朦朦朧朧間,他看見那女人紅唇輕啟,慢悠悠地動了動。與此同時,催眠般耳邊隱約傳來個輕飄飄的聲音,“蒼符……”
“她”在呼喚自己。
慘白的雙手不再呈鏡像,竟然緩緩伸出水面,乍看像個撒嬌求抱抱的大姑娘。蒼符看呆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自己到底遇著了個什麽玩意兒?
也是這個晃神間,那女人臉色突然大變,目光凌厲,驟然越出水面撲了過來。他隻覺雙肩被兩隻冰冷冷的手那麽一抓,一拽,動作一氣呵成。將毫無防備的他整兒往水裡拖!
一時間,他甚至還沒來得及多吸口空氣。
咕咚咕咚……
速度幾乎快到就像一顆發射出去的魚雷,往水庫中央一度方位沉去。
他想呼救,可回首的時候,大家似乎都沒發現他怎麽就突然不見了呢?只顧著搬運女屍……等等,那女屍的模樣,可不就是……
他慌忙擺正頭,想再度確認拽著自己的這張慘白、腫脹的女人臉到底是不是女屍?卻猝不及防地,
對方已經先湊了過來,等他頭部一動,倆鼻尖剛好撞了個正著。 印入眼簾被無限放大後就越發恐怖,驚悚。
當時離蒼符那麽近,幾乎面貼面。他嚇得吐出氧氣。
不過說來也怪,這女人盯著他看的時候,他有一種感覺。死相雖然恐怖了點兒,但長得還不錯,那眉目傳情,面帶微笑的模樣,說話間還微微嘴唇碰到嘴唇,確實挺撩人。
差點兒陷進去。
蒼符魔障了般忘記掙扎。就這麽呆呆地和對方四目相對。
不,準確地說,是越過半透明女人去看她的身後遠處。竟還有一具沉底的骷髏人骨!
更更詭異的是,那屍體旁居然還有一個姿勢宛如蹲著的影子!!
水位很高,月光照不下來而導致水底太黑,說實話蒼符也不敢確定自己到底是不是看真切了。但的的確確清晰地感受到那漆黑昏暗的地方,此刻正有一道寒簌,敏銳的目光正冷冷凝視著他。
他害怕到了極點,想逃想叫,但無論如何也發不出聲來,掙扎致使一連串氣泡默默搖搖曳曳上湧。
……
“狗子……蒼符……蒼符!”
後領被那麽一股子巨大的力氣提了起來。
嘩啦啦——
離開水後,眼前的一切終於豁然開朗,久違的空氣重新回到鼻腔口腔,回到肺裡。
蒼符大口大口貪婪地呼吸著空氣,抹了把臉上的水。這才有空去看在自己耳邊吵吵嚷嚷的人是誰?
胖子!
謝天謝地,怎麽給忘了還有這孫子正在趕來的路上!
蒼符聽不清胖子口中嚷著什麽,不過說到最後,他壯碩的身軀就好像一頭熊一樣撲過來抱住自己,又喊又叫。又捶打著自己的後背。
他總算安心了。一口氣泄出來,連吐幾口水,然後虛脫得暈了過去。
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下午。
桌子上放著飯菜,應該是助理小趙午飯時候順帶給他打來的。放得時間久了,早涼了。
蒼符起床以後簡單洗漱一下,找了個食堂大媽讓她帶自己去辦公室。延誤了一早上的入職,總算在下班以前徹底完成。
他現在可是“貢阿粿水庫”的一名正式員工了。
副站長讓他去了趟辦公室,給他倒杯茶,然後一臉歉意說道:
“小蒼同志啊,關於咱們水庫的事兒,既然你已經知道了,我也不藏著掖著。蓄水庫裡的水質的確有問題,才繁衍出了一些變異水產物。不過我們已經在積極處理了。在這之前,我希望你沒事的話少往那邊走動。”
說著,看了眼蒼符手腕露出來的那直徑大約三厘米的黑色傷口,堪比蜘蛛網一般,仍余悸地吞了口唾液,移開視線:
“站子上這次要人,也只是在飲用水質這塊上缺人手,你既然來了,做好自己的本質工作就行。其他不懂的再和小趙多溝通溝通,聽著沒?”
蒼符似懂非懂。懂的是當剛剛醒來看到自己手上的傷口,大概猜到自己昨晚為什麽會出現那些狀況。
他左手臂被什麽東西給咬了一口,也就是所謂的“擰”了一下。
這傷口上仍殘留著些許毒素,大概有致幻效果,才令他昨晚看到那麽多不可思議的東西。而如果想要知道是什麽咬的他,上醫院抽點兒血一化驗就清楚了。
除了這個,右手臂上也被女屍口中流出來的液體沾染過皮膚。不知道什麽原因,那些芝麻似的小白點搓都搓不掉,好像皮膚病變似的。又不太像幻覺。
索性不痛不癢,能夠暫時緩一緩。等以後有空了,再去鎮上的大醫院皮膚科好好檢查檢查。
不懂的是,既然知道是蓄水庫的水質有問題,那自己就是這塊專業的人,多少可以幫上些忙;也可以打點兒水上更大的城市化驗室去分析才對。怎麽反而還不讓自己插手了呢?
他很好奇,到底什麽樣的水質才會導致水產物發生變異?變得跟個人一樣。怪驚悚的。這個問題如果不盡快解決,早晚會釀成大禍。
考慮到一個剛入職的新人並不應有過盛的好奇心,他沒繼續追問。反正這些水是不能用了,更不能放出水庫流進莊稼地或者海裡。
他以後會在這上面上多留個心眼。
蒼符提出想請副站長等領導吃飯,怎麽知道對方再次握著他的手激動得眼睛濕潤,說他為站上做了這麽大事,還差點交代在這兒了,本該由站上來請才對。
但這裡有個風俗,這方圓一代但凡和“水”有關的作業無論是哪家哪戶,都會先去狀元村正式拜訪一下“大澤”。以祈求接下來的生涯一帆風順,平平安安。
關於白衣女冠兩度進出那傳說中的海神島的故事,時間才過去百年不到,還不久,所以仍家喻戶曉。面對不可抗力的大自然因素,誰都想求個安心。
最後,考慮到狀元村也是蒼符祖上的家鄉,他這一去可能今天就不回來了,會留在村裡吃飯什麽的。故此副站長才沒讓食堂給他準備答謝宴。
來日方長嘛,以後有的是機會。
這麽一聽說,蒼符雖然感到意外,但不可否認自然是願意的。甚至有些等不及了。
正如副站長所說,讓他回到自己祖上的漁村見一見親戚朋友和從小玩到大的夥伴,他高興還來不及。而且這一代的“大澤”他剛好認識,是第二叔。
也就是之前故事裡說的那位白衣女冠和戚家子夫的親嗣;與此同時,也是他在漁村的發小之一,第二靖的父親。
此去,不僅可以和胖子好好算算昨天的帳,也可以見見那個幾乎有十年沒見面的哥們兒了。
他到現在都還記得當年七八歲的第二靖,掛著兩管大鼻涕,一路小跑領著他們去抓寄居蟹時的興奮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