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前208年八月,鹹陽宮,章台宮大殿。
秦王贏高端坐王座之上,文武百官兩廂侍立。
坐這個王位,一月有余,贏高漸漸體會到,經營廟堂的艱難。
與之前的想象不一樣,身居王位,可不僅是耍耍威風,征戰殺伐。
不說階下的大臣們,個個智慧超群,各種利益糾葛,錯綜複雜;單就這每天的朝會,所反饋上來的紛繁事務,沒有一個睿智的腦子,就夠他這個秦王,喝一壺的。
那情形,就像一個答辯的選手,站在台上,被台下一眾考官考問。
比如現在。
丹墀上,謁者高聲喝道:
“秦王駕臨早朝,有事出班早奏。”
班部叢中,廷尉馮方率先出班奏道:
“啟奏大王,趙高一案,經過月余公開審理,開庭十次,參與旁觀者逾萬人。”
“庭審過程中,雖然趙高一言不發,死不開口,但李斯等大人的人證及物證,包括胡亥臨堂作證,證據充分,足以定其罪,臣等保證,可以辦成鐵案。”
“此案現已審理完畢,經廷尉府合議,形成一致判決,奏請大王決斷。”
贏高問道:“判決結果如何?”
馮方奏道:
“趙高矯詔篡立,叛國通敵,殘殺皇室宗親,濫殺大臣,罪行確鑿,疊加前日謀刺大王之罪,按照《秦律》,應判處具五刑,夷三族。”
“趙成與閻樂皆是共同主犯,參與了其中的罪惡,亦當具五刑,夷三族。”
贏高立即回道:“趙高罪惡昭彰,依法有據,寡人準奏,判其具五刑,夷三族。”
廷尉馮方:“臣遵旨。”
贏高:“對趙高的行刑,定於何日?”
廷尉馮方道:“依律當在秋分後,十日後行刑。”
贏高:“準奏。由鹹陽令李介監斬執行,衛尉李巴負責都內警戒。”
李介、李巴齊至階前:“謹遵王命。”
贏高讓李斯之子李介監斬,也算送了李斯一個人情,順便替他報了趙高陷害之仇。
而讓衛尉李巴率屯衛禁軍,負責警戒守衛,也在其職守之中。
對於行刑當日,邪家是否會出動鬧事,贏高已叮囑郎中令蓋聶,密切關注消息渠道,一旦有蛛絲馬跡,立即剪除。
資政李斯上前叩首道:
“大王為我大秦清除了這群禍害,堪稱絕世英明。”
贏高抬手止住了李斯道:
“資政大人,恭維的話就不用說了,這本是寡人應該做的。”
隨即,轉問李斯道:
“寡人命愛卿改革的‘學室’之教,進展如何?”
學室,是秦朝在朝廷專門設立的訓練吏員機構,類似於早期的貴族學校,專門培養為朝廷服務的有文化官吏。
《秦律》規定:“非史子也,毋敢學學室,犯令者有罪。”
也就是說,不是朝廷中從事文字工作的文吏“史”以上的子弟,沒有資格入學,違者犯罪。
那時的公務員,不僅有世襲的特權,而且要學和考。
但穿越而來的贏高,決定改變這一世襲的教育制度,將義務教育,在治下開展和普及。
見秦王垂問,李斯眼睛頓時放出光來,似乎比剛才聽到趙高俱五刑的王令都要興奮。
李斯奏道:“大王此舉,乃千古君王不曾有的惠民智民之舉,僅此功德,不遜三皇五帝。”
“得得得,又來了,說重點。
” 贏高製止了李斯的歌功頌德。也難怪,老臣們已經習慣了,奏事前唱唱讚歌。如若沉浸其中,日久必致昏庸。
李斯尬笑了一下,進入正題道:
“老臣非是恭維大王,歷來的君王,都崇尚愚民可製,普遍實施弱民政策。”
“老臣先前奉行的法家治國理論,包括《商君書》一直認為,‘民弱則國強,有道治國,志在弱民’,強調‘能製天下者,必先製其民’,也是這個道理。”
“尤其是識字教育,一直局限在貴族和士族行列,從來不曾向黔首和平民普及,為的是穩固君王的統治。”
“而如今,大王反其道而行之,令臣等普及學室教育之策。”
“剛接到王令時,老臣確實百思不得其解,難以體會大王的初衷。”
“經過這一個月來的實踐,老臣及屬下們,漸漸領悟到大王的高瞻遠矚。”
“表面上,大王與始皇帝遵循的法家之理相悖,歷代明君不敢為,實際上,仔細思量,不僅是我王為政的自信表現,更是富國強民的多贏之舉。”
“若此舉普及下去,用不了十載,識字之人遍及全國,智慧之士必然車載鬥量,到那時,僅一郡之地的人材,就勝過六國之數,何患大王無人可用,無將可驅呢?”
李斯的此番話,雖在闡明贏高普及教育的道理,但實際上,還是變相在拍馬屁。
贏高再次製止道:“資政大人,寡人問你進展如何?”
李斯這才道:“遵我王旨意,老臣已通令各郡縣,將學室教育,普及到黔首平民,不論身份,不分貴賤,均可入學。”
“學室為‘官學’,館舍建設和學師,由官府負責,全部弟子均免費入學。師資不足的地方,由吏員兼任,不得耽誤授學。”
“官學之外,鼓勵提倡興辦私學,除邪家匪盜之計外,不再限制所教授的學問,百家之術,皆可傳授。”
“此舉,引起關中各郡縣的強烈反響,其轟動程度,不亞於新王登基,勝過授田和解放奴隸,民心所向,皆指大王矣。”
說罷,李斯站在階下,洋洋自得,仿佛是他自己的功德一般。
贏高又問道:“執行中,有什麽問題嗎?”
說到此,李斯才面露難色道:
“各郡縣普遍遇到一個問題,就是經費。”
“目前館舍皆在衙署,因就學人數暴增,很多地方,都不得不在室外進行。需要多建一些館舍,多雇傭一些識字之師。”
贏高見李斯將難題拋給自己,遂問丞相道:
“府庫中,可有此項專資?”
丞相子嬰上前回道:
“府庫中,雖有此項專資,但現在學室所需,超過之前數十倍,缺口巨大。”
贏高立即轉問階下的奉常道:
“每年宮室在祭祀禮儀和宮內娛樂方面的開銷有多少?”
奉常答道:“大約在兩千萬錢左右。 ”
贏高又問李斯道:“建一座百人學室,需要多少錢?”
李斯回道:“不過萬錢。”
贏高對奉常道:“取出半數,撥付給資政,專門用來修建學室,另撥出五百萬錢,聘請師資。”
奉常滿臉為難,很不情願。
這是每個官吏的慣有思維:治下的部屬越多越好,手裡掌握的錢更是多多益善,就像屠夫賣肉,過手既有油。
奉常道:“大王,這,這宗廟祭祀、宮廷禮樂、王室飲食、太醫、太史、太卜等司,僅剩五百萬錢,無論如何是不夠運轉的啊。”
贏高見又一個球踢了過來,早有準備,決定回個任意球。
於是下令道:“除了太醫和修史的太史兩司保留外,其余一律撤並,多余人員,調撥到資政的府下,去搞學室教育。”
“本王的后宮,已經清理的差不多了,本王的飲食,自此從簡,再說,現在的東西,也真沒什麽好吃的。”
這是贏高的心裡話,即使貴如秦王,也不及後世的美食豐富。
隨後,贏高又對李斯道:“資政大人編寫的蒙學教材《蒼頡篇》,雖然書體優美,但這小篆,太過繁瑣,幼童學起來,頗為深奧。”
“寡人再給卿一個任務,組織人等,將小篆進一步簡化,以便於書寫和辨識;另外,再統一標注讀音,避免因各地官吏的口音,使讀音五花八門。”
李斯回道:“大王聖明,臣謹遵王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