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帝泰始一十七年。
狄州有一場定鼎之戰。
一方是北元三大封王與妖魔之聖所集結的大軍,另一邊兒,是窮盡了大燕國運,賭上了所有兵將的浩浩北伐。
誰輸,從今往後不是不複存在,就是再無統一天下之機。
起碼,此戰當定甲子以來的運數。
這大概是近兩百年以來,天下三十六州規模最大,參戰強者最多的一場戰役了。
州府之中與荒野之外,放眼望去,盡皆戰場。
旌旗獵獵,兵戈如林,鐵血殺伐之氣衝霄而起!
兩軍對壘,儼然數百裡內外,人與妖魔的廝殺,已是到了不死不休之局!
晚霞絢爛,夕陽余輝照著人間。
喊殺聲震天的各處州府,武道氣息衝天的大將層出不窮。
戰場不止一處。
辛幼安一劍劃出鋒芒,與登得城樓的封王強者鏖戰,麾下兵將與那黑壓壓攻伐而來的妖兵妖將,拚命廝殺,死戰不退!
北都侯張憲持一杆大槍,領嶽宏圖將令,率麾下精騎背嵬軍,衝開了妖魔大軍左翼的重重防守,如同一道利刃,直擊敵眾心臟而去!
大妖展露真身,叫得天際黯淡。
群妖嘶吼著,與曾經視如螻蟻的人族死戰。
而鄂王,則遙遙立於那戰車之上,麾下兵將三十萬結成氣血軍陣,威勢衝霄漢!
拔出王令劍,敲響震天鼓。
鮮紅旗幟飄揚在軍陣的每一個角落。
這州城與諸府,就將是他們死戰不退的陣地!
當那號令一出,整齊劃一的兵將結成氣血武陣,在無數金剛將領,乃至於那天象統帥的統禦下,與群妖聯軍碰撞開始。
決定神州陸沉與否的一戰,戰端已啟!
在這種局面之中,哪怕是揮手能動山嶽的真人,都有可能橫遭劫數,有隕命之危!
這場大戰,波及極廣。
蒼茫大地,都好似被殘陽與血染上了顏色。
道人獨立於曠野之上,與雲霄合為一體,他一身所著的白袍,變成了楓葉凋零的模樣,隱約有種肅殺之感。
他的神念,遍布方圓天地。
當大戰一觸即發,看著那人族戰士舍生忘死,奮勇廝殺,與群妖碰撞一較高下,場面慘烈時,道人眉頭不由輕皺:
“還不露面麽?”
那柄流露著暗紅色光華的法劍,隱隱蓄勢待發。
道人此時於雲端起身,終不願再等。
“既不來。”
“那就先將此局終結,我再上茫茫草原,與這號天可汗的大元之主,最後一戰。”
“左右,不過是再過些許時間罷了。”
“等得起!”
季秋按劍而起,眼神肅穆,只在刹那,就有劍光恢弘起勢,欲以絕強實力,插入這血氣滔滔的四方戰局。
於無聲處起驚雷,於平地上升月輝。
不過一道劍光自雲端落。
就有一尊北元的封王強者,在正與那太興侯韓昌文廝殺時,被死亡的陰影蒙面襲來。
兩重殺機,來不及避開。
這號丹陽王的北元王侯,頓時被這紫霄一劍劃過,卸下了一條手臂,妖血潑灑穹天!
北元的封王之輩,都是宣誓效忠元主的半妖大能!
除卻最後破境,如今早已隕落的北淵王外,俱都是不弱於天象的存在!
可時至如今。
哪怕是這等強大的存在,在季秋的一道恢弘劍氣下,依然如土雞瓦狗,彈指可滅!
他的道行與對術法的造詣,已是達到了一種出神入化,不可思議之境。
普天之下,早已難逢敵手!
那丹陽王倉皇之下,不由陣腳大亂,繼而四顧望見雲端按劍的身影,一時心下大駭:
“此人...”
“就是那南燕的天下第一?”
他捂著噴血的臂膀,狼狽躲避著韓昌文的攻殺,感受著死亡的陰影襲上心頭,一時心緒複雜難言至極。
這是他成王之後,在第二個人身上,再次感受到這種生死完全假於他人之手的感覺。
縱使身為敵手。
但丹陽王也不得不服。
那就是這立身雲端的白衣道人,確實堪為當代絕巔!
元主不出,還有誰人能敵?!
正念間,戰局風雲變化。
就在季秋起劍,欲要再出之際。
卻有一道踏在蒼茫大地之上,遠遠奔赴而來的身影,引起了他的注意。
止住了手中動作,季秋遙看那道即使渺小,但卻如同荒古巨獸一般,將大地踩踏的嗡嗡顫抖的身影,停止了飛身而下,殺往戰場的動作。
他按著劍,眸子露出認真。
【元主】
【名真,茫茫草原放牛兒出身,半人半妖,其母為普通狼妖擄掠而來之奴,出身卑賤,縱使在半妖部族,也隻得放養普通黃牛,才可得一份生計。】
【然天無絕人之路,其雖出身寒微,卻是血脈異變,覺醒了上古天狼的一絲血脈,又得前朝無雙刀道傳承,遂一柄長刀,於草原磨煉十載,自此名震千裡百部,被尊為白狼共主!】
【三十載風霜,練就一顆刀道勇猛精進之心,於無雙刀道走出前路,曠古爍今,威震群雄,時值人族勢弱,群妖南下搶掠地盤,此時其以一柄長刀,敗盡諸王與大妖巨擘,以半妖之身,登頂妖道第一!】
【群妖佔據十八州,又攻取淮河六州,直逼南燕,自立政權,其被四方恭迎,號天可汗,曰:元主!】
【後續:???】
【模擬評價:千載難出一奇才,刀道無雙之資,震古爍今也!】
大元之主!
季秋從很多人的口中,都聽說過這個放牛兒的威名。
如果說,天魔道主許七幽,代表的是修行道脈的一個時代的話。
那麽元主真,就是在這人世之間,所佇立的一道巍峨高峰!
“但就算如此。”
“也不過只是一介蠻夷而已。”
唇角張開,季秋眸中精光落下,輕輕低語道出評價。
無論其是否是半人半妖,還是出身微末。
當他成為了這大元之主,率領群妖與半妖,將治下人族盡皆奴役的那一日開始。
他,就是蠻夷,就是妖!
非我族類,其心必異!
此言未做掩飾。
因此話語縱使聲音微弱,只在天穹傳開,但修行到了可翻江倒海地步的存在,若細細聽之,又怎能聽之不見。
元主持刀,掌心陡然間握緊。
浩大剛猛的刀意,從這身披白狼袍的男子身上湧現而出。
長刀一震,嗡鳴衝霄,忽然鳴嘯如龍!
男子昂首,望向雲端:
“閣下,是否太過肆意了些。”
“指人出身,也能稱為道家高人?”
元主長刀一指,頃刻間縱身一躍!
隨著他的動作生起,一道雪亮的刀芒,伴隨著凜冽的刀鳴之音,一同顯現!
唰!
長刀指向那道人,頃刻間一言不合,就是拔刀廝殺!
這一刀,剛猛霸道,於天地茫茫,甚至壓過了戰場鐵血,成為了此刻獨一檔的存在。
對此,季秋五指握著劍柄,橫起一斬。
黃昏雲端之上,刀劍相交碰撞。
白衣道人斬出紫霄道劍,化開陰陽,以澎湃金丹法力,駕馭元陽道兵,與迎面而來的殺伐之刀,轟在了一起。
“閣下半人半妖,若是走人之大道,本座自不會說些什麽。”
“但你既受群妖俯首,為這茫茫大地北境的一十八州共主,手中屠戮、奴役之人族,何止萬萬余眾?”
“本座今日替著凡俗子民,道你一聲蠻夷,豈能有錯。”
“況且不過只是一聲罷了,縱使是再喊上百聲千聲,你又待如何!”
“又能如何?!”
劍鋒交錯,斬開刀芒。
道人一聲大笑,法域張開!
對此,元主咧著嘴,看著那一劍劈開自己長刀的白衣道人,也是笑了:
“本王這一生,對於這些個東西,從來看的都不是很重。”
“但唯獨有兩點除外。”
“其一,便是出身。”
“其二,則是求敗!”
“你一席話,算是將本王忌諱犯了個遍。”
“但,本王不怪你。”
騰出空閑的那隻手臂,元主伸出了兩根手指。
繼而袖袍一揮,便持刀高聲喝道:
“敗了我!”
“你就是對的!”
“不然,死的一定是你!”
如驚雷般的刀聲響起,快若閃電,一刀斬破,劃開長空!
“本王今日來此,沒有什麽別的想求。”
“聽聞你斬了天魔道的道主?”
“既然如此,就叫我來看看,閣下這後起之秀,是否能真的一枝獨秀,壓服天下!”
“贏者,生。”
“敗者,死!”
一刀凝聚氣機,如萬鈞重力轟然墜落壓下!
兩人一個照面,根本沒有多言,他們都很清楚自己的陣營,也很清楚自己的目的。
因此今日前來。
走的便只能有一個!
元主是一個純粹的人。
練刀,就是為了求勝。
而一生不嘗敗果,那麽剩下的所求,就是求敗!
縱使今日季秋不來此,昔日待到他更進一步,元主也一定會出了蒼茫草原,與其廝殺一場!
這是自他取代了天魔道主的威名後,所注定將要承受的一場對決。
誰贏。
誰就是時代傳奇,必將烙印於滾滾青史,不可磨滅!
一生熬煉的無雙之刀道,自元主手中脫掌而出,這是他一生武道所達到的極致。
刀斬神魄!
絕殺之刀,於其手中來回展現,上古天狼的異象,甚至都在其背後顯化!
“他比之上一次受我窺視,要變得更強了。”
“這樣說來,到底鹿死誰手?”
“有意思...”
大燕與北元廝殺的戰場上,有一執矛兵士渾身是血,只是一雙黑眸,卻是不時打量一眼那天幕交戰的兩道人影,露出幾分興趣。
“就是不知,斬了‘我’的這位紫霄大真人,能否笑到最後了。”
這男子正觀摩間。
雲端黃昏之戰,已是你來我往,刀劍相交,摩擦不斷!
季秋張開太平法域,削弱元主三分銳氣,仍是無法徹底鎮壓於他。
一手紫霄道劍,在他的手中,施展的可謂是出神入化,淋漓盡致,於元主身軀之上,留下了無數大大小小的傷口。
但此人,卻就好像草原惡狼一般,手中刀法狠辣,打法剛猛更是以傷換傷。
即使季秋劍痕不斷在他身上累計,但其實他自己也受到了不少刀風刮拂,法力不斷波動。
果真不愧是曾與天魔道主齊名的人物!
季秋眸子閃過認真。
論殺伐之威與凌厲,其更勝那許七幽三分!
此域三十六州宇內,隻單論刀之一道與武道,這元主足以稱雄!
但季秋七載坐臥山巔,統籌所學,紫霄道劍出神入化,又有道兵助力,即使境界上還差他一絲,但憑道體納天地靈氣續航。
戰到最後,他又豈會懼這元主半步!
“喝!”
恢弘劍光無量,白袍道人駕馭法劍,一息戰了數十回!
他抬眸看向前方。
一記蒼天當死,就要化劍光凌厲,徑直審判了其性命!
卻不想,這元主橫刀而起,凝成半邊妖身一記單鋒斜刀,竟是硬生生將其抗了下來!
這可是當時連許七幽,都被破開了天魔法身的招式!
論及威力,真君不出,又不是獨霸一代,萬法皆驚的道體之輩,誰能匹敵?
但這元主,卻是抗了住!
“好劍!”
白狼袍此時破損,元主呼吸急促,不過一雙眸中戰意卻是愈發澎湃:
“我道汝如何會氣定神閑至此。”
“原來是身懷道體!”
看著那道人隱約聚集四方靈氣,元主一瞬有了明悟,不過並不在意,隻握刀橫劈,便長嘯一聲:
“論持久鏖戰,本王許不如你,看來今日,確有隕落之危!”
“但就算如此,你也未必能贏。”
此時元主的眸子,閃爍著微微紅光,就連手中之刀,都有了些許嗜血的意思。
“不過該說不說,這百余年來,都沒有遇到過這般強敵。”
“今朝得見,也是暢快!”
“且將生死拋卻,隻以刀劍論輸贏!”
“來,戰!”
將殘破的白狼袍撕開,元主露出半邊膀子,提著手中長刀,話語蘊藏著濃鬱的豪氣與戰意。
緊接著,那天狼血脈激發而出,他的雙眸瞬間赤紅,大吼一聲,長刀狂亂舞出,一息足足揮出數十上百刀,在季秋周遭,化出了一片刀域!
但同時。
他自身連通天地的真氣,以及積蓄的血氣,也在飛速消耗著。
見此,季秋如臨大敵,祭起一面紫霄道印護住身軀。
那刀域所化刀鋒,一道又一道劈在道印祭出的紫霄屏障表面,將華光大盛的頂級法寶,都給劈的是神光黯淡,搖搖欲墜!
足以見這元主刀道之強!
然而。
如此消耗,哪怕季秋道體已成,都吃不消。
縱使元主,又能撐幾刻?
待到紫霄道印靈光萎靡,幾乎要被破開根基時,季秋終於將其收回,隨後目視眼前越戰越酣的光膀男子,眸中露出三分敬意。
他本隨時可以走。
但卻選擇了最拚,最沒有退路的一條道。
而顯然最後,他賭輸的概率更大。
不過。
這種決絕剛猛,但求一敗,若敗便死的態度與作姿。
實是令對手敬佩。
“你的刀,不差。”
季秋冷不丁的出聲。
隨後煊赫劍光,再度複起。
紫霄道劍與蒼天當死的斷運之道,一同顯化斬出,瞬息將元主淹沒在劍之海洋!
聽到季秋這話,真愣了下,血色眸光稍有些黯淡,不過轉瞬嘿然一笑:
“你的劍,也不差!”
“難怪能勝許七幽,確實有資格和本王比刀!”
言罷,其手中長刀再度掃出無數刀光,又一次將季秋的劍術劈開!
但這一次,他確實到了油盡燈枯的程度!
緊隨其後,季秋又補一劍!
這一劍,元主避無可避,當下被一劍貫穿。
元陽道兵的噬血之能,此時發揮到了極致。
這身軀打熬到了天象頂點的存在,在面對道兵時,卻也是失去了抵抗之能。
元主身上氣血不斷流逝,一瞬被破開了最後的防禦,氣血無法再度聚起,當下受到了重創!
“走好。”
他聽到了季秋的最後一言,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胸,咧了咧嘴:
“厲害!”
“但是...”
“作為最後一戰的道友。”
“你豈能不陪我一遭?!”
嘭!!
說完,元主調動最後的氣血,在這長空一聲轟鳴,炸裂開來!
乾脆利落,毫不猶豫,毫無征兆!
那澎湃的氣血與天地之威,將季秋直接給炸的倒飛而去!
“咳咳咳!!”
被足足如流星一般,轟退了數百丈的季秋,此時猛地咳血。
他的胸膛起伏,顯然是被這毫無前兆的動作給陰到,受到了不輕傷勢!
但就算如此。
在最後一刻調動法力形成屏障,又召出紫霄道印。
哪怕身受重傷。
他也未死!
看著已徹底失去靈光,怕是須得蘊養一甲子,才能恢復的紫霄道印。
季秋撫摸了下,又自儲物戒指取出了十數枚上品靈石汲取靈氣,這才一聲長歎,道:
“老夥計,我這一世一路以來,不管是道一峰還是現在,能保全性命不隕,你功不可沒。”
“好好休息吧。”
“以後,應是再沒這等生死之戰了。”
末了,道人又望了眼已徹底化為雲煙的元主,自知此域已是再無敵手,心中頓生百感:
“橫推三十六州,甲子縱橫不敗。”
“試問天下誰似我?獨歎人間最高樓!”
道人輕吟一句。
心中暢快豁達,隻覺心境更上一層。
而那化為兵卒,化身萬相的天魔道主,見此一幕,略想了想,也是笑了一聲:
“算了,趁人之危,落井下石,勝之不武,豈是我輩所為?”
“要贏,便要贏的堂堂正正!”
“這元主也是愚夫一個,何須拚死搏殺?”
“此戰不成,那就法相再戰,大不了一直鬥法,總有得勝之機!”
“只可惜,此身已隕,又能付於誰人說?”
“去也,去也...”
滿身血汙的兵卒,徹底在廝殺戰場消失。
他的離去,不過是渺小的一角,引不起他人的絲毫注意。
就好像是一個旁觀者一樣。
默默的見證了那雲端的道人,自此...
走向真正的無敵! 18330/1092530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