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妙雲姐姐怎麽不見了?”宗正問秀春。
他剛練完了太祖長拳和嶽家散手,滿頭大汗。
自從學了“枯木功”之後,宗正越來越能感覺出自己功夫的進步,宗法天偶爾會來指點指點他,也說過些誇獎他的話,這讓他對自己的功夫也越來越有信心。
秀春端著茶和毛巾走過來,宗正剛好想到了妙雲,就順便問了一句。
秀春答道:“妙雲姑娘走了。”
宗正拿起毛巾擦汗,說道:“去哪裡了?”
秀春道:“不知道,應該是老爺給送走的。”
宗正奇道:“送走的,送哪裡?”
秀春道:“這個我可不知道,老爺做事,一向不許我們下人多問的。”
宗正喝了幾口茶,讓秀春先退下,他還要再練。
秀春剛走,回廊下轉出宗興來。
“二弟,你怎麽來了?”
宗興笑道:“大哥在練武嗎。”
“是啊,你找我有什麽事嗎。”
宗興道:“也沒什麽,就是剛剛聽到大哥問秀春妙雲姐姐的事。”
“啊,對,就是好幾天沒看見她了,就問問。”
宗興神秘一笑:“大哥可知道她去哪了嗎。”
“你知道?”
宗興看看四周,確定無人後,小聲說道:“妙雲去了胡俅那裡。”
“胡俅,泉州知府?”
宗興道:“是啊,就是他。”
“去那做什麽?”
宗興道:“自然是父親把她送去的。”
“為什麽要送到胡俅那?”
宗興道:“大哥當真不知?”
“不會是……”
宗興道:“除了這個還有什麽,不過父親沒有把她直接送到胡俅家裡,估計是胡俅家裡不方便,而是給她送到了一處小院,替胡俅養著。”
“你為什麽會知道這些事。”
宗興道:“我為什麽不能知道,我知道事還多著呢,你每天除了陪母親,就是練武,要不就是去海邊看海,家裡的事你遠沒有我知道的多,父親做的事,你也沒有我知道的多。”
“我其實……不太想過問他的事。”
宗興道:“別忘了,他是你親生父親,你既然生活在這裡,想一點都不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有時候,我倒真希望他不是我親生父親。”宗正自嘲的道。
宗興撇嘴道:“可惜啊,到底是你的親爹,對你就是偏心,教你武功卻不教我的。”
“他不是教過你嗎。”
宗興冷笑道:“不過都是些粗淺的拳腳功夫。”
“……你要想學,我可以教你。”
宗興道:“算了吧,被他知道,對我又是一頓罵。”
他走了。
宗正起初還不太明白為什麽他突然出現,還說這些不著邊際的話,但他走後,仔細一想想,就明白了。
宗興那些話的意思應該是說,你不關心你自己的親爹,我卻關心,他做什麽事我都知道,不像你。
其實宗法天所做的事情,宗正並不是一無所知,整個泉州百姓都知道宗法天和孫耒的恩怨,尤其是不久前市舶司倉庫被燒,泉州府衙役全員出動,滿城去尋戰馬的事情,泉州百姓私下裡更是傳瘋了。
結合泉州黑白兩道的情況,這件事用腳趾頭都能想明白,一定和宗法天孫耒有關。
宗正又怎會一點都不知道?
他和許瓶兒聊起過這些事,母子二人雖然不清楚宗法天到底有什麽目的,
但很不恥他的手段。 許瓶兒不願聊這些,宗正也就不提,受母親的影響,他也不會多關系宗法天做什麽事,即便是偶爾聽到看到了,也全當是耳邊風,過路景。
就是可惜了那個妙雲姐姐。
一想到胡俅那張令人生厭的臉,宗正就替妙雲覺得惡心,雖然他還不太懂男女之事,宗法天的這個做法,顯然就是把妙雲當成了一個工具。
工具會有感情嗎?
也許有,也許沒有,但工具有用處這是一定的。
自從宗法天把她送給胡俅之後,胡俅每天是忙上忙下,與布政使司商議對除掉孫耒的事,簡直就是一個憂國憂民的清官模樣。
他們的動作倒也快,也就在市舶司倉庫失火後不到十天,孫耒在福建隱藏著的青銅器造假作坊就被布政使給封了。
並且告示福建人民,朝廷律例,嚴禁將金,銀,銅等金屬貨幣走私海外,不可枉顧國法。
於是,接下來的事情順理成章,孫耒成了過街老鼠,江南的絲綢商,JDZ,龍泉兩地的瓷商,徹底停止了和孫耒的合作。
一時間,孫耒似乎已經到了窮途末路。
更讓他吃驚的是,他派人去燒市舶司倉庫,怎麽就剛好會被宗法天的人截住?
內奸,除了這個,沒有別的解釋。
可,會是誰呢?
他決定再請宗法天吃個飯,還在月港樓。
宗法天接到這個邀請時,婁視勤,熊厲二人也在。
“看來孫耒坐不住了。”熊厲說道。
“宴無好宴,只怕是鴻門宴。”婁視勤道。
“不能去,孫耒到了這個地步,狗急跳牆,十有八九會在宴席上對你下手。”熊厲道。
宗法天胸有成竹的道:“我就怕他不對我下手,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盡快除掉他。”
熊厲道:“那我跟你去。”
宗法天道:“不行,你們倆都不能去,孫耒這次一定會對我下手,你們有更重要的事要做。”
熊厲道:“孫耒手下凶徒不少,你一個人能行嗎。”
宗法天笑道:“一幫烏合之眾,能奈我何!”
於是,宗法天一人踏上了月港樓。
還是一樣的月光,還是一樣的海風,還是一樣的夜晚。
有所不同的是,月港樓裡極其安靜,整座樓內只有一間房亮著燈,其余地方漆黑一片,黑暗包圍著那點燈火,伺機而動,仿佛隨時都能把它吞滅。
孫耒的身邊換了一個人,中等身材,三十多歲,想必是他的又一親信,孫耒當然不會只有杜昌平一個人可以信任。
他見宗法天敢孤身赴宴,顯然是瞧不起他,強壓著心頭怒火,含笑引他入座。
宗法天大大方方坐下,抓起酒壺倒了杯酒,毫無顧忌,熟絡得像是孫耒的故友知交。
“宗老板多日不見,越發神采飛揚了。”孫耒笑道。
宗法天道:“孫兄取笑了,最近這一年手頭上事情太多,忙得我心力交瘁,今天晚上要不是孫兄請我吃飯,我恐怕還在忙著呢。”
“那是啊,宗老板又要忙著和福建三司,泉州府搞好關系,又要忙著接待琉球使團,還要想著怎麽從我手裡搶生意,真是辛苦你了!”
宗法天道:“比不上孫兄清閑,你家大業大,手下又有那麽多能人,每天什麽事不乾都能有銀子進帳,我可不行。”
孫耒自嘲的道:“家大業大?現在的我還能算家大業大嗎,我的家業難道一半不都被你宗老板給收去了嗎。”
宗法天道:“這可不對了,我只不過是取走了你絲綢生意,其他的我可沒碰啊。”
“你是沒有親自碰,可你勾結了三司和泉州府,把我青銅的造假作坊給封了,現在外面的人都知道我孫耒失勢,曾經給我供貨的那些人全部要跟我劃清界限,這難道不都是拜宗老板所賜嗎。”
宗法天拿起酒杯,手剛剛離桌,又把它放下,手卻往上提了一提,並沒有松開酒杯。
他剛剛倒酒時就已聞到,這酒裡有一股刺鼻的味道,分明是下了毒。
“這月港樓裡的酒就是好啊,連杯子都這麽漂亮。”宗法天拿著那裝滿毒酒的杯子在手裡欣賞。
孫耒道:“這裡的酒更好喝,宗老板既然來了,為什麽不喝兩口,我敬你。”
宗法天道:“多謝。”
孫耒眼睜睜看著他把那杯酒喝了下去,心裡一喜,暗道:“這杯酒下肚,管你有多高的武功也無濟於事。”
宗法天道:“這酒也喝了,閑話也敘了,孫兄有什麽話不妨挑明了說吧。”
“其實我也沒什麽話,不過我想問宗老板一個問題,你何以知道我會派人去燒市舶司的倉庫呢。”
宗法天道:“因為你的身邊有我的人。”到了這個地步,已經無需再隱瞞什麽了。
“我就知道!可以告訴我他是誰嗎?”
宗法天道:“孫兄一向聰明,不妨猜猜。”
孫耒想了片刻,道:“是杜昌平?”
宗法天奇道:“孫兄何以認為是他?”
“因為我想不出別人。”
宗法天笑了。
“看來我猜對了,這個杜昌平現在應該不在泉州府的大牢裡了吧,只是我想請宗老板言明,什麽時候收買的他。”
宗法天臉上的笑意更濃:“我並沒有收買他。”
“原來如此……”孫耒明白了,宗法天從來沒有收買杜昌平,因為杜昌平從頭到尾都是宗法天的人!
“宗老板,劃下道吧,你到底想怎樣。”
宗法天道:“孫兄這話何意?”
“別裝了,你把我逼到這個份上,到底想幹什麽,痛快說了吧。”
宗法天道:“我想幹什麽,孫兄難道不明白?”
一陣沉默,孫耒離座,走到窗邊,望著窗外月色,道:“我可以把我的生意讓一半給你。”
他帶來的那名親信,見他起身了,也退到一邊去。
宗法天道:“三司很快就會端掉你在福建的瓷器和茶葉生意,你現在還有什麽生意可言嗎,我又何必要你讓?”
孫耒手按窗沿,歎道:“宗老板何必咄咄逼人。”
宗法天道:“我也不想,看在你我曾經齊名,你又宴請我兩次的份上,我答應你,只要孫兄肯離開福建,永遠不出現,我就放過你。”
孫耒發出一連串的低笑,他轉過身,像看一個死人一樣看著宗法天:“既然這樣,那就怪不得哥哥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