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法天駕著馬車一路南行,其實按曹文遠的部署,要是換了一般人,那必定束手就擒,只是曹文遠沒有想到的是,宗法天的武功會這麽強。
他身為一縣之尊,自然不能孤身涉險,當他得知宗法天已經帶著許瓶兒母子遠去時,只有無盡的悔恨,恨自己為什麽橫不下心來,沒有親自去阻止宗法天,哪怕試一試呢。
宗法天駕車到了衢州江山仙霞關,由此入閩,這也是他與楊勝約定會面的地方,三天后,就到了泉州府。
泉州早在秦漢之際就是對外貿易之城,到了唐宋發展至巔峰,作為海上絲綢之路的起點之一,從這裡出發的船隊,最遠到過波斯灣,印度半島與歐洲。
而在宋元之時,它就以“刺桐城”的名稱享譽海外。
原因是泉州城內栽滿了刺桐花,每到花期,泉州城內遍地火焰,燦如雲錦。
到了明朝,自太祖朱元璋起下令海禁,不得任何人出海經商,泉州城才逐漸衰落下去。
即便如此,在年少的宗正眼裡,泉州依然是一座帶給它無限震撼的城市。
青陽縣那自然是比不了的,若論風物繁盛,雖比不上京城,但這裡滿城河流支港,大小船隻隨處可見,更有些容貌異於中土的人穿梭於大街小巷,街上店鋪所兜售的物品大多來自海外,許多東西宗正從來沒有見過,更叫不上名稱。
宗正覺得自己好像離開了大明,到了一座完全陌生的城市,宗法天一邊駕車一邊給母子二人講些關於泉州這座城市的故事。
宗正聽得津津有味,偶爾還會問上幾句,宗法天非常高興給他解答,心想孩子畢竟是孩子,對新的事物總有無盡的好奇心,只要我今後對他好點,還怕他不認我這個爹?
楊勝也在一旁搭話:“大少爺,我們可能會在泉州待上很長一段時間,你有的是時間來領略這泉州城的風光,到時候你想去哪,我們都會讓人陪著你,泉州城裡的稀罕玩意不比京城少,你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這幾句話對於一個十一二歲的男孩子來說,有巨大的魔力,宗正忍不住挪出車廂,但余光看見母親面無表情坐在一邊,又訕訕的把頭縮回去,乖乖的坐在一邊不說話了。
宗正聽他突然沒了聲音,猜到多半是因為許瓶兒的緣故,他道:“瓶兒,泉州氣候溫暖,又靠著大海,那是在京城一輩子也體會不到的壯麗風光,等到了家,你想去哪逛,我就陪著你。”
許瓶兒坐在車廂內一句話也不說,那不時闖入她眼中的,如火一般的刺桐花,在她看來就像是她正在燃燒的生命,燃燒在這座毫不相乾的陌生城市。
她對宗法天所說的一切都充耳不聞,心裡只是在想曹文遠。
他知道我被宗法天帶走,會傷心嗎?
他現在怎麽樣了?
不知過了多久,她木然的跟著宗正下車,走進了一座看上去很大的宅子,眼前好像有幾個人在迎接,但肯定不是迎接她的。
有男人,有女人,有年紀大的,也有年輕的,這些人臉上似乎都掛著笑,乍看好像很熱情。
許瓶兒感到這些人的目光都在暗暗打量她和宗正,有的是奇怪,有的是驚訝,還有的不解。
然而這一切跟我又有什麽關系呢?
這座宅子是宗法天在泉州安的家,他們剛一進門,就有一個六七歲的男孩跑了過來,身後跟著一個小跑的丫鬟,那男孩迎上宗法天,叫道:“爹,這段時間你都去哪了。
” 宗法天蹲下來摸摸他的臉,道:“爹爹去接人了。”
男孩道:“什麽人啊?”
宗法天道:“阿興,這個哥哥叫宗正,從今往後就是你的大哥,你得叫聲哥。”
男孩愣了愣,宗法天道:“怎麽還不叫啊。”
“哥……”宗法天又道:“這位阿姨從今往後就是你的母親。”
男孩又叫了聲“娘”,許瓶兒道:“原來你也成了家了。”
宗法天讓丫鬟把他男孩帶走,道:“你不要誤會,這個孩子是我撿來的,我看他沒爹沒媽,怪可憐的,那時候我身邊沒了你們母子,對這孩子動了情,就收養了他,跟我姓,他叫宗興。”
楊勝道:“大嫂,大哥對你是真心的,這幾年他可從來沒有過別的女人。”
許瓶兒道:“是啊,他是真心的,我可不是,你又何必要一個不是真心對你的女人。”
楊勝忙道:“大嫂我不是這個意思。”
宗法天道:“行了,也到家了,你去忙你的吧。”
楊勝道:“好。”
宗法天領著母子二人轉過兩處院子,到了他的臥房,接著又帶宗正去看了給他準備的房間。
府中仆人們早就知道要多了一個夫人和大少爺,一早就把屋子拾掇乾淨,宗正的屋子比起之前在京城,在青陽縣大了一倍,且有兩個妙齡丫鬟躬著身等著。
宗法天道:“阿正,從今往後,這裡就是你的家了,這兩個丫鬟是我買來專門服侍你的,一個叫秀妍,一個叫秀春,以後你有什麽就吩咐她們。”
兩名丫鬟向宗正福了一禮,齊聲道:“見過大少爺。”
她二人都是泉州人氏,為了服侍這個京城來的大少爺,專門學了一嘴官話,只是說得還不標準,夾雜了閩地口音,不過閩地口音輕柔,頗有些吳儂軟語的味道,聽起來並不覺得難受。
宗法天道:“阿正,這一路你肯定也累了,先在房裡休息會兒吧,等到了吃飯的時候再叫你,你要是不想睡覺也行,就讓秀妍秀春帶著你到處轉轉。”
這一個多月來,宗正遭遇了人生的重大變故,乍一下到了一個陌生的地方,讓他怎麽能睡得著?
眼前全是不認識的人,這感覺像是第一次到了青陽縣。
只不過那時有母親在旁,又有一個二姥爺,那時年幼,接受起來會容易得多,可現在不同了,他已有了自己的思想,有了自己的情感,對於這裡的一切,他唯一的感覺,就是茫然。
秀妍看著他一副無所適從的樣子,覺得奇怪,不知道老爺從哪接來這麽一個大少爺,不過當下人的,那就得給主子伺候好了,不該問的就不要問。
她道:“少爺累不累,要不要先睡一覺,我和秀春給你打洗腳水。”
宗正“噢”了一聲,點點頭,又搖搖頭,道:“我……你們……”
秀春微笑道:“少爺剛到這裡,對這裡都還陌生呢,所以不知道該怎麽辦是不是?”
宗正用力的點點頭,秀春道:“少爺,常言道既來之,則安之,何況這裡不是別的地方,是你的家啊,老爺和夫人就在旁邊,你不用害怕。”
宗正聽她這麽一說馬上想到了母親,忙道:“對,我要去見我娘。”跨出一步後又縮了回來,怯生生的道:“兩位姐姐,你們能不能帶我去找我娘?”
秀妍道:“姐姐這個稱呼可不敢當,少爺直接叫我們名字就是了。”
宗正道:“那你們叫什麽名字?”
秀妍笑道:“少爺真是貴人多忘事,老爺剛剛才說過,我叫秀妍,她叫秀春。”
宗正道:“那好,那秀……妍秀春姐姐,你們能不能帶我去找我娘。”
二人聽他又叫了一聲“姐姐”,膽怯中帶著一絲羞澀,不禁掩唇笑道:“少爺想見夫人當然可以,只不過夫人眼下和老爺在一起。”
宗正雖然年少,但經過曹文遠幾年的教導,對於人情世故也有了一些粗淺的了解,何況他的人生目前為止已經遭遇兩次大變故,這兩次變故讓他知道了何為世情,何為人意。
他雖然不知道為什麽母親和宗法天在一起就不能去見她,但他知道這裡的人都要聽宗法天的,包括他。
宗正默默地走向床邊,秀春道:“我去給少爺打洗腳水。”
宗正道:“不……”話沒說完秀春就已經走了,秀妍走上前道:“少爺一路風塵,洗個腳能解解乏,睡得更香一點,我來給少爺寬衣。”
宗正驚道:“什麽,寬衣?”
秀妍道:“是啊,不脫衣服怎麽睡覺?”
宗正頓時羞紅了臉,往床裡坐了坐,道:“我不用別人脫衣服,我自己會脫……”
秀妍道:“可我們就是要伺候少爺啊,少爺要是什麽都不讓我們乾,不就等於趕我們走嗎。”
宗正道:“我確實不用人伺候,你們,你們還是走吧。”
秀妍“噗通”一聲跪下,道:“少爺,我們都是奴婢,無名無籍,你要我們往哪走,你如果不要我們,老爺一定是以為我們不夠好,他一定會罰我們的。”
宗正怔怔的道:“那就算了,你們留下吧。”
秀妍喜道:“多謝少爺!”
這是秀春已經將洗腳水打來,放在宗正腳下,道:“你怎麽不給少爺脫鞋子啊。”
宗正忙道:“我自己來就行。”只見他飛快脫下鞋子,把腳放進木盆裡。
秀春蹲下身道:“我來給少爺洗洗。”
宗正道;“不用了不用了,我自己來就行……你們要實在想做什麽,就先去歇著吧,你們在這我睡不著。”
二婢面有難色,宗正所謂的“歇著”那是客氣話,其實就是叫她們先退下。
秀妍向秀春使了個眼色,說道:“那少爺就好好歇著吧,我們就在門外,有什麽事就叫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