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隻黑褐色的雄鷹展翅翱翔於天空之上,敏銳的雙目俯視著大地,不經意而又準確地搜尋著鐵翼下的弱者,如鉤似的嘴不時發出一兩聲凌厲的叫聲,使寬闊的天空更增蒼涼。
突然幾道白光閃過雄鷹的眼睛,如平地起了幾道閃電,要衝破青雲而去,雄鷹怒鳴一聲,以驚空遏雲之勢俯衝而下,一行行排列整齊,披堅帶甲的軍士闖入它眼中,日光照耀下,人群中閃爍著點點金光,伴著陣陣馬嘶,肅殺之氣衝天而起。
更有一人持刀而立,仰首望著它,傲然不可一世。
雄鷹略一盤旋,轉向西去,不多時就有一座巍峨大城出現在它身下,城頭上遍布士兵,來來往往搬運著守城器械,如臨大敵,城中街道空無一人,家家戶戶門窗緊閉,只有那一座座金瓦朱牆的建築裡能隱約聽到人聲。
紫禁城上空愁雲慘淡,不安的氣氛溢出皇城四門,彌漫在整座金陵城中。
也籠罩在許瓶兒的心頭。
她左手掖著一個藍色包袱,右手緊攥著一個六七歲小男孩的手,引領東望,一雙妙目流露著難以言說的傷感。
“娘,我們都離開五天了,還能看見金陵嗎?”小男孩順著母親的眼光看去,可他太小,只能看見那條好像永無止境,忽高忽低的黃土路,還有一塊塊看上去髒兮兮的農田。
許瓶兒彎下腰,伸手在他肉嘟嘟的臉蛋上撫摸著,微笑道:“是啊,都走五天了,已經看不見了。”
“我們什麽時候能到二姥爺家。”男孩問道。
許瓶兒摸摸兒子的頭,道:“快了,就要到了。”拉起他的小手繼續往前走。
母子二人默默無言地走在山野小路上,許瓶兒心中藏著事,從離開金陵一直不怎麽說話,宗正固然有孩子好奇的天性,但也察覺到母親似乎不開心,慢慢的也就不說話了。
許瓶兒感覺到兒子的小手裡有一股倔強的力量,正是這股力量支撐他一路走來,從來沒有喊過累,倒像是他在攙著母親走路一樣。
昨天宗正不小心摔了一跤,磕破了膝蓋,許瓶兒怕他腳腕扭傷,忙叫他坐下,脫了鞋子查看,兩個通紅的大水泡印在宗正稚嫩的腳上,同時也烙在了母親的心裡。
許瓶兒含淚幫他揉著腳,一句話也沒說,從前在金陵,孩子哪受過這樣的苦,這幾天卻表現得十分堅強,可他越是堅強,許瓶兒就越是心疼。
宗正見母親眼角含淚,說道:“娘你別哭,我沒事,這點傷不算什麽,爹爹還說要教我武功呢,男子漢大丈夫流點血破點皮沒什麽。”
許瓶兒把頭低下去,幾滴晶瑩的淚水落在宗正腳底的水泡上,隻願母親的慈愛能將這水泡化去。
稍事休息後母子二人重新上路,過了半日,許瓶兒對宗正說道:“那邊有家茶棚,我們過去歇歇吧。”
宗正道:“我不累。”
許瓶兒寬慰一笑:“這裡離青陽縣已經不遠了,不用急著趕路了。”
宗正點點頭,喜滋滋的隨母親進了茶棚坐下。
這座茶棚距離青陽縣城只有十幾裡,進出城的人若是累了困了都會選擇在這歇腳。
老板是個花甲之年的老者,和兒子兒媳一塊經營,來這的人不論要不要茶水,他們都會免費給上一碗,若是棚內沒有客人,還會把空著的桌椅板凳讓給他們坐。
因為熱情心善,這家茶棚屹立在青陽縣城外近十年,整座縣城是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許瓶兒坐下後要了一壺茶,
幾張薄面餅,就著一小碟醬,母子二人一口一口吃著。 宗正連日趕路,雖然帶了乾糧,但早已吃膩了,許瓶兒包袱中帶著金銀細軟,生怕惹人眼紅,一直不敢太招搖,此刻宗正已經顧不得這醬餅好吃不好吃,只是一股腦地塞進嘴裡。
許瓶兒見他狼吞虎咽,給他到了碗茶,拍拍後背,道:“吃慢點。”
他們沒有注意到,茶棚內另有一張桌子坐了三個男人,其中一人正把目光投向這對母子。
這人年齡在二十五六,身穿白色襴衫,頭戴黑色方巾,右手拿著一柄竹節折扇,一副儒生裝扮,鼻梁高聳,嘴唇略顯單薄,眉眼間透著一股果斷堅毅之色,顧盼之間卻又不失溫和。
他身旁那兩個男人穿著灰布直裰,腿蹺在長板凳上,大口喝著茶。
儒生向二人使了個眼色,二人頓時會意,放下茶碗走向許瓶兒母子,一左一右站著,像是對門神,堵住了母子二人的去路。
許瓶兒驚道:“你們想幹什麽。”右手攬住了宗正的腰。
儒生走上前,看看許瓶兒,又看看孩子,道:“這孩子是你的嗎。”
許瓶兒道:“當然是,這跟你有什麽關系。”
宗正一個轉身,擋在許瓶兒身前,張開兩隻小胳膊護住母親,一雙稚氣的大眼睛努力地瞪著那儒生,好像要憑自己的氣勢嚇走對方。
儒生複一打量,蹲下身道:“孩子,你跟我說實話,這女的是不是你娘親,不要害怕,我不是壞人,我是專抓壞人的。”
宗正叫道:“當然是我娘親,你們是誰啊!”
儒生忽然冷下臉,道:“你不要跟我說謊,說謊的可不是好孩子,你叫什麽名字,從哪裡來,要到哪裡去?”宗正下意識後退一步,撞在許瓶兒腰間,嚷道:“我幹嘛要告訴你,你們不是好人!”
茶棚老板聞聲忙走了過來,看看這對母子,又看看那儒生,道:“曹爺,這是……”
被稱作“曹爺”的儒生打一手勢,示意他不要說話,然後從懷中掏出一塊鐵牌,亮在許瓶兒面前,道:“這位夫人,在下曹文遠,是青陽縣縣衙典史,這兩位是我兄弟,一個叫馬亮,一個叫馮暝。”
茶棚老板道:“二位寬心,這位曹爺不是壞人。”
許瓶兒拉著宗正向後靠了靠,道:“原來是四爺。”
曹文遠道:“近來池州府來了一夥人販子,專拐賣孩童,我接到線報,那夥人中有的在這附近出現了,所以帶著人來查探,適才見夫人孤身一人帶著孩子,而這孩子吃東西又是狼吞虎咽,一副餓久了的模樣,所以起了疑心,得罪夫人莫怪。”
說罷向她施以文士禮,馬亮馮暝也退在了一邊,茶棚老板見衝突已了,忙自己的去了。
許瓶兒道:“沒關系,四爺辦案要緊。”宗正卻還是一副戒備的樣子。
曹文遠看他一眼,微笑道:“小小年紀,就知道保護母親,難得難得,此地距離青陽縣已不遠了,夫人可是要進城?”
許瓶兒點頭,她也知道人心險惡,孤兒寡母在外不能輕易將行藏透露,但對方既然已經亮明了身份,又猜中了她的去處,那也沒什麽好隱瞞的,再遮遮掩掩,反而又惹他懷疑。
曹文遠道:“太陽就要落山了,這裡離縣城還有十幾裡地,今天怕是查不出那夥人的下落了,不如馬亮你先回去,剛好同這位夫人一道,路上也好照應照應。”
馬亮眼珠一轉,答應下來,許瓶兒卻有些緊張,說道:“多謝四爺好意,只是這裡離縣城也不遠,官府辦案要緊,怎能分出人來照應我們。”
曹文遠道:“夫人請勿多心,左右是要回去的,我讓他先回縣衙報告而已,若是夫人不想同路,那就各走各的好了。”
許瓶兒結了茶錢,帶著宗正走了。
馬亮問道:“曹爺幹嘛要我跟著她,難道你還懷疑這女的?”
曹文遠注視著母子二人的背影說道:“你們可看出什麽來。”
馬亮馮暝一起搖頭,曹文遠道:“我沒有懷疑她是人販子,只是這對母子確也可疑。”
馬亮問:“哪裡可疑?”
曹文遠道:“孤兒寡母出門在外, 你看他們母子一副風塵仆仆的樣子,顯然是趕了長久的路,那個小孩一嘴金陵口音,而那女的金陵口音中卻夾著一些池州腔,所以我才問她是不是要進縣城。”
馮暝拍手道:“對啊,曹爺眼睛就是厲害。”
馬亮不以為然:“那也只能說明他們是京城來的,又有什麽可疑了?”
曹文遠心中一動,是啊,有什麽可疑呢?
看他們滿面風塵的樣子,又有池州一帶的口音,那麽去青陽縣城不是逃災躲難就是回鄉探親,可回鄉探親焉有丈夫不跟隨的道理?
那個小男孩,不過六七歲的樣子,這個年紀的小孩竟然對生人有這麽高的戒備心,那婦人看上去似乎有些憂愁心事,又是一嘴金陵口音,從京城來的?
唔,京城……
曹文遠一時想出了神,馮暝碰了他一下,道:“曹爺,我們還去不去劉家村了。”
“啊,對,劉家村。”有線報說有人在劉家村附近看見一夥鬼鬼祟祟的人,所以曹文遠才帶人來這裡查探。
他對馬亮說:“今天怕是查不出什麽來了,你先回縣衙稟報吧,跟著那母子倆,看看他們在城中何處落腳。”
怎麽又跟著這母子倆,到底有什麽可疑的?馬亮滿腹狐疑,不情不願的去了。
曹文遠側身眺望東方,京城,京城……他的目光仿佛穿過了重重山河,眼前浮現了金陵城內硝煙四起的景象。
燕王的軍隊應該已經過江了吧,那位年輕的小皇帝該怎麽應對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