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宮-宣政殿
看著巍峨的金殿,想想裡面那個年輕人,站在殿外的鄭仁礪,心中感慨萬千。種田經商,可周濟一家;行醫立學,能夠造福千百人。
他機關算盡,苦心經營了一輩子, 卻因為一時利弊,一葉障目,最終原配瘋癲,幼子自盡,使得鄭家在關中百年的基業和名聲一朝盡毀。
爭了一輩子,搶了一輩子, 也鬥了一輩子;可回過來看,他這輩子什麽都沒有, 如果非要下一個定義的話,那就是“白活”二字。
唉,歎了一口氣的鄭仁礪,在程伯獻的引薦下,向殿中走去。瞧著程伯獻年輕的臉龐,再看看自己乾癟的雙手,不由感歎垂垂老矣。
“程大將軍,今年貴庚啊!”
“回沛公的話,末將今年三十二。”
三十二歲的禁衛軍大將軍,真是年輕啊!就算是他祖父程知節,父親程處弼,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沒有這般的成就。
“好啊,程家一門忠勇, 三代子弟都簡在帝心,好福氣啊!”
后宮中的女人, 常常靠母以子貴,可他們程家卻是父以子貴,程伯獻的父親,廣平郡公-程處弼,以受命充任左金吾衛大將軍,負責巡視京畿。
“公爺玩笑了!雷霆雨露俱是君恩,程家上下只有感激涕零,望闕叩拜的份。”
“不過末將以為,只要實心用事,一心為君,自然也就寵辱不驚了。您說呢?”
呵呵,世人都說,程家是一門匹夫,老老少少都是缺心眼的貨。可連程伯獻這樣性子魯莽的人,都知道把敬畏天子放在第一位。
他們這些飽讀聖賢書,鑽研了一輩子的官場之術的人們,卻不見得人人都懂。愚者千失,終有一得,大概就是這個道理。
“好,好啊!程大將軍, 不愧是福將之後, 比鄭氏的那些書呆子,果然強多了。”
程伯獻也是笑而不語,做了個請的手勢,隨即退了出去。而殿中的李賢見沛國縣公來,也放下了手中的朱筆,從禦階上走了下來。
“罪臣-鄭仁礪,參見陛下,陛下聖躬金安!”
“哎,你也一把年紀了,犯王法的又不是你,何罪之有呢?”
不管鄭霖怎麽說,琥珀都是他們鄭家的人,即便有違人倫,丟的也是他們滎陽鄭氏的臉。作為君王,臣子們家裡的事,皇帝是不便參與的。
可鄭霖引得鍾氏、鄭氏的一些子弟,為販賣私鹽提供方便,有違國法,這就關李賢的事了。
之所以沒下旨意,就是因為李賢在等鄭仁礪來,哭也好,求也罷,能看在五姓家主,在自己面前痛哭流涕,絕對是一件有趣的事。
“老臣利益熏心,教子無方,讓那幾個逆子,壞了國家的鹽政,都是老臣的罪過。”
“而且,老臣私德有虧,縱妻為禍,乾下那等惡事,臣罪當誅啊!”
總而言之,鄭元礪清楚的知道那三個逆子死定了,他也不指望皇帝能放過他們。現今為止,除了保下鄭家,他別無選擇。
而看過鄭元礪帶來的“誠意”後,李賢會心一笑。這人啊,就是得逼,沒有鄭霖踢的這一腳,他能怪怪就范嗎?
要是在事前,鄭元礪可以這麽“虔誠”,李賢說不準還真會替他遮掩一二。
“老縣公,鄭霖四兄弟之罪,僅罪在一人,禍不及父母妻兒,這一點你盡可以放心。”
“至於縣公要表達的意思,朕知道了!你放心,朕會關照京兆府,馬遵會酌情處置的。”
無非就是打擦邊球,那種看人情臉面幫忙的,沒有參與其中的,朝廷也不好株連太多。既然鄭仁礪願意保他們,還肯花這麽大的本錢,李賢何樂而不為,高抬貴手呢!
至於鄭玄果將成為鄭氏下一任族長,李賢則表示朝廷對此並不關心。鄭氏與於氏畢竟是不同的,與皇室不是姻親,一切都有他們鄭家自己作主。
唉,“老臣沒有想到陛下的心胸如此寬廣,過去老臣誤解陛下了。”
能在這種時候,還不痛打落水狗,給人留有余地,這與血洗太極宮時的殘忍手段相比,絕對是大相徑庭的。
當然,李賢這麽做,也不全是看在鄭仁礪的厚禮上,恰恰是有意做給所有世家看的,好讓他們知道,自己沒有趕盡殺絕的意思。
本來嘛,朝廷就相當於一家公司,老板與股東之間,是需要製衡的,把他們都吞了,誰去幹活呢!
李賢對世家的態度只有一個:豬八戒啃豬爪也好,父子仇殺也罷,對他來說都無所謂。但你們也別拿朕這個皇帝當擺設,手不要伸到國家命脈,否則,呵呵。
說到聯姻之事,不僅鄭仁礪想不通,其他世家勳貴們也想不通。皇帝在東宮的時候,為什麽寧願頂著壓力,迎娶一位異族公主,也不願意與他們聯姻了。
可經歷了鄭霖之事,鄭仁礪明白了,皇帝壓根就沒看得起他們。過去是五姓鄙夷李氏不是純正的漢家苗裔,現在是人家李氏皇帝,鄙夷他們家族倫理道德缺失。
風水輪流轉啊!笑話人不如人,鄭仁礪算是明白這話的意思了。拿鄭氏來說吧,傾盡心力,培養了鄭觀音、鄭麗婉、鄭琥珀三人,可最終仍然是黃粱一夢。
幸虧到了李賢這,他們沒動什麽心思,否必然落得與房、張兩家一樣的結局。算了,得看開了,世家與皇帝之間,只會存在利益。
“老縣公,保重身體吧!朕聽聞你的兒媳婦中,還有兩個身懷六甲的,只要有孩子在,就還有希望!”
“至於回不回滎陽老家,朕看沒必要!萬一哪天,朕想你了,想見面豈不是不方便?”
宣政殿聊了半個時辰,等鄭仁礪走出去的時候,人仿佛老了十歲。用三個兒子,換得一家安寧,這買賣看上去的確劃算。可這心裡,卻有說不出來的愁苦。
“陛下,陛下,那老頭兒臉色好難看啊!”,長成少年的裴封,已經成了宣政殿的侍衛。來往這的大臣他都熟,可冷不丁見這麽個,還哭著臉,當然覺得好奇了。
“是啊,難看!可他沒有選擇,過去、現在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