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起自己和第二靖小時候的種種，以及前幾天在中村遇到時的樣子，由於性格兩極分化嚴重，實在無法將“他們”合成一人。

　　蒼符不知道這十幾年來第二靖到底經歷了什麽導致他居然會有這麽大變化?

　　連自己的電話都不接面也不見。是不是在刻意疏遠著身邊的人，從而封閉自己?

　　還有，第二叔和第二靖最後一次父子同行旅遊，然而回來的只有第二靖一人這件事。他也總覺得蹊蹺無比。

　　連“女娜島”那種村民們公認的禁區都來去自如，怎麽偏偏旅了趟遊就發生慘劇?

　　慘劇之後還不算，按照二爺爺的說法，第二靖的身份竟然成為了謎。以及毫無科學依據的蘭姨最終變成了個什麽樣的怪物?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無不刺激著蒼符的好奇心。是一刻不停地在心裡試圖做出各種解釋。然而解釋來解釋去都很難成立，最後又不得不繞回來，他更好奇第二靖為什麽不願意澄清?

　　到任一年的功夫就聽說了兩個版本，村子就這麽大，一件事被反覆傳來傳去的免不了添油加醋。最後會被傳到什麽驚為天人的程度誰都說不準。

　　這難道他也毫不在意?

　　看了看桌上夜光鬧鍾的時間，已經到了夜裡十二點多，蒼符實在無心入眠。思來想去之後，還是覺得不行，非得盡快見見第二靖不可。

　　有了這個想法，便擇日不如撞日，乾脆趁著興頭爬起床，打了個電話給胖子問清第二靖的位置，然後穿了件厚實的衣服再次騎上摩托車。毅然決然地去幹了件他早就很想乾的事。

　　關於老海神觀，蒼符始終對第一次去的時候印象深刻。當時他還十歲不到，心裡卻大受震驚。

　　不過在這之前，咱先來說說新海神觀給他的感受。他特地留意過。

　　門面乍看和老海神觀差不多。

　　但透過外形看內部，說實話，完全可以看出負責布置這裡的人的經驗有多麽匱乏。宮觀不像宮觀，廟宇不像廟宇，連海神大殿那座三丈大金身都是石膏塑的。

　　天衣著色不均，凸出部分稍有褪色。這樣的地方，和老海神觀裡的壁畫、浮雕，旗幡、祥雲錦等純手工飾物一對比，整個一四不像。

　　他之前就有一點不明白，為什麽要重建海神觀?

　　他記得，按照這裡的慣例，村民們每趟出海前都會到觀裡點上三注清香，以祈求這一趟能夠一帆風順，滿載而歸。

　　而且不止狀元村，附近十裡八鄉的漁民以及一些外地人都會慕名而來，求子求財求名利。故而可以說老海神觀的香火向來很鼎盛。

　　蒼符第一次跟著李家大人們去的時候。說實話，頭一遭見到這麽宏偉的大殿，當即就震驚了他幼小的心靈。

　　整座海神觀，雖然後來增加過幾尊或大或小的神明像，但真正稀奇的，當屬正殿之中那尊七丈海神。據說，那神像的肚臍眼兒都容得下兩個成年人同時躺在裡面。可想而知這是怎樣一個宏偉浩大的工程。

　　蒼符那時候很小。初見如此神座，震驚之余，立刻就形成了對神明的敬畏之心，他還學著大人們的姿勢，假模假樣地也拜了拜。

　　他記得當時自己所求的是待會兒下水後能夠抓到一條藍比目魚，然後帶回家去讓爺爺找個玻璃罐子飼養起來。拿給城裡的同桌看。

　　這……靈不靈的還真不好說。因為那天他沒能如願親手抓到。倒是讓第二靖那家夥給抓到了，然後順手送給了他。

這樣一來，也算側方面完成心願。　　就這樣一座頗為靈驗的宮觀，他們為什麽要選擇重建呢?是嫌年久失修?還是嫌棄路途太遠了?那老宮觀怎麽辦?

　　然而胖子給出的答案，著實令蒼符大吃一驚。

　　“早他娘的荒廢了。”

　　小趙也告訴他，“其實，並不是大家願意新建一座宮觀。要知道，生在海邊的漁民一生之中能吃多少米有多少存量，早就天注定了。對大家來說每多修一所房子或者一條路，哪怕修個公共茅房的錢都是額外支出。誰會願意?”

　　歸根究底，還不是因為這曾經上過一次旅遊雜志，被評為五A級名勝古跡的老海神觀裡住著……蘭姨。

　　…………

　　…………

　　這趟，比預料中的早了五分鍾到達該區域。

　　並不是蒼符記錯了路程，而是在他沒回來後的這十幾年間，這裡比以前又新加了幾尊神像，新建了幾座大殿。以及路旁還有一部分剛打好基石挖好坑但又被擱置下來的。雜草叢生，冰雪覆蓋。

　　路很寬敞，平坦。雖說是農村中常見土路卻不泥濘。只不過，不知道多長時間沒修繕過了，邊沿已然出現土質松塌的情況。越往裡駛，塌方越嚴重。

　　趁著到目的地還有段路途，蒼符還是決定先打個電話給第二靖，告知他一聲自己來到老海神觀了，來找他了。

　　不出意外，電話那頭仍然無人接聽。

　　停車後他又把想法編輯成短信發送過去，讓對方如果看見了，就趕緊出來見個面。

　　收起手機，蒼符點了支煙慢條斯理地抽起來。他現在耐心十足。是因為他期望著在一段時間後能夠如願看到第二靖從濃霧中款款走來。

　　然而，不知不覺中，什麽時候香煙燃盡了他都沒發覺，只顧盯著第二靖有可能出現的方向目不轉睛。直到那通紅的火星子撩到手指，他疼了，才慌忙丟出去並踩了一腳。滅了火星。

　　煙抽完了，可四周仍然沒什麽動靜。一片白茫茫。

　　蒼符再次騎上摩托車，打著火，狠擰幾下油門讓引擎的轟鳴聲打破這夜的寂靜。然後一放刹車，長驅而去他此番前來的目的地。

　　老海神觀座落的位置乃是當年白衣女冠親自挑選的，遠離人居被礁林簇擁，據說還是個大凶之地。

　　地勢偏低，從這往下一看，可俯視整座海神觀的景象。月光之下，宛如一頭蓄勢即撲的猛獸。凶相畢露。而那些從海裡飄來的瘴氣，正好藏住那雙狡黠的目光。

　　蒼符不禁望而生怯，心裡頭也深知在這陣霧氣被海風吹散以前如果貿然靠近，行動會變得很困難。但他還是硬著頭皮堅持前往，也很快就吃了自己錯誤決定的苦頭。

　　只差那麽一點點，在灰蒙蒙的世界中迷失方向而險些連人帶車衝下懸崖去。

　　好在原路返回一段路途後，穿透力極強的摩托車燈便照映出原址的那堵巨大圍牆。欲遮還顯，和圍牆下一丈高的拱形入口。

　　才停好車，就忽然不知從哪刮起陣陰風。像一雙無形的手，推著蒼符迫不及待地要往裡走。可他還沒準備好。

　　沒了摩托車燈後，好不容易適應灰暗視野，他首先打量著這座久違了的古刹。果真荒涼得教人心酸。

　　除了圍牆沒倒，皆一片不堪混亂。

　　他隱約記得，圍牆外的靠右邊位置有一口特別大的古井。井底連通著海洋。

　　說來也怪，不知道什麽原理，明明下方連接著大海，生出來的水應該是苦澀的才對。

　　不過據說，當年古井在和海神觀一起落成之後，那名白衣女冠往井裡投下一枚掌心般大小的白玉。自此之後水就徹底變了。清甜無比，不僅是老海神觀供奉的聖水源泉，每每有信徒來禮拜完，或者附近的漁民都會品嘗一番，取一些帶走。

　　蒼符小時候也喝過，當時就愛了。和一杯沒加玫瑰蜜的糖水差不多。然而現在，枯草瘋長至幾乎遮住了一大半井口，木桶隨意丟棄，撥開雜草往裡一探，水質發黑發臭。

　　以及，古井壁乃至到古井口處附著不明水晶體，乍看和“紫水晶”差不多，發著幽幽的紫光。每一茬都像十幾斤的西瓜那麽大， 用手電近距離一照，內部竟比玉石還通透，表面也能反光。

　　見過這些東西，蒼符當時眼睛都冒青光了，差點被金錢蒙蔽雙眼。不過冷靜下來後一想，這第二靖總躲著大家的意思該不會在老海神觀裡挖水晶吧?這是怕被人搶了去麽?

　　別說，這一茬茬的可不比那什麽漂流瓶的天賜之寶來得靠譜?應該叫胖子來搬點兒回去才是，免得他老記掛著那些不實際的東西。

　　出於好奇，蒼符忍不住用手試著戳了戳，硬的。可這種堅硬似乎只在表面，他沒想到用力一捏，哎媽！破了……

　　這黏糊糊和蛋清一樣的液體實太惡心了，怎麽甩都甩不掉。於是就近往枯草叢上蹭了蹭，又往衣服上蹭了蹭。打算趕緊離開這麽惡心的地方，可才剛起身，一時不慎，又給踩破了一個……

　　還好，他今天穿的牛皮靴子不止保暖防風還防水。

　　再次打開手電筒，光亮瞬間就被霧氣吞噬。余下一束微弱的光，能見度不出五米。活脫脫一睜眼瞎。

　　這番場景不禁讓蒼符心中無限感慨:臥槽！這是人住的地方嗎?第二靖和蘭姨能在這裡生活好嗎……

　　啊不對不對，應該是——

　　這裡有活人生活過的痕跡嗎……

　　蒼符用力撓著頭，心裡開始有些許焦慮。他開始懷疑自己是不是因為晚飯時候喝了兩口酒，而導致自己衝動之下做出錯誤的決定?

　　為什麽不等到明天白天再來呢?這樣霧氣散了，也看得更清楚不是?

　　躊躇半天，最終還是毅然決然地往海神觀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