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山,小荒村。
這裡世代生活著一群村民,民風淳樸,人們靠山吃山,靠水吃水,人情樂道。
村裡人薑姓較多,算是大半個宗族村,薑永昌便是其中之一。
但薑永昌祖上不是小荒村人氏,是其祖上逃災流落自此,在此安家的。
小荒村的人們並不因此排斥,反而與薑永昌祖上極為友好,情誼傳代,甚至還將薑永昌祖上幾代人寫入小荒村族譜。
但是近兩年,薑永昌家裡可不安寧。
“薑大伯,你就別傷心咯~”一個粗獷聲音傳來,這是薑永昌的鄰親,薑勇侄兒。
“人死不能複生,各安天命的呀”薑勇是個中年漢子,不太會安慰人。
薑永昌滿頭華白,自顧自坐在自家門前抽著旱煙,煙霧繚繞中哀歎,爬滿皺紋的眼眸紅腫,顯然剛剛大悲過不久。
薑永昌中年孤鰥,獨自艱辛撫養唯一的小兒長大。
晚年更是難得高興,因為兒子成人了,要娶了個小媳婦回家。
在大喜時間不久後,還準備給他添個可愛的大胖孫子,一家人其樂融融,他也享盡天倫。
但命運變化,又能怎麽辦呢?
兒媳突然提前半夜誕子,父子倆手忙腳亂成作一團,近鄰來幫,約好的接生婆卻臨時不在,尋不到。
兒媳難產生下一子,母親最終為保全孩子力竭而死,生下的嬰兒過於虛弱難補,一個月不到竟也夭折了。
這打擊還不算讓薑永昌更難過,更悲痛的是他兒子過後外出做工,意神飄忽,出了大意外。
他一年內,悲上加悲,痛上累痛,多夜未眠,終日勞心,頭髮從青黑絲一夜就成了花白雪,神情更是衰老不已。
“薑大伯,你老就看開點嘛。我知道這很悲痛,但你老總得生活下去不是?”薑勇走近薑永昌,與其交談。
薑永昌眼神呆滯,嘴裡麻木冒煙,只顧望著自家門前不遠處的一條小江裡。
薑勇順著看去,心中一驚。
他連忙抱著薑永昌,急喊道:“大伯呦,你老千萬別想不開啊!”
薑勇實在放心不下,又和和薑永昌嘮叨了半天,說是叫薑永昌千萬不要做傻事,明天他給薑永昌帶點好東西來,說罷他有事要忙就離去了。
薑永昌慢半拍草草應答,又繼續發呆著。
江上霧氣撲朔,不在意的日子總流走得很快。
天晚,夜幕升起。
薑永昌以酒醉心,無味的隨意對付了點鄰家送的飯菜,便匆匆倒下了。
木榻吱呀搖搖晃晃,苦辣的烈酒始終只是一時,麻痹解不了永遠的至痛,他翻來覆去,不斷顫抖著,流了多少次都想忍住的淚又奪出眼眶。
他低歎著這是哪門子孽債啊,他在世為人低調,正看蒼生萬物,雖混過潦潦半生,無大善但也無大惡,老天為何如此待其。
人的身體始終還是實誠的,悲痛壓不住疲累,薑永昌在陣陣心裂中緩緩淺度睡去,腦中夢魘不斷。
“阿爹,爹~”
“請原諒孩兒不孝,您在世要多保重啊,我去下面尋小秀了,我與她會好好的。”
“我們於下面有感,天道如此,您老莫要悲傷了。”
“我感,您老塵緣未斷,壽元未盡,應該是還有些事情要做,您老要注意身體,好好活下去”薑永昌於斷續的夢幻裡見到了闊別已久的兒媳,思念成疾的他,只能聽不能說,掙扎著,不甘的抓向兒媳的方向,
兒媳漸漸離去消失,夢中迷霧遮掩。 木榻上,薑永昌眠中止不住傷心淚,畫面接著一轉。
“爺……爺爺,你是我的爺爺嗎?”一聲稚嫩嬰聲在薑永昌耳邊輕輕響起,他熟悉這哭啼聲,是他夭折不久的孫兒。
夢中,白霧朦朧,薑永昌循聲四處尋找。
薑永昌張望半天無果,低頭處一個透明白色嬰兒人形環抱著他的大腿,他猛然一驚,卻又悲痛不已。
“爺爺,我可是來和你告別的呦,雖然我剛出生不久就夭折了,但我能感受到您對我的溺愛,想下世續緣報答,但以後或許沒有這機會了”嬰聲在夢裡回蕩,薑永昌抽搐含淚。
“嗚嗚…爺爺…有人告訴我,我剛剛虛弱現世時,生機被神秘強勢奪取,我注定是無法留存了。”
“嗚嗚……對了,爺爺”
“為報您的牽掛之恩,我想了想決定還是與一個小哥哥做了個交易。”
“我把您和我的幾世塵緣與那個小哥哥做了交換,以求祈保您萬世長壽福安!”
“這是我最後的人世心願啊……”嬰兒身影消散,稚聲漸遠去。
薑永昌不明其然,只剩心感悲憤。
夜裡,寒氣突進,薑永昌夢中醒來。
夢裡長,現實短。
薑永昌隻記得自己做了個夢,夢裡雖然很怪,但很幸運見到了已故去的至親,他下意識的總想努力想起什麽,卻無從記起,隻留下眼角橫掛的淚水存在。
人深寂靜之夜,薑永昌又累睡下了。
“爺……爺爺……”
一道稚嫩的聲音傳來,好像在山旁,在江上,好像在房屋內,又好像在薑永昌心口間。
薑永昌意識模糊,感覺這個聲音好陌生,下一刻又好熟悉,陌生中混帶著點點親切。
薑永昌塌上翻覆,有人在急切呼喊著他,不知道為什麽,他覺得這聲音仿佛只有他能聽見。
薑永昌翻身驚醒,嬰聲刹然消失。
黑暗中,火光燃起,薑永昌抽煙沉默。
良久異樣不再,他即將準備睡去。
薑永昌臥下,一刻間。
“哇~”
一聲嬰啼在這寂寥的暗夜響起。
薑永昌猛然睜眼,是哪來的嬰啼?
屋外,山上?
不對,好像是……江邊!
薑永昌耳朵這時突然靈動,迅速起身,撞門而出。
薑永昌奔到家門前的江邊,不斷尋視。
月光柔和,纖白而照。
江面水流躍騰,緩緩而下。
一聲嬰啼,再次響起。
緊迫的嘶啞聲中透露出絲絲宏震,薑永昌循聲望去,江面上遊一個黑物順流而下。
臨近了,月光下,薑永昌看得真切。
那是一個焦黑的木籃,籃裡竟有個嬰兒臥躺。
嬰兒渾身僵硬,神情虛弱痛苦,口鼻間無力張合,半天用力才發出一聲嬰啼。
薑永昌站在江邊,容不得自己多想,救命要緊,他甩下外套,朝江面就是一個猛扎子。
“噗通”
剛剛起夜的薑勇睡意模糊,瞬間被江邊的落水聲驚醒,他看到什麽?薑大伯要跳江!
“不要啊~薑大伯你不要乾傻事啊!”
薑勇嗓門大,一振高喊,小半個村子驚起。
不久,黑暗中的小荒村燈火皆起。
江邊,薑永昌家裡屋外盡是村民,聽說薑永昌跳江了,眾人紛紛趕來關切救人。
一番下來,才知曉薑永昌在江裡救了個嬰兒,眾人好奇不已。
屋內,火光繚繞,溫暖充斥,人影錯落。
薑永昌披著被子抖擻,頭髮還緩滴著江水,他的眼內充血一直盯著榻上裹著他外套的熟睡嬰兒。
他有些沉默,村民們議論紛紛,其實他也感奇怪,這大半夜的,江上怎會有嬰兒莫名順江漂流?
“難道是……是妖?”一些年輕人突然鬼叫著。
薑永昌沉默。
“要是妖物,我等還能活到現在?你們這些小年輕盡是不學好,休要再胡說!”有老人出來主持公道,罵斥他人。
“半夜、江上、神秘流子,而薑永昌家裡也近遭大變,兩者契機相接,命數吻合,或許就是所謂的緣吧……”
“薑老弟,你救了這個嬰兒,就等於你接了這個緣,而你又屬小荒村,村子躲不過也必將沾染了,只是不知道這緣是好是壞……”
一個懂些門道的老人走出,與薑永昌交談,讓其做好選擇。
薑永昌沉默,他靠近嬰兒對其面龐仔細觀望,熟睡的嬰兒小臉微胖漸漸紅潤,大大的小眼睛在白稚的眼皮下咕嚕慢慢轉動,薑永昌一時間竟有些失神,這恍惚間他覺得這嬰兒與他夭折的孫兒太過相像了,他有些止不住淚了,淚水滴滴滑落在下面的嬰兒的小臉上。
嬰兒仿佛有感,緩緩睜眼,明亮的小眼睛充滿著光,炯炯有神的望著薑永昌,嬰兒小手虛弱卻買力抬起,磨蹭著薑永昌的蒼老淚頰,小嘴微微張動卻沒有聲音,仿佛在安慰薑永昌別哭了。
眾人看在眼裡,紛紛吃驚,此子怎會如此聰慧,何況還如此之小!
下一刻,一聲爺爺從嬰兒嘴裡微弱響起,雖然聲音極其嘶啞而且諧音,但眾人不敢相信如此,仿佛聽錯一般。
薑永昌聽到了,這是他的第一聲音爺爺,就連他那夭折的孫兒都沒能喊過,薑永昌此時很高興,連老臉上的皺紋都化開了不少。
“哈哈,好,好,爺爺不哭了,爺爺以後都不哭了”薑永昌抱起嬰兒滄桑喊道,他決定了,他要收養這個嬰兒,他要把這個孩子撫養起來,要看著他開開心心的長大,不管有什麽後果。
因為一聲爺爺,薑永昌心結得以化開,看見前方希望。
因為一聲爺爺,嬰兒得以由此活命,開啟人生。
因為一聲爺爺,他們的命運從此糾纏在一起了。
“薑老弟,快快些為其取名吧,現在的時機正好,此時不取更待何時!”懂些文化的老人主持,眾人歡呼。
“好,我感他命中不凡,就不定正名了,就取家名罷”薑永昌點點頭道。
薑永昌擦去眼角殘淚,心境平靜,他感此生悲喜,世事變化,耳邊門外江水聲傳來,江水濤濤不停,緩緩奔騰,生生不息。
“就叫小江吧!”薑永昌有感片刻,便說定家名。
“小江?薑小江!”
“嗯,可以,不錯不錯”
薑永昌身旁的幾位老者摸索著胡子,連歎。
天明,眾人散去。
薑永昌看著睡去的薑小江滿眼笑意,平靜的日子來了。
一年過去,薑小江轉眼一歲多了。
在薑永昌東跑西跑的招呼下,薑小江的身體恢復不少,臉氣也更加生機,帶光的眼睛更加明亮,看人望去,一股英韻藏於眉宇之間。
不平凡的事物是平靜不下來的,一年後,異樣漸起。
薑永昌一日去附近打柴,待他高興回到家中時,一開門驚然發現榻鋪上熟睡的薑小江竟被一條斑斕大蛇環纏,正要吞食。
薑永昌殺心暴起,取下牆簷上的砍刀,跨步急上,便怒斬了其首。
起初,薑永昌以為這是偶然事件,但漸漸後來他發現這不簡單了。
他慢慢發現,他家房屋周圍開始陸續出現各種莫名的山禽猛獸,都盯著薑小江的房間,無論村民們怎麽威懾鎮殺,那些東西還是忍不住的靠近。
再到後來,晚上什麽妖魔鬼怪都來了,擾得薑永昌爺孫不得安寧。
這一日,村裡人齊聚薑永昌家院裡商討對策,看如何解決這一問題。
研究小半日,毫無進展。
黃昏時刻,眾人陸續離去。
“咦!這薑大伯家門口怎麽睡了一個老破爛呀,渾身髒兮兮的,還一股子臭酒氣。”
“誒?我記得咱們剛剛來時,怎麽沒看到這老頭呢,難道是我眼花了?”幾個年輕小子走過薑永昌家門前,望了眼席地而睡的老者,便匆匆離去。
肮髒老者隨意而行,對眾人笑而不語,雜亂頭髮下的眼神隻望著薑永昌家房屋的一個方向,那是薑小江的睡房。
眾人走盡,對門外的老頭議論紛紛。
薑永昌也被驚動,出門來看。
“這位朋友是哪裡人,怎麽睡於地上,快快到院裡來坐,只是我孫兒近來被妖魔擾纏,不然可邀朋友去屋內坐坐”薑永昌雖然好奇,但還是禮貌接待了破爛老者,來者是客嘛。
“嗯,不錯,禮數還算勉強”襤褸老者心中悶動,表面不語。
睡地老者不為所動,薑永昌以為是其沒聽清,準備再邀請一番時,卻被老者揮手打斷。
老者緩緩起身,兩步行進了院裡,望了望屋內,又看了看薑永昌,摸了把下巴白胡子,一仰頭便是幾聲暢笑,下一刻老者身上莫名氣息突然暗自爆發,小屋方圓十萬裡邪物破滅退散,隨後老者終是開口道:“老哥兒,你我與他相遇皆是一個緣字,可否在此討碗過路酒喝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