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那一晚之後,幾天時間內,孫耒在福建霸佔的所有窯口和茶山全被官府收回。
官府雖然沒有明著抓他,但這些行動已經擺明了,是要讓他從福建消失,或許抓他只是早晚的事。
從那一晚之後,孫耒也安分了好些天,宗法天密切注意他的動靜,但孫耒每天除了待在家裡,哪也不去。
事有反常。
“孫耒絕不會就這麽放手了。”
宗法天說出這句話時,眼前坐著的,是福建的左布政使陸侃,和泉州知府胡俅。
這是他為了表示感謝,特地宴請了二人,地點則在福州。
“可他現在還有什麽能力反擊呢,就我所知,他手下的那些人,知道他不行了,現在是樹倒猢猻散,他如今能差遣的人恐怕已經不多了。”胡俅笑眯眯的說。
“自從那晚他放走我之後,我留意了他幾天,發現這幾天時間裡他竟然沒有一點動靜,這很奇怪。”
胡俅道:“有什麽好奇怪的,說不定他自己知道大勢已去,也翻不起什麽浪了。”
“不,他一定是在密謀什麽。”
“我說宗老板,得饒人處且饒人,他如今已然是你手下敗將,你又何必要趕盡殺絕呢。”陸侃說道。
宗法天道:“陸大人說的是,但孫耒此人不同尋常,眼下我的確是佔盡上風,但孫耒一定還會再垂死掙扎,我們不可不防啊。”
陸侃道:“那你想怎麽樣,要我們出兵拿他?”
宗法天道:“孫耒在泉州走私多年,家財萬貫,手裡珍寶無數,這樣愛財的一個人,是絕對不肯輕易放棄它們的。”
胡俅聽到這幾句話,醉眼裡放出貪婪的光來,道:“你這話什麽意思。”
宗法天道:“他現在雖然所有的生意都斷了,但是還壓了不少貨在手裡,琉球的番商,還是會從他那購買茶葉和瓷器,我從幾個琉球人那裡得知,大概三天之後,就會有一批商人來泉州找孫耒。”
陸侃酒勁上湧,有些困了,宗法天這幾句話他竟沒有聽進去。
宗法天接著說道:“孫耒會不會跟著這幫琉球人離開呢。”
胡俅道:“不能吧?”
宗法天道:“不好說,如果我是他,我可能也會這麽乾,因為確實已經無路可走了。”
胡俅道:“你是說,他會帶著他這些年積攢的財寶,和琉球商人一起離開大明?”
宗法天微笑道:“胡大人英明!如果我們能把他攔下來,那麽這批財寶……”
胡俅看看陸侃,後者也睜直了眼睛,宗法天道:“這批財寶,咱們二五分成。”
胡俅道:“怎麽個二五分成?”
宗法天道:“三司,泉州府,市舶司,各得兩成。”
胡俅道:“那你呢?”
宗法天笑道:“我一分不要,我只要以後孫耒的生意能歸我。”
胡俅按捺不住喜悅,道:“陸大人,你看這……”
陸侃還有些猶豫,宗法天又道:“陸大人,鄭和船隊就要回國了。”
二人不明所以,宗法天道:“鄭和的船隊,可押著大盜陳祖義呢,而孫耒……”
二人馬上明白了,是啊,怎麽把這個給忘了!
孫耒海外走私的物品全部是運給了陳祖義,由他轉售,如果以陳祖義同黨的名義將其抓捕,上交朝廷,那可是大功一件!
陸侃的瞌睡蟲不知被打去了哪裡,一時間他好像看見了一條又寬又長的康莊大道。
接下來的事,果然不出宗法天所料,孫耒把這些年積攢的財寶裝滿了兩大船,跟著琉球商人要逃走。
布政使司聯合都指揮使司,派兵前往緝拿,孫耒等人還沒來得及出海,就被軍隊以捉拿“陳祖義叛黨”的名義擒住,那些寶物,順理成章的以“贓物”的名義暫布政使司衙門。
待鄭和船隊押著陳祖義回京後,陸侃送上了孫耒,二人一起被處斬。
陸侃又把孫耒所聚財寶,分出五分之一上交朝廷,朱棣大喜,他當然想不到這背後還有許多貓膩,將陸侃升為吏部侍郎,泉州知府胡俅補他左布政使職位。
泉州城裡流傳著的“夜筍凍,白肉粽,師父兩頭吃不窮”的歌謠,也隨著孫耒的敗亡而消失。
一時間,泉州和福建的治安看起來為之一清,但明白的人都明白,那不過是表面現象,不過就是你方唱罷我登場,換了個人而已。
這人當然就是宗法天。
孫耒死後,他如願的拿到了孫耒所有的走私生意,有牙商的身份為掩護,這讓他做起事來更加順手,無所顧忌。
不多久,宗正發現家裡又多了一個大姐姐,和之前的妙雲一樣,都很漂亮,府裡的下人也都稱她一聲“姑娘”。
宗正以為這是宗法天買來的妾,還去和許瓶兒說過這事。
許瓶兒對此漠不關心,宗法天在外面有沒有女人,有過幾個女人,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在她和宗正初來泉州時,宗法天對他們的確是出乎尋常的好,可漸漸的,他的生意越做越大,在外面的時間也就越來越長,每天早出晚歸,回到家後也不過是說幾句關心的話。
許瓶兒並不覺得失落,她甚至覺得,宗法天現在這樣,才是對她該有的態度。
一月之後,新的泉州知府到任。
到任後第五天,宗法天擺下宴席請他吃飯。
宗法天是泉州牙商的頭子,是經常和官府打交道的人,這位新知府當然也知道這點,不過對於宗法天忽然的請客吃飯,他心中有點惴惴不安。
來之前,泉州的情況他多少了解一些,自從走私頭目孫耒被斬之後,宗法天在泉州就沒了競爭對手,只怕已經是一手遮天。
他到任之後,問起手下人有關宗法天的事,聽到的全是好話,這讓他更加感到不安,左布政使胡俅原先就是泉州知府,他和宗法天一定是相識的,或許還有很深的關系,這個泉州知府不好乾啊……
事實既沒有他想得那麽糟糕,也沒有那麽美好,宗法天還是用相同的套路,先是利,後是色。
他知道這個新知府不過二十多歲,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也許能擋得住金錢的誘惑,但多半擋不住美色的誘惑,尤其是他還沒有成家。
宗正在家裡看到的那個大姐姐,就是給這位新知府準備的。
很快,在金錢和美色的雙重腐蝕下,這位新知府成了宗法天同一陣營的人。
這天晚上,宗法天,熊厲,婁視勤,蔡豐年四人坐在那間專門談生意的屋子裡,除了宗法天以外,三人臉色都有難以掩飾的喜悅。
自孫耒滅亡後,三年來,宗法天的生意順風順水,賺了個盆滿缽滿,而三年,又培養出不少心腹乾將,已經不用再像三年前剛接過這麽多生意時那麽累了。
宗法天也漸漸輕松下來,現在的生意都有手下人替他打理,他只需要坐鎮中央,統一調度即可。
三人一邊喝茶一邊說話,時不時爆發一陣笑聲。
只有宗法天坐在那一句話也不說,面前的茶已經涼透也沒動一口。
婁視勤向二人使了個眼色,屋裡頓時安靜下來。
熊厲道:“怎麽了?”
宗法天道:“我在想,我們現在的生意夠大了吧。”
三人不明所以,婁視勤蔡豐年齊刷刷看向熊厲。
熊厲道:“是夠大了,這有什麽問題嗎?”
宗法天道:“也許,是時候了。”
屋中又是一陣安靜,婁視勤,蔡豐年二人想起,宗法天剛找來他們的時候,曾對他們許諾,將來不僅讓他們發財,還要帶他們乾一番大事業,揚名立萬。
這幾年來,宗法天生意規模越來越大,他二人以為這就是宗法天當初所承諾的,可現在看來,他所指好像不是此事。
二人再次看向熊厲,熊厲臉上沒什麽吃驚,不解的表情,看來是一早就知道。
那為什麽宗法天沒有早告訴我們,難道對我們還沒有足夠的信任?
“你們不要多心,我之所以現在打算說這件事,是因為之前時機還不成熟,你們也知道,之前我們一直和孫耒明爭暗鬥,精力全放在那上面了,現在終於能騰出空來了。”宗法天說道。
蔡豐年道:“宗哥就別賣關子了,有什麽用的著我們的地方就說, 這麽多年你對我們什麽樣,我們心裡清楚!”
“宗哥”這個稱呼是宗法天要他們叫的,他說都是自家兄弟,叫他“宗老板”太見外,不如叫一聲哥親切。
宗法天揭開茶碗,右手是指沾了點茶,然後在桌上開始寫字。
三人看得清楚,寫的是“江湖”二字。
宗法天道:“這就是我的意圖。”
“江湖?”
熊厲道:“宗哥的意思是,用我們現在的財力,在江湖上建起一個幫派。”
婁,蔡二人好像明白了,但又好像更糊塗了。
“可這,為什麽呢?”
宗法天道:“我從來都沒想過在泉州,在福建待一輩子,我之所以來泉州三四年就要動孫耒,就是看中了他的巨大財力,所以我才不遺余力的,冒著傾家蕩產的危險去跟他拚。”
“原來是這樣……”
蔡豐年道:“宗哥,我有句話,不吐不快。”
宗法天道:“說吧。”
蔡豐年道:“我覺得我們現在這樣已經很好了,江湖上刀光劍影爾虞我詐的,我不覺得有什麽好。”
宗法天微笑道:“難道我們現在不是刀光劍影爾虞我詐嗎,孫耒不過是沒了而已,即便如此,我們還是要想辦法經營這些生意,既然是做生意,那就免不了要和人使伎倆,玩手段,其實我們早已身在江湖裡了。”
蔡豐年道:“以我們現在的財力,要在江湖上建起一個幫派是輕而易舉,不過我覺得,宗哥你好像不單單是想建個幫派這麽簡單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