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杭州的夏夜並不熱,林成功坐在自己的面攤車中,等到最後一位客人離開,他看了看四周,電影院那邊下一個夜場才剛剛開始,需要差不多一兩個小時才能夠結束,看了一眼手腕上的表, 已經快到午夜。
對於一家面攤車店來說,現在還早,但是對於林成功個人來說,今天已經有些晚了,他的妻子一定等著他回去……所以,回去吧。
今天很少見的還有一點食材剩下,回去還能給孩子與老婆加一餐。
帶著這樣的念頭,收好折疊椅,林成功面攤原本放下的蓋板蓋好,然後從一旁的停車區裡推出自己的電動三輪車,將面攤車掛上後鬥,開始回家。
“這不是林叔嗎,今天回去的有點早啊。”路上,有夜間巡邏的年輕巡警向林成功打招呼。
後者微笑著點了點頭:“是啊,婆娘在家裡等我呢。”,這個中年男人在這一刻笑的很是快樂,就連臉上的皺紋都舒緩了起來,
“下次休息,來你面攤照顧生意,林叔你可得給我多放兩朵蝦。”年輕巡警身邊的同齡人在與林成功的面攤車擦肩而過時笑著拍了拍他的車。
“一定的,你們這些晚輩過來,我一定多放兩朵蝦。”林成功轉身對著兩個年輕人揮了揮手。
回過身的時候,他笑著抹了抹眼角。
開過八區與九區的橋,順著街道一路南行,林成功有些恍惚,恍惚自己這些年到底在做什麽, 同時也在捫心自問——我什麽時候才能夠做回人。
當年出警校的時候, 林成功被西門三級警監叫到了辦公室,在那裡,那個老人問自己,成功,這裡有一個任務要交給你。
年輕的自己總是想著鋤強扶弱,心想警監閣下讓自己做臥底,那就一定要把事情辦好。
當時年輕,滿腦子都是想法,卻沒有想過,自己的未來從此離開了那一身警服,算起來從畢業到現在差不多三十年了,直到如今才做到了小頭目的位置上,前些年娶妻生子,孩子如今才八歲……看看自己同齡的同學,做的最好的已經是一級警督了。
羨慕嗎,當然羨慕了,林成功羨慕他的同學們能自豪的告訴孩子, 父親是一個警察,而不是一個自由職業的面攤車老板,他甚至不敢告訴自己的妻子與兒子,他是死眼組裡的哨探頭目。
幸好因為身為哨探,他只是單線與頭目聯絡,那怕當年的同學,也只是以為自己的老同學沒通過背景調查而被開除。
而因為有了這一層關系,在哨探這個位置上,林成功反而是混開了——因為手藝好,大家都喜歡他做的各種食物,就連當年的三級警監,如今的一級警監西門南風,也是他的客人。
而一級警監的面子很大,漸漸的,大哥們也喜歡來林成功的面攤前吃一碗面,有些是想看看這面到底有多好吃,而有些人帶著使命而來,他們從林成功這裡傳遞著某些不為人知的消息。
林成功變成了一個信使,一個比哨探更高級的存在。
然後,那些年輕的巡警們也漸漸喜歡上在巡邏的休息時間來他的攤裡吃麵,而那些一般的小混混,也會在他的攤前吃麵時付錢。
很多時候,穿著風衣的巡警和紋著身的混混會坐在一起吃得大汗淋漓,大家都覺得,這是林老板的面攤,無論如何,都要給林老板面子,在面攤裡吃麵的時候,大家都只是食客。
但是又有誰知道,南風警監每次過來並不只是為了吃麵,而是告訴林成功,只要解決了死眼組,就讓林成功回警隊……這個老東西年年騙人,都他媽三十年了,三年之後又三年的故事都經歷了好多輪。
每次林成功都會罵娘,每次南風警監都會笑著挨罵,聽林成功罵完了,然後拿出一瓶酒,不再英俊的中年人與不再健壯的老人會喝上幾盅,然後約定好下一次見面的時間段。
死眼組的確是一個麻煩,從三十年前在二十一區的難民寨子裡打出來的小組織到現在新杭州第十區與第十一區最大的組織,他們似乎有魔力,每一次警隊的行動,每一次針對他們的突襲都是無功而返,這讓西門警監覺得隊伍裡有對方的人。
但是誰都不清楚,因為行動組不止一次做過甄別,但都沒有找到過那個沉底的魚。
所以只能靠林成功慢慢爬上去——林成功如今已經可以直接與組織中的六頭目之一的桐生冬馬聯絡,甚至他的情報與分析也能夠被大頭目看到——他這個級別還是沒有辦法了解到大頭目的身份,但只要繼續做下去,總會有見到那個人的一天。
我已經浪費了三十年,為了不讓後來人再面對我的痛苦,我必須將這苦難終結在我這一代人的手中。
一切都是為了這座城市。
“嗨,這不是老林嗎,回來了嗎,辛苦啦。”路邊的叫聲讓林成功從他的回憶裡驚醒過來,他看到了自己組裡的小年輕,他們也時常會來面攤吃麵,有時候還會帶外賣。
“是啊,你們這是去哪兒呢,大半夜的。”林成功也就是隨口一問,反正他和這兩個年輕人也算相熟,其中和他打招呼的年輕人是四島人,每次來吃麵還會帶上他自己做的麻辣豆腐乾。
說起來,根本不辣,林成功的兒子甚至覺得有些甜——畢竟沒有紅色的辣椒乾襯托,怎麽可以稱之為辣呢。
“別提了,組裡又出事了。”年輕人說完,被他身邊的同伴拍了一下後腦杓:“你瘋了,你怎麽能把這事說給林叔聽,你想害他嗎。”
“呃,對不起,我們先走了。”年輕人有些尷尬的說完,帶著他的同伴一溜煙的跑了。
留下來的林成功看著他們漸漸消失街道的遠處。
夜深了,林成功感覺到有些寒意,新時代的天氣比起故事裡所說的一萬年以前多了不少涼意,正因為如此,林成功扭動電門,電動車拖著他的面攤拐過了街角,在不遠處的二層小樓前,他看到了燈光,也看到了燈光下的妻子與孩子,他的孩子手裡竟然還有一個蛋糕。
將車停進車庫,林成功跳下車,一路跑過去伸出手抱起了自己的孩子。
“半夜了怎麽還沒有睡。”他這麽問道。
“孩子說要等爸爸吹掉蛋糕上的蠟燭,他說一定要等,要不然明天一早你又要走了。”他的妻子並不美貌,但卻有著令林成功滿足的溫柔。
林成功吹掉了蠟燭上的火苗, 在抱著孩子,與妻子推開門的刹那,他的眼角余光似乎從門上的玻璃窗上看到了什麽。
轉過身,看著來時的路,林成功一無所獲。
“怎麽了,成功。”妻子有些疑惑。
“沒什麽,我剛剛想到我是不是忘了什麽,看起來是沒有忘。”說完,林成功示意妻子先進門。
組裡出事了,現在是多事之秋。
林成功側過身,用自己的右側身體盡可能的為自己孩子擋住有可能射來的子彈。
但是直到他進了房子,直到他關上門,一切都沒有發生。
是我多疑了嗎。
林成功捫心自問,透過玻璃窗,他看到的只有夜色。
最終,他拉上了玻璃窗的窗簾。
也許真的是我多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