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由於贏高的那次拜訪,子嬰已為贏高的胸懷和睿智深深折服。
至於胡亥到底是殺還是不殺,子嬰也有了一些心理準備。
見贏高詢問,上前奏道:
“依照贏氏宗法,君王有絕對的赦免權。”
廷尉馮方也上前奏道:
“根據《秦律》,大王可赦免天下任何有罪之人,包括被廢黜的君王。”
贏高要的就是這兩句話。
其實,贏高豈能不知,身為秦王,對大臣們的任何決定,都有否決權,對所屬的臣民,有絕對的控制權。
所謂的一言九鼎,言外之意就是,君王可以使任何人生,也可以隨時剝奪任何人的生命。
尤其是,秦時,剛剛從奴隸社會向封建社會過渡,很多人還殘存著思維慣性,人的生命,在那些奴隸主貴族眼中,與牲畜無異,更不要說手握生殺大權的君王了。
但如果沒有宗正和廷尉的配合,一個秦王,在那自話自說,多少缺乏些戲劇性效果。
唉,當個秦王,原來還是個力氣活。
見兩人已經給自己鋪墊好,贏高道:
“既如此,本王就位後第一個赦免令,就頒給胡亥吧,赦免其死罪。”
“什麽?”
“赦免死罪?”
“這、這……”
大殿上,頓時響起一陣嗡嗡聲。
贏高笑而不語,只是用眼看了一下謁者。
謁者高聲喊道:“肅靜。”
好一陣,大殿內,恢復了安靜。
贏高無視大殿內的反應,繼續命道:
“胡亥的死罪可免,但活罪難逃,下面,諸位愛卿廷議一下,該如何發落。”
王賁率先出班奏道:
“大王赦免胡亥,臣等愚鈍,望大王開解一二。”
李斯這次忍住了,他接受了剛才的教訓,不再做出頭鳥,以免暴露出,藏在衣袍底下的那個“私”字。
其他大臣,見王賁說出了一致的疑惑,也靜靜地望著王位上,令他們難以揣摩的新王。
贏高說道:“本王意在倡導仁政,二世胡亥,雖死有余辜,但念其受趙高蠱惑,被趙高利用,實屬從犯。本著首惡必辦,脅從可免的原則,赦其活命。”
“面對關外諸侯紛立的局面,寡人這樣做,也是為後面歸降的諸侯,指明了一條生路。只要及時歸順,寡人一概活其性命。”
“諸位愛卿,究竟將胡亥如何發落?”
贏高簡明扼要闡述完,再次發問。
僅僅兩個回合,眾臣算是領教了,眼前這位新王的厲害。
雖然年紀不大,但看問題的角度之廣,謀略之深,遠超他的年齡;所做決定也常常出人意料,但細細品味,卻又著實高人一籌。
這令大臣們,打起了百倍的小心,急忙開動腦筋,希望在接下來的獻策中,表現一下。
子嬰率先奏道:
“大王既然赦免了胡亥的死罪,但對其余孽不得不防。”
“胡亥在位兩年,雖然做下無數罪惡,但不免有一些死忠,如果聽之任之,恐怕對我大秦有害,對大王也有不利。”
李斯也上前奏道:“老臣讚成宗正的提議,如果胡亥能洗心革面,當然最好。”
“但如果暗地裡心懷不甘,圖謀不軌,勢必對大王造成威脅,這樣的事情,不能讓它發生。”
王賁奏道:“老臣讚同二位大人的提議,雖然赦免了胡亥的死罪,但應該隔斷他與外界的聯系,
使之閉門思過,重新做人。” 馮方奏道:“臣認為,軟禁是個很好的辦法,也是《秦律》的刑罰之一。”
贏高否決道:
“軟禁雖然可以,但那畢竟要耗費人力看守。現今,我大秦的每一個兵卒,都要用在討伐諸侯上,每一粒糧食,都要優先為前線補給。”
“胡亥有手有腳,妻子兒女,也可以勞作,不能因為赦免了,反倒增加府吏的負擔。”
“大秦的體系內,不養閑人。讓他們自食其力,靠自己的雙手吃飯。”
眾臣們,一時沒了主意。
在有秦的歷史上,還沒有被廢黜君王勞動改造的先例,彼時,也沒有勞改這一說法。
見大臣們都不說話了,贏高略一沉吟,問道:
“稟牲丞何在?”
大殿下,角落裡,怯怯地站出來一位官吏。
這個稟牲丞,是治粟內史的屬下,做為大秦管理畜牧業的專門官吏,非朝廷大型活動,很少出現在朝堂。
但今天,恰好新王登基,否則,他根本沒有機會,直接面對神聖而又威嚴的君王。
贏高冷不丁這樣一問,不僅是稟牲丞,就連章台宮上下侍立的百十位大臣,都如墜霧裡。
這位令人難以捉摸的新王,突然呼喚稟牲丞,這是要鬧哪樣?
贏高感受到了眾人的心聲,只是和藹地示意異常拘謹的稟牲丞,近前說話。
稟牲丞,腿肚子打顫,挪到階前。
贏高問道:“目今關中地區,生豬和羊的存欄有多少?前線將士們,多久可以吃到一次肉?”
眾大臣們,一腦瓜子漿糊,好端端的議著胡亥的發落,秦王怎麽突然問起前線將士補給的問題了。
見秦王問的是自己熟悉的業務問題,稟牲丞略定了定神,回道:
“稟報大王,關中地區生豬存欄百一十萬五千余頭,半數為圈養,羊九十六萬隻,均為放牧。”
“至於補給前線,除了始皇帝三十六年,公子扶蘇帶去上郡的萬頭豬以外,再沒有犒勞過軍前將士。”
贏高繼續問道:“若保證我前線二、三十萬大軍,每個月犒勞萬頭豬和萬頭羊,需要多久?”
稟牲丞在心裡快速計算一番,奏道:
“啟稟大王,因飼養牲畜需要周期,排除三個月冬歇期,若要遵照大王旨意,保證軍前每月都吃上肉,需要十個月左右的時間。”
贏高問道:“卿有什麽對策,可提前呢?”
稟牲丞奏道:“微臣倒有兩個辦法,可適當提前。”
“一是,在增加存欄的過程中,後方縮減消耗,每月節省出各一萬頭,補給前線。”
“二是,內史地區,需要修建十萬頭存欄的豬舍,廣泛征集能繁母豬,同時相應地增加飼養的人手,每百頭豬,配備一名專門飼養員,如此,輪流出欄,可保證前線每月一萬頭之需。”
贏高向班部叢中問道:“治粟內史何在?”
“臣在。”治粟內史上前。
贏高下令道:“自下月起,關中地區,生豬和羊,實行戰時配給製,宮廷、官府和士大夫帶頭節約,每月節省出一萬頭豬、一萬隻羊,補給軍前。”
“即日起,給卿一個月的工期,擇地修建二十萬頭生豬飼養豬舍,稟牲丞親臨現場管理,在關中地區,征集能繁母豬,擴大養殖基地。”
“養豬也好,牧羊也罷,卿等要嚴格考核機制,將豬羊的體膘與飼養放牧人的獎懲掛鉤。”
“每頭牲畜都要做好標簽,標記上飼養員的名字。養的好的,要獎勵,瘦膘者、前線將士對肉不滿意者,一律板杖伺候,具體獎懲辦法,由卿等詳細制定。”
“一個月後,寡人要親臨豬舍視察,檢查落實情況,卿等好自為之。”
治粟內史和稟牲丞齊聲道:
“遵旨。”
兩人剛要退回班叢,贏高叫住了他倆:
“慢。”
眾人凝神屏息,只聽贏高命道:
“回到剛才那個問題,既然養豬需要人手,那就讓胡亥去養豬吧。”
“這樣,讓胡亥每天和豬打交道,如果他要能把豬動員起來,造寡人的反,寡人倒是願意和他計較。”
話音剛落,大殿上,響起身不由己地哄笑聲。
隨即,群臣們齊齊應道:
“大王聖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