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不大,長寬各有兩丈,屋中空空蕩蕩,只有正中間的牆壁上掛著一幅畫,畫上是一個容貌清健,須發皆白的老人,胯下騎著一頭白虎,手中拈著一根銀針。
在畫像下方擺著一張矮幾,幾上放著一桶竹簽。
奚寸金進了屋後直奔畫像跪下,連磕三個響頭,道:“祖師爺爺在上,弟子這回攤上大事了,為了給人解毒,惹上應天教這樣的強敵,我如果現在趕他們走,大可以推個一乾二淨,應天教人找到我這,發現沒有他們人影,想必也不會對我怎樣,畢竟我只是個大夫,可這樣一來就壞了我奚寸金的規矩……”
其實當談執中等人跟他說了應天教事情的時候,他心裡很害怕,只是不願意表現出來,硬繃著走到這間屋子,求祖師爺顯靈。
“老規矩,抽簽決定,三局兩勝,上簽或者上上就留他們,下簽或者下下就讓他們走!”
奚寸金拿起幾上的簽桶,剛搖了兩下忽然停住,喃喃的道:“萬一是個中怎麽辦……不管了,只有一根中簽,哪會這麽巧。”
這個簽桶是他專門用來解決疑難的,凡是遇到類似這樣的難事,他都會一個人來這屋裡抽簽決定。
決定他命運的簽桶在他自己手中搖得嘩嘩作響,“啪”的一聲,一根簽字掉在地上。
奚寸金遲遲不敢睜開眼,顫抖著右手去摸,緩緩拿起,深吸一口氣再睜開眼,只見簽上赫然寫著“中”。
“不會這麽背吧?”
“還有兩次機會!”
嘩啦啦幾聲後,又是一根簽子掉落,奚寸金拿起來一看,還是個“中”簽。
“祖師爺啊祖師爺,你可別跟弟子開這玩笑,這,這‘中’是個什麽意思啊?”
奚寸金皺著眉在屋裡來回踱步,心道:“要不在來一次?”
“不行不行,說好三局兩勝,兩次都是中,第三次也沒必要搖了……唉,怪我大意,沒事先想好中簽怎麽辦。”
他看向祖師爺的畫像,畫上老者笑容可掬,似乎在回答他什麽。
“我現在趕他們走也許能給自己免禍,但……談執中和夏侯靖給我冒了那麽大險取來五色花,我難道不要報答他們?不對不對,五色花是給那姑娘看病的錢,算不上對我有恩……沒錯沒錯,就這麽辦!”
他打定主意,猛一抬頭,看見了畫像上方一塊橫匾,寫著“醫者仁心”四字,乃是祖師爺親手所書。
昏暗的屋中,這四個字就如四道強烈的光芒刺進了奚寸金的心裡。
“唉,罷了罷了,我豁出去了,不就是應天教嗎,我倒要看看都是一幫什麽妖魔鬼怪!”
奚寸金毅然決然打開門,用一種十分篤定的語氣對望著他發愣的何小弟說:“去把瞿麥白術貝子還有你那些同鄉全都叫到回春堂,我有話要說。”
不多時,瞿麥,白術,貝子,何小弟,以及跟何小弟一起在橘杏觀中打雜的同鄉全都到了。
眾人心頭惴惴,不知道奚寸金要說什麽,但感覺上是有什麽大事。談執中等人也站在一邊,不明白奚寸金此舉是何用意。
奚寸金整了整衣衫,走到眾人面前,清了清嗓子,道:“你們有的跟了我三年,有的才來幾個月,我不管你們喜不喜歡這裡,討不討厭我,現在我要告訴你們的是,你們自由了。”
眾人面面相覷,一片靜默,奚寸金又道:“我的意思是,你們下山去吧,各回各家。”
瞿麥急道:“師父覺得我們笨,
不肯教我們本事了?” 奚寸金道:“沒有的事,只是我眼下有件很重要很危險的事要做,很可能會喪命,你們留在這裡反而會拖累我,懂了嗎。”
眾人還是面面相覷,奚寸金喝道:“叫你們走就走,怎麽婆婆媽媽的,不想活命了是不是,快走,現在馬上,一刻也不要耽擱!”
除瞿麥和白術外,所有人紛紛回房收拾東西,奚寸金見他們還站在那,心頭一軟,道:“我知道你們想學醫,我也覺得你們兩個都是可造之材,你們先回家去,一年後,如果一年後這裡還在,你們再過來,到時候我一定傾囊相授。”
二人朝奚寸金作揖告別,隨眾人一起下山。
奚寸金走出大門,望著他們離去的背影,心裡五味雜陳:“唉,我好好一大夫,這是怎麽話說的!”
談執中道:“奚神醫,你何必如此。”
奚寸金乾咳兩聲,肅容道:“我橘杏觀有兩條規矩,第一,病沒好的休想走;第二,我絕不允許外人不經我同意就從這把病人帶走,應天教也不例外。”
為了守這麽兩條規矩,可能把命搭上,眾人也弄不清他的話是真是假,但他遣散自己的弟子,顯然是做好了跟他們同生死共進退的準備,單是這份勇氣與胸懷,就讓談執中等人佩服不已。
他們當然不知道奚寸金做出這件事背後還有一番曲折。
夏侯靖讚道:“奚神醫果然不愧‘伏虎神醫’的名號。”
奚寸金哈哈一笑,顯得十分受用:“過獎過獎。”
宗正忽道:“今天天色可不太好。”
池招雲道:“是啊,要下雨了。”
眾人抬頭,只見天空陰沉沉的,遠山被重重烏雲蓋住,雲層緩緩移動,如一支驍勇鐵軍,一步步朝他們壓來,山風被這氣勢所懾,慌不擇路的逃命,伏虎崖上亂風四起,已現殺機。
奚寸金心裡一突,道:“我覺得我們眼下最好離開這,應天教要來,讓他們撲個空。”
只聽半山腰上傳來一個洪亮的聲音:“現在想走已經晚了!”
眾人面色一變,宗正眉頭深鎖,那聲音高亢入雲,自半山響起,直衝崖頂。
從第一個“現”字到最後一個字,聲音迅速擴大,已經逼近崖頂,此人功力之深,稱得上匪夷所思。
“是宗興。”宗正面色蒼白,艱難的吐出了這三個字。
宗興,宗法天兒子,應天教少主,江湖誰人不知?傳言此人年未滿二十,一身武功已入化境,罕逢敵手。
眾人面色一變,池招雲向宗正投去了詫異的眼神,宗正何以只聽一句話就斷言來的人是宗興?
當此關頭容不得多想,奚寸金道:“後山有條小路,你們先走我來斷後。”
夏侯靖道:“不,讓我來會會這位應天教少主。”他自從上次在杭州會過了奉太初之後,覺得應天教也沒有江湖傳言得那麽可怕,這次遇上少主宗興,自然想看看他和奉太初孰高孰低。
奚寸金道:“放心,我有辦法拖延他們,後山往東二十裡有個絲落瀑,我們在那會合!”
夏侯靖道:“可你一個怎麽對付他們?”
奚寸金拍拍腰間一個皮革,嘿嘿笑道:“你以為我就只會看病嗎。”
那皮革另一端是一個木製刀柄,夏侯靖想起初見他時雙方有過短暫交手,奚寸金的確有武功在身,但眼下大軍壓境,他一個人怎麽應付?
眾人正猶豫間,奚寸金疾道:“快走!”
池招雲道:“我們相信神醫,快走吧。”
宗正經過又一夜的用藥,毒已驅得七七八八,當即展開輕功和眾人往後山奔走。
奚寸金將大門全開,看看門旁掛著的兩塊木牌,一面寫著“有救無類”,一面寫著“分文必收”,一聲苦笑,往院中那尊四足銅鼎中倒入一包粉末,用火點燃,一股白煙隨之升起。
然後他就搬了張椅子坐在院中,取下腰間掛著的葫蘆,咕嚕咕嚕喝了一口藥酒,眼望向那漸漸逼近的烏雲,嘴裡自語道:“祖師爺保佑!”
不多時,只聽一人哈哈大笑:“應天教宗興特來拜訪伏虎神醫!”這聲音渾厚有力,震得鼎中白煙也跟著一晃。
數十道人影橫立在門前,人人手持兵刃,一臉凶悍,當先一個十七八歲的錦衣少年,雙手負於身後,一副不可一世的姿態,看了看橘杏觀上的橫匾,微微冷笑,走進院中。
在他身旁還有一個中年道士,風度翩翩,正是日前來求藥的奉太初,身後跟著“浪牡丹”李紅棉,還有“金銀銅鐵”四劍童子。
應天教眾人跟著走進院裡,把奚寸金緊緊包圍,尚有人分散院牆一圈,不知來了多少人。
奚寸金緩緩起身,拱手道:“應天教宗興少主大駕光臨, 真令寒舍蓬蓽生輝,請恕在下未曾遠迎之罪。”
他知道越是這個時候越不能慌,同時應天教的氣勢也激起了他久已沉睡的雄心。
我不露兩手給你們這幫鼠輩看看,你們以為我奚寸金只會熬藥扎針嗎?
宗興道:“久仰伏虎神醫大名,怎麽這橘杏觀連個小廝奴仆都沒有,還要你奚神醫親自來接待我嗎?”
奉太初鼻尖微動,道:“奚神醫,你這鼎中燒的是什麽東西?”
宗興進院時就已聞到這個味道,不過他藝高人膽大,並不在意。奉太初和奚寸金打過幾次交道,知道此人醫術精湛,此刻孤身一人面對應天教少主竟然毫無懼色,想必是有所恃,再看那鼎中白煙,就覺得詭異。
奚寸金道:“也不是什麽東西,不過就是一點點十步斷腸散。”
應天教眾人聞言面色一變,這奚寸金號稱“伏虎神醫”,對於毒藥必然精通,難道這鼎裡真有什麽古怪,應天教徒下意識往後退了幾步,已有人背貼住了院牆。
奉太初狡黠的道:“要真是十步斷腸散,我們進院到現在,為何一點事都沒有。”
奚寸金神色冷峻:“我好心給你藥,你卻帶著人來砸我的觀子,好一個恩將仇報的道士,你們家祖師就是這樣教你們的嗎。”
奉太初笑道:“江湖上誰不聞伏虎神醫的大名,我們又豈敢在伏虎崖上放肆,只要奚神醫把葉流珠那夥人交出來,我們馬上下山,絕不逗留。”
他怕搶了宗興的風頭,馬上又補了一句:“少主你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