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神都。
西線一團糟的戰況傳入神都,導致神都震動。
陶明文何許人也?
一介鹽商私生子罷了,沒曾想,這樣的底層人物,竟然也能拉扯起十數萬的大軍,號稱“衝天大將軍”席卷西州之地,戰火一路燒到了雒水邊。
而除了陶明文,南邊的“丁星”,東邊的“魏海”.......四海之內,盜匪四起,戰火遍地。
比起幾年前的萬平之亂,如今的乾元朝,陷入更加風雨飄搖的狀況中。
而神都之內,宇文佋、榮太尉和楊銘三人的鬥爭,卻依然沒有結果。
只是聽聞最近燕太后有意要將宇文佋升任“司空”。
司空是虛職,但位在“三公之上”,也就是俗稱“上公之位”,若是宇文佋以右相之尊又加封“司空”,那宇文佋當朝第一人的身份便就坐實了,榮太尉和大將軍楊銘都將低他一頭。
此消息一出,更讓原本就暗流湧動的朝堂更加洶湧。
明明外部環境已經如此惡劣,可在神都,依然是歌舞升平、暖風漸起的太平景象。
除了一些有識之士,絕大部分的人認為東西兩關還是安穩無恙,因此外面就算再亂,至少“神州”不亂。
而只要“神州不亂”,那神都就不亂,朝廷就不會亂。
此時,正值曹肅將李行錫動亂的奏折送到朝廷內。
神都的槐花開了,小太監急匆匆的從宮廷內走過,將奏折送到了書房。
已經十一歲的聞佑史稱“孝宗”,年幼之時,性子寬和,寡言語,素有大志,而今做了一年多的皇帝,氣度越發沉穩了一些,褪去了同齡少年該有的稚氣。
但“孝宗”如今還沒有到親政的時候,朝政大權,全都交由幾個大臣和燕太后把控。
比如像曹肅加急的密報,也會先交由宇文佋翻閱。
這一日的書房之中,聞佑坐在主座,新的掌印太監荀芝站在了他的身旁,其余幾個臣子都站在了台階之下,因為右相宇文佋年事已高,因此特別賜予“座椅”,宇文佋便也坐在了那邊,客觀上顯現了出與他人的不同。
“諸位,曹肅的軍情奏折。”
又是事關軍情,這段時間以來,已經不知道有多少這樣類似的奏折了。
楊銘看著宇文佋手裡的奏折,心中有些生氣。
以前曹肅都會先和他通個氣的。
現在好了,連氣都不通了,直接一個奏折送到宮中來了。
“哎.......”他微微歎氣,先前曹肅與雲正信大戰,他沒有拍出足夠的支援,導致他和曹肅之間的關系,似乎一下子就變得沒有那麽親密了,而王猛和魏楷的離去,都仿佛意味著秦虎派系正逐漸與他漸行漸遠。
宇文佋沉聲道:“如今東西南北,各個地方都有賊寇燒掠,諸位以為該如何平定這些匪患?”
“匪患不平,本朝無安。”
榮太尉中氣十足,橫眉冷對眾人:“以某之見,神都禁軍閑著也是閑著,不如派出去剿匪。”
“剿匪,還怎麽剿?這麽多年了,你還不明白嗎?咱們乾元朝的匪越剿越多,越剿越多。”榮太尉話音剛落,楊銘就不忿的嗤笑了聲。
他說的是實話,這些年下來,匪患沒有半點的平息,反倒是越剿越多。
究其原因,就是因為朝廷不行,國家的階級矛盾太過尖銳了,社會對於財富再次分配的呼聲和意願太高,而武力也並非只有朝廷一家掌握,統治力的下滑,更導致造反成本越來越低。
當然,楊銘也不懂這些的,只是“越剿越多”這件事,確是事實。
榮太尉被楊銘這麽頂了一句,臉色不大好看。
他私下裡還和楊銘有著“聯盟”的合作,但朝堂之上表現出來,兩人一向都是政治主張互不對付,正好用來麻痹宇文佋的判斷。
宇文佋以為榮太尉和楊銘不和,便有了一種掌握全局的感覺。
尤其是左相歐陽曾退下之後,朝廷大權近於他一人之手。
這種大權被文人在握的感覺,是整個歷史上都未曾出現過的。
宇文佋實質性的開始控制神都的兵權,包括原先八校尉下禁軍在經過他幾輪的篩選和裁剪後,如今基本上都成為了聽從他號令的“爪牙”,榮太尉和楊銘,兩人一個號稱“太尉”一個號稱“大將軍”,結果神都兵權都不如宇文佋多,話語權越來越低。
這次榮太尉提出的要用“禁軍剿匪”,本質意義還是為了挑戰宇文佋的權威。
坐在皇帝前面,老神在在的宇文佋始終閉著眼睛。
而皇帝雖然沉穩,畢竟只有十一歲的小孩子,看到兩個大人面紅脖子粗的在他面前吵架,本能的就感覺有些害怕。
“大將軍,那你說,如何平定匪患?”
榮太尉冷笑一聲,非要讓“大將軍”拿出一份詳細計劃來。
楊銘同樣不甘示弱:“平定匪患,當然是要解決根本問題,以某之見,我朝歷經一個寒冬,很多地方都處在農耕時期,而不少百姓沒有土地和糧食,因此不得已才去做匪,不如各地以工代賑,糧倉之中的糧食放出來一些,緩和一下百姓的燃眉之急。”
一個大將軍,最後提出來的竟然是“農田計策”,而所謂“以工代賑”四個字,反倒是令高堂之上的宇文佋眼睛一亮。
宇文佋忽然睜開了眼睛,緩聲開口道:“大將軍所言‘以工代賑’,是什麽意思?”
宇文佋開了口,眾人自然就沒法再繼續說話了。
而楊銘聽到宇文佋提問,不急不緩的說道:“去年幽州府糧田豐收,曹肅所采取的,便是這個辦法,以工代賑。”
楊銘一知半解,也說不出個所以然。
曹肅的“以工代賑”,那可是給出實質利益的。
所有在曹肅土地下種地的不論是百姓還是軍士,將來的收成裡,自己可以佔到七成,而官府只有三成,通過讓利於民,從而激發大家的工作積極性。
但這種細節,楊銘他們並不清楚,只知道曹肅搞兵囤搞得有聲有色,搞城池建設也搞得風風火火,似乎無論做什麽事情,都能夠順風順水,令人費解。
曹肅只是遵循了“藏富於民”的基本政策方針,但朝廷卻沒有辦法用他的辦法。
因為眼下朝廷需要的不是“藏富”,而是“平穩”,恰巧“平穩”又無法短期內達到,因此就出現了一種根本難以完成的悖論。
宇文佋聽了楊銘的話後,默默的想了想,最終還是忽略了這一環節,依然聚焦到各地匪患上。
“朝廷去年稅收不高,雖然已經減少了不少禁軍,但依然有著大量的軍費開支。”
“各地匪患,應當有個輕重緩急,除了繼續遵循先帝定下的'各地備禦'政策外,還應該招募和選拔有本事的青年將領,要多出幾個曹肅這樣的青年將領,又何愁天下不平呢?”
宇文佋緩緩開口,他的意見,著重在“人才引領”。
他認為“人定勝天”,人才才是競爭的主旋律。
這也到沒有太大的問題,只是眼下朝廷這種局面,哪裡找的到什麽好的青年將領,且就算能找出來,能保證這些青年將領一定像曹肅這樣根正苗紅、忠心耿耿嗎?
所以這也是宇文佋擔憂的地方。
“此事還需要諸位仔細想一想,那陶明文小兒屬實有些猖狂,絕不可令他渡過雒水,否則‘神都危矣’!”
宇文佋為此次商議定下了最終的基調。
等到他說完,禦書房內也沒有任何反對的聲音。
直到最後,稚氣未脫的小皇帝聞佑才順著宇文佋的話往下:“一切聽從右相的安排。”
皇帝開了口,就等於為此事設下了法律框架。
議事結束後,宇文佋便下達了指令,要在三軍之中選拔青年將領,作為此次迎擊陶明文的主力,青年將領若是可以擊敗陶明文,可以官升三階,同時還能獲得一份皇家秘寶。
一時間,神都中許多鬱鬱不得志的青年將領紛紛雙眼放光,摩拳擦掌的準備在即將到來的選拔演武中展現出自己的實力。
榮太尉和楊銘兩個人各自帶著人,晃晃悠悠的走出了皇宮。
兩人一路無聲,就像是死對頭一樣,劍拔弩張的氛圍令雙方人馬都感覺到一絲窒息,很多將士的手心中都捏出了汗來。
好在兩位官老爺最後都很克制,直到離開皇宮後,兩人分道揚鑣,各自回府。
榮太尉年事已高,體重又大,八人大轎抬著他,費力的朝著自家府邸趕去。
剛一踏入府內,一名錦衣青年便迎了上來。
“父親。”
錦衣青年乃是榮太尉最出色的兒子榮盛,榮盛在國子監內有著不小的名聲,其人姿貌溫厚偉壯,少時便知於神都,文韜武略皆有所長。
榮盛為太尉接風,兩人肩並著肩往內堂走去。
“父親,南面的信。”
榮盛壓低了聲音,從懷中拿出了一封信來。
榮太尉心中一動,伸手攔住了他,不悅道:“別慌慌張張的,成何體統?進屋再說。”
榮盛剛觸摸到信封的手就停了下來,心中緩解了一絲慌亂,跟著太尉一起走進內堂。
進入內堂之中,榮盛迫不及待的就把信遞給了榮太尉。
榮太尉接過了信,仔細看了起來。
剛剛看完,就立即迫不及待的把信丟進了屋內的火盆之中。
那封信就隨著火盆裡的火苗,點燃之後燒的乾乾淨淨。
“父親,南邊........”
“南邊太亂了,南邊比北邊更亂,如今離州,似乎也有動亂的跡象。”
“離州已經是乾元朝的最南邊了,再往南便是茫茫無際的蠻荒大山........”
“大朗啊,你看過信了?”
“粗略的看了看。”
提及這封信,榮盛心頭又是一跳,害怕的臉色都有些發白了。
但同時,臉上也露出了一抹興奮之意,甚至是有一點的癲狂。
榮太尉沒有榮盛那麽激動,緩聲道:“既然看過了,也應該知道南邊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大郎啊,你如今也到了一定的年紀了,再留在神都已無必要。”
“這神都之中,雖然看似風平浪靜,然而卻如湖水一般,頃刻間皆有倒灌之危機,今日朝上,那宇文佋又提及剿匪一事。”
今日不是正朝,只是普通的禦書房議事,但榮太尉卻依然深感危機。
尤其是鎮北將軍曹肅還提及了李行錫動亂一事。
“朝廷現在沒兵也沒糧,如何剿匪?”榮盛是知道一點乾元朝基本情況的,可以說,除了神都地界,其他地方全都處在水生火熱之中,連禹州都免不了盜匪霍亂。
“不,兵糧還是有的,只不過現在拿出來的兵糧,那都是壓箱底的寶貝了。”
“就是宇文佋,如今也要掂量掂量乾元朝僅剩不多的元氣了,因此他想了個辦法。”
榮盛奇道:“什麽辦法?”
榮太尉笑了:“他準備三軍選拔,找出第二個‘曹肅’來,然後挑選一些精兵,先進駐西關練兵,再伺機出戰,擊敗陶明文。”
“曹肅.......”
談及曹肅,榮盛的眼中閃過一抹“嫉妒”之色。
曹肅如今的名頭,比他榮盛可大多了。
榮盛雖然少有知名,可畢竟只是國子監的學生,甚至都還沒有致仕。
在朝堂上、江湖中都沒有他榮盛什麽名氣,只有在世家大族之中,才會有人了解他榮盛。
就是這個當初在國子監,他都看不上的鄉下學生,竟然一路打勝仗,憑借著軍功,成為了整個帝國最耀眼的青年將星。
這讓最喜好名聲的榮盛聽了非常嫉妒,這些名聲,應該都是屬於他的才對,曹肅一個鄉下地方來的土包子,憑什麽?
“對,宇文佋也是沒招了,他一個文官,哪懂軍機大事?”
“所以為父才有了多手準備,如今南方的‘丁星’作亂,正好是你大展拳腳的時候,大朗,你是時候致仕了,這幾日你先別出門,我想辦法幫你運作運轉,進入汝州府,汝州的不少城主都是我的學生,你在汝州遇到‘丁星’,咳咳........”
榮太尉說到這裡,終於還是沒忍住,裝不下去了。
榮盛早就聽不下去了:“父親, 我都知道“丁星”是你的人了,你就沒必要和我說這些了吧?”
“混帳!”
榮太尉一聽,頓時勃然大怒,伸手猛然一揮,一巴掌扇在了榮盛的臉上。
榮盛避之不及,當即“啪”的一聲被榮太尉扇了個結識。
臉上露出了不忿之色。
這年頭怎麽了?
講句實話也好被打嗎?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了?為何不長記性?謹言慎行,謹言慎行,你好好記住這句話吧!”榮太尉冷哼一聲,拂袖而去。
只剩下被打紅了臉的榮盛站在堂內,四顧無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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