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錄像小趙應該都看過,即便沒有,當時他也在現場,那可不比看錄像帶勁?
眼下見蒼符這般羞愧得無地自容,頭髮都快薅禿了他也沒敢出氣。
對了,之前剛來的時候,小趙和胖子在聊什麽關於錄像的話題。嘶……難不成,小趙早就在為這個不成器的主任打算了?
他深知這份錄影視頻要是被傳了出去,其中厲害關系不言而喻。無論對個人還是對水利站都有連帶風評。所以他這才以副站長的名義來替自己討要?
這麽想著,蒼符看小趙的眼神不禁流露著感激之情。卻,小趙仍在暗指胖子,拚命給蒼符使眼色。
似乎,還有什麽更重要的東西他沒涉及到。
蒼符撓撓頭,隻得暫且拋開那些不開心的事,再次轉向胖子。這時,胖子突然把攝影機塞了過來,說他累了,起來活動活動筋骨,讓蒼符自己看。
說完便走了。
蒼符面色凝重,定睛瞧著三個當中被跳開的那段錄像。時間,是昨夜十二點多。
正是蒼符和小趙一起趕到水庫,然後按照警察命令下水撈屍的時候。
點開來看,說真的,蒼符沒想到胖子居然來得那麽快,這麽早。屏幕裡圍著一大群翹首遠望的人。七嘴八舌很是嘲雜。
死者的兩名家屬年紀都大了,白發人送黑發人,哭得那叫一個痛心疾首,和另外一男一女哄作一團。好一番唇槍舌戰。
鏡頭放遠,在銀光閃閃的水面上很快找到了身穿救生服的自己。這時,響起胖子親自配給的旁白:
“現在大家看到的這個勇敢的少年,名叫蒼符。他祖上也是我們狀元村的,自然秉承了咱們漁人一族的冷靜,熱情,果敢,熟通水性等特點。即使在看不見的情況下下水,也問題不大。
只不過,誰能想到他早上才榮歸故裡,晚上單位上就遇到這麽棘手的事。
哥們兒,好好地回來。我在岸上等你。”
鏡頭拉近轉移,給了村民們些零星的面部神色特寫——緊張中帶著好奇。氣氛壓抑。好不容易活躍開來,因為那句“回來了!”而歡呼雀躍。毫不吝嗇地豎起大拇指。之後又拍到一老頭。
蒼二爺子,本名蒼國明。是蒼符爺爺的親弟弟。年紀比他爺爺小了十五歲左右,今年六十有五。身形扁瘦佝僂,穿著件舊背心。
他這個人,謔……年輕時候那可是吃、喝、嫖、賭樣樣俱全的主兒。仗著兩老臨終前傳給他的家產,吃慣見慣,買了鎮上第一個BB機,自認為無所不知無所不能,因此很喜歡從門縫裡看人。總說別人這不如他,那也不如他。愛吹牛。
曾經他們那一輩的人評價過他:“要是說大話能兌現成銀子,那都能給全村人民養老送終了。”著實不修邊幅。
後來,財產揮霍而空,不思進取,大哥給予的生活費也都輸了個精光,便做起摸暗手的事情,以至於後來被人打斷一條腿,成了跛足。昔日二老積攢下來的善緣鄰居見他可憐,便時不時接濟一頓飯。他也才活得勉強有個人樣。
蒼二爺子也早就在岸邊站著了,這會兒打聽出這英勇的小夥子乃是自己剛到任的小侄孫,可見其昔日的老毛病又犯了。他喊了“符孫子哎”幾聲,意思是要告訴別人這小子和他有血緣關系,是親戚。咱臉上也有光不是?
對方回沒回應不知道,蒼二爺子前兩句還很歡騰,卻從第三句開始,語態漸變,越發急促且嚴謹。瞪著那渾濁的眼球,
面色凝重。沒多久,像傳染病似的,其他人也在呼喊中漸漸變得凝神。 “蒼小子哎,人帶上來就帶上來得了,你怎還往回走呢?”
“小夥子快上來,大晚上的不興往水裡走哈。怪不吉利的!”
“蒼符!”
鏡頭刷地一下轉了過去,只見三個警察正七手八腳仔細拽著女屍上來,家屬見到屍體後便撲上去哭得昏天暗地。
由於人數較多,一會兒子遮擋了仍留在蓄水池內圍的蒼符,如不細看,還真難以發現他的身子越來越低,正一點點往回挪移。
胖子見狀,連忙往那裡跑,然而被維護秩序的民警攔截住,說什麽也不讓靠近。因為他這一動,其他村民也一並圍了過來,都想過去看個究竟。
鏡頭由高至低再一次鎖定在蒼符身上,不時傳來胖子解釋並試圖說服民警的聲音。略大,這麽近的距離,按道理來說蒼符不可能沒聽見,然而不止現實中他沒有這段記憶,錄像裡也沒反應。
錄像裡的他,即使有民警安撫家屬的同時,抽空跟他說了句“趕緊上來吧同志。”他也沒動,反而木訥訥地一點點解開救生衣的安全扣和衣帶子,脫了下來!
臨近水邊,勾勒著腰自己看著自己的倒影一動不動。
見狀,胖子忍不住喊了句:“狗子,你看啥呢?發什麽愣還不趕緊上岸?”
蒼符依然沒有響應。整個人癡癡呆呆,如同被什麽迷住了一般。任大家喊破喉嚨他都不為所動。這樣子,別說,確有那麽幾分嚇人。
終年在水邊生長,又是信仰海神的人群,好一會兒,胖子隻覺眉頭凸跳,心底隱約泛起一種不祥的預感,而這種預感讓他變得也有些暴躁,欲衝破阻攔時,和民警發生爭執。
他一邊和民警吵吵嚷嚷,一邊更加大聲地呼喊蒼符。他越是想過去,民警就越不讓,還拿出警棍以示警戒。實屬兩頭難顧。
這時,不知是哪個姑娘一聲尖叫——尤為刺耳警人。連現實中捧著攝影機正觀看入神的蒼符都嚇了一跳。手心裡不知不覺冒出冷汗。
錄像轉到水面,竟是他自己把自己的頭整個兒往水裡浸!
時光倒流般,縱使蒼符明白那只是自己的幻覺,仍不禁隨著錄像裡自己那怪異的舉止,再次感受到令人絕望的窒息,自然而然聯想起那紅唇女鬼。
先從鼻子開始,一點一點的逐漸把臉頰,耳朵乃至頭髮都淹沒……根本不像他記憶中那樣被拽著一下子撲倒沉落到底。
可以說記憶中的速度有多快,錄像裡的就有多慢。而且看這勢頭,活脫脫像自己要把自己給淹死!
海風變成陰風,吹得他直打寒粟,自我質疑,記憶和現實無法重疊。難道是自己記錯了?還是太害怕而感覺度秒如年,下意識地快進了數十倍?
胖子的急促呼喊拉回蒼符,“救人啊!快救人啊!”
喊這話時,鏡頭依舊對著蒼符,可能由於緊張而沒意識到抬高了一段距離,攝向蒼茫茫的水面甚至水庫對岸那片漆黑的樹林縮影,甚至空如棋盤的天空。
這倒讓蒼符不覺別扭。舉個例子,假如你現在正跟別人說一件很嚴肅的事,在說的過程中會自然而然地緊盯對方,好讓對方意識到你正在和他說話並該給予重視。
現在他就是這樣的感受。尤其認為,對於一個攝影工作者來說更該如此,因為攝影機就是他們的眼睛,每轉向一個人,攝影機都會精準就位,以便隨時捕捉到對方言行。
然而,偏偏錄像裡除了自己,沒別的人。這種拙劣的錯誤,實在不可能會出自一名曾經得過獎的人手上。
那胖子究竟是在向誰求救?總之感覺告訴他,不像是跟民警或者村民。
錄像的最後,只聽聞胖子怒喝一聲“媽的!”大概是他把攝影機合上並隨手交給了誰,自己強製衝破攔截跳下水中,在蒼符徹底斷氣之前一把將他撈了起來……
播放完畢,蒼符仍然盯著光亮漸弱的屏幕發呆,沉浸在紅唇女鬼和蓄水庫底的骷髏屍體中,臉色鐵青,久久無法回神。
直到小趙摸索過來,拍拍他的肩,才稍微緩和些。
蒼符苦一笑:“我沒事。”
小趙撓撓頭,也沒有說什麽。乾脆輕手輕腳坐到蒼符身邊,挨擠著他,當做默默的陪伴。
末了,又覺不該再這麽下去,索性站起身來要去給主任摘個椰子來吃。
蒼符有些感動,說:“我真沒事,不用這麽對我。我只是……一時半會兒有些接受不了……”
話音剛落,胖子正好回來了。懷裡中抱著三個開好口的綠皮椰子,個兒賊大,都插著根空心的草杆子,一個遞給蒼符,一個遞給小趙,一個自己留著吃。
他嘬了一口,咽下果汁之後居高臨下看著蒼符道:“你還能有什麽不明白的,都自己經歷過一遍了心裡還沒點逼數?我可告訴你嘿,昨兒個那事你說它是夢它就是夢,你說它是現實它也是現實。反正那種情況老危急了,不興再來第二次。能忘就忘,不能忘的話……也是你的造化。說明你命中注定有此一劫。白瞎!
以後呢,那種晦氣的地方你隻管少去。最好去都別去。好好地把你這個‘主任’乾完了,就行了。聽明白沒?”
說完,揮手把小趙“驅趕”離吊床,自己則坐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