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陽山,銘刻著神秘陣紋的祭台前。
有數道人影佇立於此。
若是有識者一窺,便皆能認出,這幾道人影都是當世修界的魁首級人物。
紫霄宗的紫霄真人嶽無雙,補天派的教主陸渺渺,還有東萊派的無涯真人。
“兩位道友,陣法已調試完畢。”
“若在此時啟動此陣跨越界域,應有三成把握,能有概率錨點成功,沿著當年重陽派的軌跡,去往域外另一方彼端。”
“但其中,凶險卻也是頗多,因流逝的歲月太過久遠,此陣雖有我與紫霄道友全力補救,但依舊...有很大概率會出現意外。”
握著陣盤的東萊派無涯真人,目光嚴肅的看著眼前的白衣女掌教,還有季秋,又陳述了一句。
但對此,二人卻早已是準備好了。
補天道體的代價,不僅是季秋沒有辦法,與他一樣皆是以此法證道的陸渺渺,也是如此。
他的壽元瀕臨終焉,陸渺渺雖比他要好上些許,但也好的有限。
如今仙山複蘇,正道大昌,補天派傳承落下,後繼有人,陸渺渺亦是如季秋一般,尋覓三山五嶽,一心想要跨越此界,另覓道途。
所以,二人此次算是同行。
對於無涯真人的好意提醒,季秋與陸渺渺對視一眼,同時行了道禮,便道:
“道友有心了,不過今日之事籌謀頗久,我等自是決心已定。”
“且啟陣吧。”
季秋與陸渺渺一前一後,同時踱步走上高台祭壇。
末了回首,向著無涯真人輕輕頷首,算是聊作告別:
“若有歸來之期,再與道友一敘!”
簡短的兩句話,隨著神秘繁雜的陣紋閃爍靈光,無數於虛空浮現的節點,在無涯真人、季秋這兩位陣道大師的描繪下,漸漸串聯後。
一扇虛空門戶,長約各約一丈有余,散發著無盡的吸引力,便在這古老的祭壇前,揭開了一角。
道人與陸渺渺此刻並肩,駐足於此門戶之前。
深吸一口氣,季秋側頭,看向身側這位且算後輩的昔日小姑娘,拱了拱手,隨即笑道:
“陸掌教。”
“希望他日在域外,也能聞得補天威名!”
一身白衣,執一柄法劍的陸渺渺抬頭,也是回以一笑頷首。
“嶽師叔,珍重!”
昔日初見的些許鬧劇,早就在後來的幾十年裡消弭一空。
認真來講,二人確實也算是師出同門了。
互道一聲告別。
隨後這兩尊在此域天地,俱都算是頂尖的真人高手,便一前一後,踏入門去!
下一刻,天翻地覆!
待看到帶著點點星光,逐漸消散的虛空門戶閉合。
東萊派的無涯道人,隨即收了陣盤,駐足片刻也已離去。
此時,重陽天邊雲海。
有一漆黑飛鳥掠過天穹,目視著那祭壇靈氣湧現,複又閉合,末了化為一道身影滯於穹霄,打量片刻,隻輕聲道:
“再是傳唱不休的傳奇,也終究有落幕之時。”
“任他風華絕代,任他天下無雙,到頭來也終究逃不過壽元拘束,逃不得歲月磨損。”
“也不知這一去,可還有再歸之期?”
“可惜了,沒再交一次手。”
他朝若是再相逢,一聲道友盡滄桑呐...
似看遍了變遷,不過稍稍感慨一二,這身影便化作一片黑羽,消失不見。
季秋踏入這道通往外域的門戶。
雖與陸渺渺不過一前一後,但哪怕隻慢了一息,也已是天差地別,二人隨著空間的波動,各自通往不同的地界。
久遠的傳送法陣,錨點波動不休,誰也無法確定傳送的地點,是不是昔日重陽派遷徙的仙山福地。
因此,二人就是在賭。
季秋踏過門戶,在一片時間亂流之中,逆流上前。
元陽劍護持住了他的心魄,每每有亂流拍打,都被那股劍刃的鋒銳,斬開劈散。
但饒是如此,季秋也慢慢變得有些吃力了起來。
時空的波動,哪怕只是微小的一隅,也非是普通修者可以觸碰。
若季秋不是丹境巔峰,又執掌道兵,恐怕連這點兒浪花,他都抗不過去。
那傳送法陣的輝光,在為他指引著前路錨點,季秋粗略估算,自己才不過隻走過了三分之一而已。
路,還很長。
空間傳送,盡是荒寂,如同於星空漫步,孑然一人。
道人仗劍,劈開了一道又一道的空間洪流,一身浩蕩法力在飛速的流逝著。
可卻仍不見盡頭路在何方。
術法神通的余波,在此間蕩漾。
直到那越來越強烈的亂流,不停席卷而來,造成的空間割裂感,也愈發嚴重時,季秋才忍不住變色:
“我這是,到底傳送了多遠?”
他隱隱有了種不好的預感。
直到最後一波空間亂流的潮湧,徑直撲面而來,將他拍打的差點偏離軌跡時,他這才心中若有所覺:
“看來...我此世當真命裡無緣啊!”
季秋有些苦笑。
他也是陣道宗師,在與東萊派的無涯真人一同修繕時,就知曉這陣法的底細。
簡單來說,踏足此陣,有一成可能風平浪靜,沿著曾經重陽派的軌跡,去往彼端。
這是概率最小的。
因為時間太過久遠,難以鎖定的原因,所以此陣大概率會通往別的方向,或遠或近。
遠的地方,所遭受的空間波動越猛烈,而近的地方,則越小。
顯而易見。
這等波動,都快超越了真人,天知道季秋此次傳送,到底是偏了多遠!
漸漸的,他的一身法力都在這漫長的時空亂流中,被消磨殆盡,幸得其乃是肉身天象,因此還勉強能夠抗住。
不然換得普通的真人前來,怕是早就飲恨於這茫茫星海之中了。
元陽道兵徘徊於身側,季秋本就因尋覓前路而遭受的創傷,越發嚴重,眼看就要支撐不住之際。
令他在陷入蒙昧之前,最為欣慰的是。
這傳送之陣,終於到達了終點。
...
東荒,八百道域之一。
一道驚雷,於暗沉的天幕劃過。
隨後空間突然撕裂,繼而一道身影從中憑空浮現,‘嘭’的一聲,就往大地直墜而去。
這一道動靜,引得無數人為之側目。
可待到無數人蜂擁而至,想去尋覓那異象影子時,卻只見到了原地一望無底的深坑,除此之外,便再無他物。
前來尋覓者,大都敗興而歸,隻覺可惜不已。
此方天地靈氣稀薄,金丹絕跡,實乃是修行荒漠,大都只有道基之輩存在,為東荒八百道域的下下等,位於極遠的偏僻之地。
就算比之有些靈氣潮湧,絕天地通的道域,靈氣都要更加稀薄。
相傳原因,似是因近一千年前,兩尊元神地仙大戰,將法則與靈氣都磨滅了,這才使得本就平凡的道域,陷入了荒漠。
時至如今,連道域本身的名字,都埋沒在了歷史之中,無人問津。
...
季秋從蒙昧之中醒來。
睜開的第一眼,就發現有些不對。
他看著眼前一襲道袍殘破,躺倒於床鋪之上的身軀。
又看了看床沿處有一少年,正小心翼翼的伸手,想要將他指尖上的儲物法戒取下時,這才有些恍然:
“終究是沒有熬過去這一劫啊...”
道人神念凝視著身軀之中,那枚近乎枯竭的金丹,虛影晃蕩,苦笑搖頭。
那一場漫長的時空通道,將他最後的法力都給磨滅殆盡,若不是季秋以天象之軀,憋著最後一口氣保著神魂,強行橫渡而出。
恐怕他現在,早就隕落於那漫漫時空之中,淪為一具殘屍了。
但就算神魂未曾消亡。
實則,也與風中殘燭,沒了啥區別。
“算了,命中有此一劫,我早有預料。”
“金丹巔峰的經歷與閱歷,卻也足夠了,待到回歸,解神霄困局,也當能出上一份心力。”
“隕了也就隕了吧。”
心中正想間。
季秋神魂波動,卻見得眼前距離不過一丈的少年,悄悄摘下了他指尖的儲物法戒,繼而雙手一合,便是念念有詞:
“前輩...前輩...你人已隕落,小子不忍看你曝屍荒野,特地費上了好一番周折,這才將你屍身帶回。”
“人死萬事空,既然你已經隕落,那這枚儲物法戒留著也是浪費,小子就勉為其難的收下,權當做為前輩你立碑的開銷了。”
“放心,前輩,在下一定會將你風光大葬,以後也並不會辱沒你的傳承的。”
“日後若有機會見到你的仇家,這殺身大仇,在下替你報了!”
念叨過後,少年謹慎的眯起了眼。
待到他看見這道人身軀仍未動彈,且氣息已絕,以自己煉氣道行,連神魂都感知不到後,才終於松了口氣。
隨後拍了拍胸脯,美滋滋的撫摸了下季秋的上品法戒,就想將其收入囊中。
這法戒的品質,以他的眼界一眼就看出來,應是上佳材質。
可想而知,要是這道人未曾隕落,該是何等的大高手!
起碼...也得是道基中後期的大人物吧?
這次,賺大了!
他的心中,有些興奮的想到。
然而卻在此時。
一道不鹹不淡,略帶著幾分威嚴的聲音,卻是在這不大的房間內傳了開來:
“哦?”
“既然如此,那本座,是不是還得謝一謝你才是?”
季秋看著眼前少年模樣,略有幾分哭笑不得。
他縱使是隕了,但神魂大限未至,普通的鼎盛真人來此,都未必能是他敵手,更何況是這乳臭未乾的小子。
要不是他方才那一席話還算中聽,尚且不算是拿了東西不辦事,恐怕季秋早已便用神念駕馭元陽劍,送他直接歸西去了。
【陳玄】
【出身坎坷,幼年家族覆滅,自偏僻修界逃離,一路遁至荒蕪界域,低調修行,偶得一枚玉佩,其中寄居著一尊隕落之後,神魂重創的丹境老魔。】
【其自以為得逢機緣,遇見高人,大喜之下為報家族之仇,修其所傳奪舍魔功,於破境道基之時,因魔功大成,被老魔施奪舍之法,遂撕破臉下不惜自毀根基,送老魔歸西。】
【後因根基損毀,哪怕踏遍千山萬水,重塑根基,仍是為時太遲,一生困頓於道基之境,大仇難報,鬱鬱而終。】
簡單的掃了兩眼,在其經歷之上稍稍停頓了下,雖不知為何看不出出身,但季秋倒是露出了幾分興趣。
看不出來,還是個主角模板。
家族被滅,父母雙亡,幸免於難,又有個玉佩老爺爺...
按道理講,這就差個背景非凡的紅顏知己,就可以一飛衝天了。
“只是可惜。”
“這裡是殘酷的修行界。”
步步殺機,步履維艱,又非大派,得見一高人神魂,又慈眉善目的傳經授典,其心中所想,究竟是為哪般?
道人嘖嘖兩聲。
而眼前的陳玄聽得突然出現的聲音,更是嚇的直接退後兩步,隨後猛地轉身,便見到了眼前的道人神魂,不由大駭:
“前...前輩?”
他看著和那床上身軀神似的身影,有些乾澀的繼續道:
“原來你沒死啊...”
將本來收下的戒指重新取出後,陳玄飛速的放回了季秋身軀一旁,緊接著強顏歡笑:
“剛剛是在下和你開玩笑呢,別當真,前輩莫要當真。”
這邊說著,陳玄一邊撫摸著腰間玉佩,一邊迅速緊張的給其中寄居的神魂傳音:
“真人,真人可在?”
“快出來,有大事發生,你再不出面,可能咱倆今天都得玩完了!”
“有老怪物啊!”
只可惜,陳玄的呼喚,卻隻引來了一片死一般的沉寂。
那玉佩就仿佛是一塊凡玉一樣,根本就沒有任何反應。
或者說...
他可能察覺到了外界的情況,因此不想回應少年的呼聲。
看著眼前小家夥一系列的小動作,季秋頓時搖頭失笑:
“呵...”
“小家夥倒是有意思。”
“行了,莫要再裝死了,道友還是出來吧。”
“既是相逢一面,便是有緣,又何須躲躲藏藏,不敢出頭?”
季秋話語罷了,倒是帶著幾分漠然。
他的眼神盯著這少年腰間玉佩,意思不言而喻。
“唉...”
“老夫不過一縷殘魂罷了,道友與我情況類似,何苦互相為難。”
“陳玄小子被我傳法,如今已溫養的頗為不錯,若是道友想要,隻管奪舍取了便是,老夫拱手讓與你,如何?”
“只希望,你我莫要因此起了爭執,不然數百年磨難修持,豈不盡付東流水。”
“修行不易啊...”
這玉佩散發微光,道出的一番話語,卻是令本就緊張的陳玄,頓時手腳冰涼,不敢置信。
他之所以能有今天煉氣後期的道行, 就是因這近十年來,玉佩之中的前輩傳他法訣,又日日以神魂溫養靈脈,這才能得今日。
但聽了這一席話...
少年隻覺得自幼時起建立的世界觀,都好像有了些崩塌。
不談陳玄。
此時玉佩之中寄居的陰雲子,也是鬱悶。
他神魂受創,又日日溫養陳玄的靈脈,消耗頗大,前陣子頂不住沉睡了片刻,正想再過不久,就將迎來收獲。
可誰曾想得到。
這小子不聲不響,竟然給他整了波大的!
感受著那即使受到了莫大創傷,卻仍舊給他一種浩大、強盛、乃至於不可思議的道人神魂,陰雲子嘴角苦澀:
“開什麽玩笑...”
“這等存在,起碼是法域之上,半步法相級的大能!”
“老夫哪裡惹得起這等人物!”
“這小子,怎麽什麽人都敢撿呐!”
題外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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