證書內容是“大容市狀元村李正義同志,您的攝影作品《漁息》在1994年的‘家園新風氣杯’賽中因題材新穎,內容寫實感動,被評為本省個人賽區第三名。”
落款和印章都是省級電視台。特發此狀,以資鼓勵。
李正義……蒼符沉思了一會兒,哦,原來自己正躺在胖子的房間呢。
不過很新鮮,以前怎麽不知道胖子除了四肢發達,還有這麽文藝的一面?
還得過獎!
耐不住頭疼欲裂,蒼符拾起外套出去吹吹風。街上仍有著酒席後的余囂。
桌子撤了一部分,李家門前留有五六桌。借著昏沉的路燈,吃酒劃拳的劃拳,打牌鬥地主的鬥地主。毫不盡興。
菜熱了又熱,酒倒了又倒,每個人臉上都有著不同程度的酒暈。還有條不知是誰家的大黑狗正趴在桌子底下啃骨頭。
街上已不見孩童身影,李嬸領著七八個婦女在自家院子裡刷鍋洗碗。談笑家常。
見蒼符出屋,順勢把話鋒轉向他,打趣兒了幾句。然後指出條她兒子去時的方向。
“正義呀?我剛還瞧見他跟你李叔坐一塊呢,後來又和趙助理走了。嗯……騎著車應該是到口子上了。你去看看。不然,嫌遠的話就打電話讓他們回來罷。這大半夜的還跑那麽遠幹啥。
哦對了,你要是想自己去找的話,記得到屋裡頭把手電筒帶上。夜裡黑,路上可沒有燈。仔細別磕著絆著。”
口子,說得是海灘方向,但沒完全到達海灘。大概兩公裡左右處有一片私人栽種的椰樹林。顆數雖然不多,長得異常茂盛,不僅給出海放衣的村民們提供個遮陽小憩的好地方,也正好把海灘與人居住的地方劃分出了個安全界限。像口子一樣。
因此一直被大家這麽叫著。
告別各位嬸嬸,蒼符帶了個以前那種專門裝兩節三號電池的老式手電筒,頭特大,手柄特長,徒步前往。沒一會兒,他來到椰樹林,果然看到停放在路邊的摩托車和三米開外的胖子和小趙。
胖子悠閑地躺在用破漁網改良好的吊床上,小趙則規規矩矩站在一旁,兩人都沒什麽交流,卻湊一起無比認真,中間透出一點兒光。光中又依稀伴有一陣嘲雜的叫喊聲。
類似於,電視劇裡群毆群鬥,聚眾罵街的橋段。
不一會兒,小趙縮回脖頸時悻悻地吞了口口水,眉頭始終緊皺,然後向胖子說了句什麽。聲音小,聽不清,但胖子一改平日隨性,不屑地“嘁”了一聲後,收起手上的東西卷著手臂往腦後一枕,道:
“想屁吃呢?
那禿老鱉。別怪小爺我不給面子。水管接到哪兒水淌到哪兒他大手一揮霸控全權還自罷了,等著人大把大把給他塞好處。如今怎麽著?嫌一個水利站已經滿足不了啦要給爺整一大活兒?他要錄像我就得給?呵,玩兒呐!可問過小爺我樂不樂意?嘁,還真把大容市當成他的地盤了!
趙助理你去,替小爺我轉告他,手別伸得太長。當心把小爺我惹毛了,小爺下下個屆賽杯就拿他當主角,曝光他那貪得無厭的惡嘴臉。屆時,他的小日子可就到頭了!”
小趙慌忙擺手,急出一頭汗。還不等他正式辯解,便響起蒼符的聲音。
“胖子,小趙,可讓我好找。你們在這兒幹嘛呢?”
對於他的出現,小趙似乎很意外,楞了一下後,惶惶而手足無措,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倒是胖子,
回應極快。回頭略挺著下顎戲謔道:“喲,瞧瞧,我們的小天才終於酒醒了嘿。都能找到這兒來了嘿。” 借著酒勁,蒼符臉一陣臊紅,“嗨,見笑了。哥們兒知道自己酒量不行,以後會注意的哈。你就別取笑我了。”
“別介啊,哥們兒這誇你呢聽不出來嗎?大家不都這麽說嗎?‘蒼家小子打小就聰明’,多才多藝是唱跳都不在話下;今兒個工作都有編制,吃國家飯,趕明兒個老了還有國家給你養老送終。這輩子都沒個‘愁’字可寫。嘿,你不知道,你現在在咱們村裡頭可是大紅人,誰見著你不得立正敬禮說聲‘符哥好’?
哎,我還沒跟您老打招呼呢。”說完,抽出左手用兩根手指頭在眉前比劃出一個不規則的軍禮,與此抬手時喊了聲:“符哥好!”
蒼符汗顏,“別胡說八道了。對了胖子,你們剛才在幹嘛呢?怎麽你,欺負小趙做什麽?”
胖子皮笑肉不笑,瞥了眼小趙道:“在看錄像唄。還能幹嘛。”
蒼符走了過去,“說起來,胖子,我看見你房間裡掛著的榮譽證書了。你小子,什麽時候有這種造化了竟也不說一聲?好讓哥們給你慶祝慶祝才是啊。”
胖子滿臉子春風得意,卻故意擺出一副不在乎的模樣,擺手道:“嗨,小意思,沒啥值得炫耀的。哥們兒我有得是才華,得獎自理所當然。不必掛在嘴邊到處說。嗯……94年那會兒子你正備考大學呢。老叔剛從你家回來,他不讓我去煩你。說你好著呢,還談了一對象,估計等大學畢業就得結婚吃酒了。”
蒼符來到吊床前,拍拍胖子的腿示意他收一收,好騰出點地兒來坐,可因為這句話,冷不丁打了一趔趄。差點兒給摔到地上啃一嘴海沙。
嗨,那些都陳年往事了還提它幹啥?都過去了。
他調整了身姿重新入坐吊床。清了清嗓子,轉移話題道:“你們剛剛在看的錄像是不是你給下個賽季準備的作品?我倒也很好奇,趕緊給我看看罷。說不定還能給你點兒意見什麽的。”
一說到這個,胖子更加得意忘形,連語氣都帶著三分傲慢:“‘意見’?怕你給不了。這段視頻的珍稀程度……我這麽說吧我保證就算有瑕疵,也不可能拍第二遍你信不信?”
這就讓蒼符更加好奇了。看了眼小趙,他依舊怯生生,沉默地待在一旁;神色卻莫名焦慮,他的手指悄悄指向胖子舉起來的便捷式攝影機。
似乎在暗示什麽。
打開以後,胖子沒有立刻給蒼符看,而是先收到一旁,對他鄭重其事道:“
哥們兒我可先說好,這都是你主演的嘿,無論待會兒看見什麽你不願意看見的,隻管自認倒霉就是。可不能搶了去刪除。我就指望這玩意兒給我再抱座獎杯回來呢!”
蒼符嘴角無奈一抽,“我主演的?你什麽時候拍的我怎麽不知道?”
胖子笑得很是狡黠。
錄像文件打開了,目測屏幕上攏共有七個錄製文件。時長不一。不過按照攝影時間排列,大部分都是一兩個月以前的,只有前三個在昨天和今天錄製完畢。
先打開昨天中午的。內容是蒼符入村時的情景。從走下中巴車到鄉親們舉家歡迎。
粗略一遍看下來,鏡頭始終都鎖定在他身上,時遠時近,直到坐上副站長的摩托車離開,連他遠遠地抬手對胖子打招呼這一幕都有被錄到。
跳過中間那個文件,又打開了排在第一的那個。內容是今天晚飯時分,長街宴的熱鬧場景。主角還是蒼符。
滿臉通紅,抓著酒碗站起身來踉踉蹌蹌去把對面那排的挨個兒敬了一遍。每人一口,約莫三四十人,一圈下來喝了四海碗。
小趙被他帶著,抱著個1L的塑料瓶子跟在後面倒酒。笑看主任期間無論遇到誰, 摟著肩膀就叫哥們兒。
長輩們當然不會和蒼符計較越輩兒,權當頑鬧。倒是孫叔家那小子,人才十三歲,剛剛小學畢業完,硬被他摟著要喝酒。把小孩嗆得直咳嗽,滿臉通紅仍拍手叫好!
完後,鏡頭轉向商爺爺,他那枯如樹皮的老臉仍笑得跟花似的,說好多年沒聽小蒼子唱歌了,讓他再唱一次,也順便教教孩子們。
擱清醒的時候,正常人必定會一口回絕。因為他已經不是當年那個五六歲的孩童,更不是女孩子。試問哪個七尺男兒會在親戚歡聚一堂的時候還表演個什麽才藝來助助興?
可偏偏,這些個連蒼符本人都記不得的經歷,錄像裡居然答應了!
池塘的水滿了雨也停了
田邊的稀泥裡到處是泥鰍
天天我等著你
等著你捉泥鰍
大哥哥好不好
咱們去捉泥鰍
…………
又唱又跳,當年兒童才藝表演上的那段舞蹈。只差畫一個紅彤彤的妝,頭髮要是再長些扎兩個小揪揪,謔,比當年領舞的那小蘿莉也不差哪兒去。
不止他又唱又跳,還要求那十幾個小屁孩跟著他一起又唱又跳。有的願意,有的不願意;有的甚覺好玩,有的像在看心智不全的傻子。
這段錄像很辣眼睛,把攝影機前的蒼符尬得頭皮發麻,衝擊力不比看恐怖電影小多少。他拚命撓頭,深埋在臂彎之間,心裡尋思該怎麽才能讓胖子把這段刪了,否則要是把這個拿了去參賽,自己不得連夜買火車票逃離地球才能生活這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