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大人及外儀司一乾人等就先退下吧!”屈羽壓抑了聲調,冷峻地看向方才已盡失國舅之尊、顏面掃地的錢士英。須臾,又是一番痛心疾首,看向一旁屍骨已寒的古南風,似有重托般地朝秦世忠說道:“請秦大人權且在此照顧古大人遺體,離兒及承嗣將至。唉,交給你了!”言罷終是不忍,偏過頭去。
“君,君相!世忠,領命了!”秦世忠正閉眼哀思,神情早已陷入了呆滯。
屈羽不曾耽誤片刻,隨即朝趙儼低沉地說道:“趙侯爺,國士喪命,茲事體大,勢必要有個說法。此時驛館已不適合議事,有請侯爺隨我移步王城,覲見我王如何?”
趙儼稍稍猶豫,心想,方才我說的可是要與你這位君相商議,怎麽此時便要進宮?意欲何為......也罷,我乃燕使,東平能奈我何?旋即回道:“那就請君相帶路。我等即刻入宮便是。”
聞言屈羽即朝內堂門廊方向轉身,一邊說道:“此事暫不可外傳,有請諸位隨我自偏門出館。”說罷也不等候,獨自踱步而去。趙儼也知分寸,便吩咐諸燕使,快步緊隨。
“爹!爹!爹啊!...”三聲撕心裂肺的哭喊,終究是響徹了驛館內外。鍾國昌匆忙領著屈離及古承嗣二人剛剛進門,古承嗣一眼便瞥見了年邁父親的可憐屍首,瞬間如五雷轟頂般,渾身力懈雙膝墜地,竟一邊哭喊著一邊朝父親跪步而去。
屈離見著眼前這番情形,也全然無法接受,此時心裡除了萬分悲痛之外,更多的是為古家父子所遇大鳴不平。古南風大人怎會慘死在這驛館中?那燕使到底什麽來頭,隨意當街飛馬擾民,傷人甚至殺人!樁樁惡行,實在可恨!咬牙切齒之余,屈離紅著雙眼朝秦世忠喊道:“秦大人,我爹呢!我爹去哪了?古大人為何會橫死在驛館內?”
“秦大人!秦大人!到底是誰對我爹下如此毒手?!到底是誰!到底是誰!到底是為何?!”聞言古承嗣瞬時爆發,淒厲猙獰已如鬼魅地搖晃著同樣面如死灰欲言又止的秦世忠,已經完全失去了理智。見秦世忠似有難言之隱,未吐露半字,緊接著又發瘋似地開始朝地面“咚咚”叩撞,號啕大哭:“秦大人!秦大人!求求您告訴我!告訴我!求求您了!”驟然失了至親,天人永隔,好不淒涼!
在場眾人見狀都如鯁在喉,不忍直視,盡皆掩面。
“大公子,古公子。君相已經離去,命我在此照顧好古南風大人......”秦世忠低垂著面目,猶豫了片刻,咬牙道出:“此時我也是五內俱焚,如刀刺身!方才是這樣的......”
......
此時的王宮內外正響徹著內侍們的高呼:“君相覲見!燕使覲見!”從王城朝禮門至內宮由近而遠,層層通報入內。
在一眾內侍的帶領下,屈羽及趙儼等人穿過氣勢宏大的眾座庭廊宮宇,層樓疊榭,終是到達了東平君王屈震寢宮——正德宮。
“有請君相,諸位上使入宮覲見。王上已在內等候。”守在門口的正是屈震最寵信的內丞寺大監,同時亦掌控著王城宮內諸事及王家內庫、貴為行內司首使的劉振賢,正捏著尖利的聲調,滿臉堆笑,謙恭地躬身行禮。
屈羽不動聲色地說道:“有勞劉大監了。”隨即甩手跨步入內。聞聽屈羽稱其“劉大監”而不是自己夢寐以求的那聲“劉首使”,劉振賢霎時臉色微變,但還是強行保持微笑,實則內心早已起伏,
暗暗朝屈羽的身影瞪了一眼。在旁已察覺此景的趙儼默不作聲,亦徑直入內。 只見深宮那由千顆翡翠綴成,經內丞寺百名匠人手製的華麗帷幔,如天落星痕灑向下方的君王寢榻,於上赫然側躺著一位濃眉寬目、面相孔武,此時卻雙眼緊閉、臉色蒼白的紫袍男子,此人正是東平當朝國君,屈震。在屈震榻側,端立伺候著的,便是那位聲名狼藉的國舅錢士英之妹——王后錢氏,及太醫院副使許仲方。
“臣拜見王上、王后!”屈羽依舊遵守東平禮製,整理好衣襟便行跪拜。
“燕國皇帝陛下欽命特使,武信侯趙儼,參見東平國主、王后。”趙儼因其上國尊使身份,微微躬身而已,且聲調明顯高昂了數分。
“君相、趙侯爺不必多禮。起身吧!”只見發話的卻是這眉頭緊蹙的錢王后,“君相、趙侯爺,王上數日前抱恙在床,如今昏睡,暫且無法視事。我心中著急,今日便請了許醫使,前來診治。”
屈羽關切地上前,探身道:“王后娘娘,臣有要事稟報,事關國體。請問王上何時能醒?”
錢王后面色忽而焦慮:“君相,這疾患之事,得問醫使方知,但恐怕今日,王上是醒不了了。無妨,王上欠安,王子年幼,你稟告與我也是一樣。”
這?屈羽心中不禁犯難,這燕使及古南風之事,今日即需王上有個聖斷,但偏偏這個時候,如此不巧,王上又臥病在床,如何是好?而錢士英實在不堪,又與這錢王后為一母同胞,恐怕說了此事......屈羽實在不敢多想,眼瞅著正認真把脈仿佛若有所思的許仲方問道:“許醫使,王上究竟所患何病症?十日前據宮中內侍說是偶染風寒,但怎會昏睡至今?”
許仲方微微皺眉,轉身行禮道:“稟君相,王上確系染了風寒,但王上如今畏寒發熱、四肢屈伸不利,脈象浮走不定,怕是寒邪已入髒腑......但我已有對策,須臾備好銀針,即為王上施針刺穴,加以良方一副,再十余日,王上定能康復如初!”
“什麽?還需十余日?”不僅屈羽,連趙儼聞言亦有點驚愕。
“許醫使,風寒乃尋常病症,向來五六日即可好轉,且又怎會昏睡不醒?許醫使——”屈羽心中不解,焦急追問。
“君相,”錢王后忽然上前打斷道:“君相切勿焦慮!臣妾也知風寒有小寒、重寒之分,各有輕重。許醫使又是太醫院展若塵首使的高徒,醫術精通,無需生疑!待醫使施針用藥,王上必定無恙!”
“娘娘,這......”錢王后畢竟貴為國母,雖已發話,但屈羽還是心有顧忌:“王上及娘娘平日貴體康恙,不是向來由太醫院首使展若塵大人侍奉麽?既然王上如此病重,展首使醫術又首屈一指,為何今日卻見許醫使在此?”
但見錢王后一絲慍色微微拂過,但並未發話。
“稟君相,家師近日不慎患了瘡疫之症,雖不傷性命,但此病易傳人,恐染了王上及娘娘,已經在太醫院臥病數日。今日王后娘娘有詔,我便代替家師前來。”許仲方表情淡定,落落大方地回答道。
雲裡霧裡,屈羽心想,偌大的王城,內侍宮女無數,日日清掃,潔淨無比,瘡疫這種惡疾怎會發生在宮廷之中,且獨獨隻染了一人,卻又正好是太醫院首使......其中定有蹊蹺,不如權且退下先!
驟然收起了心神,屈羽面色如初,退後數步,躬身行禮道:“有王后娘娘在旁,許醫使又是展首使高徒,王上定然無恙。既如此,臣先告退!”
錢王后點頭示意,便回身與那許仲方似是起了商議。
而素來自恃而驕、盛氣凌人甚至方才出手既殺國士的趙儼,現在空跑了一趟王城內宮,此時竟無多言一句,亦行禮告退。
屈羽出宮途中,一邊思索著剛剛在正德宮發生的一切,又一邊微微瞥下同行的臉上毫無波瀾、甚至表情有些許戲謔之意的趙儼,已是疑竇叢生。
隨即停下腳步,朝趙儼說道:“趙侯爺,還請先回驛館休憩,我另有要事,恕不相陪!”旋即徑直朝那太醫院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