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苗。

　　枯榮的第二階段，從種子化作生命的重要前置。

　　在林遠心中，栗子正處在這個階段之中，他是人類的幼苗，尚未萌芽的個體，未經社會的洗禮，是所謂大人該保護、心疼的存在。

　　春生夏長秋收冬藏，碧靈的春天是生長的季節。

　　一個月前的叢林剛剛從冬季的嚴寒中恢復，和古樹的分身一路遊覽也沒能看到什麽新鮮的事物，但一個月後的今天，光景便大不相同。

　　綠色已然包裹了一切，再次茂盛的植物一掃萎靡與沉寂，轉而變得無比活躍。

　　曾經可以飛躍的天空被密集的絨毛取代，細密的阻塞了每一寸空氣，逼得林遠只能沿著古樹變化為牆垣後維持的通道前行。

　　這些花園總管碧苑專屬的散步通道是絕對的不可褻瀆之地，綿延的古樹牆垣護衛著這裡的安寧，而與其相對的便是穿過古樹守衛深入之後的無法之地。

　　沒有規則，沒有監督，大量塑靈者在學習中創造、改進與惡作劇形成的詭異生命遍布在這些地帶，它們被播種，然後變成幼苗，結出果實，成熟的走完植物的歷程。

　　隨後被收割或是被遺忘，剩余的根須或是腐爛，或是在寄生中化蛹，分泌惡心的粘液，最後完成塑形。

　　如此，一個標準版本的課堂作業就完成了，至於你培育的是什麽?導師只會在報告中尋求一二，實物只會被獵食，經過消化成為種子，如此一生。

　　除非你的塑造者是位天才，一次就能讓你成為最標準的模板，那麽，你會恢復自我，成為碧靈軍隊的一員。

　　但大多還是墜入永恆的枯榮。

　　各式各樣的物種有著不同的枯榮歷程，但終究和自然一樣，是生長到死亡的循環往複，唯有特殊的個體才會被碧靈選中，或是被融入現有的造物，或是成為新的造物，但多數只會無盡的輪回，直至成為工業的原料。

　　林遠無視面前攔路的畸形個體，平靜的穿過它們形成的肉牆，繼續向著古樹告知中的位置前行。

　　女孩雖然生氣，但最後還是給他安排了引導。

　　所以才說是小孩子脾氣，來的快，去的也快。

　　只希望他的小老鄉沒有經歷什麽鬼畜的事情，免得傷到了幼小的心靈。

　　當然，如果已經成為花園的養料就權當出來散步了。

　　動植物的花園雖然混亂，但終歸是有著精明能乾的總管在進行維護，各式各樣的物種被初略的進行了分類和區分，避免學生們找不到自己的實驗場地。

　　揮揮手和一對路過的年幼塑靈者學徒打了招呼，這些剛剛從生命樹上呱呱墜地的幼苗們正在年長的塑靈者身後學習著基本的知識。

　　聆聽著她們導師對於人類的介紹，但其觀察到林遠後故意說出的可食用標簽讓林遠一頭黑線地扎進了向他們打聽來的區域。

　　他見過古樹吃人，但可沒見過哪個碧靈食用過智慧生命，實驗是常態，但食用是禁忌。

　　果然任何生命在教育後代的時候總會加上恐嚇和惡趣味。

　　穿過緊實的密林，跨過蔓延的雜草，林遠見到了他的目標，來自藍星的高中畢業生，栗子同學。

　　在他的推演中，女孩已經收到了碧靈王國的生存指南，依據她的謹慎，除非是直接落在高危區域，否則是不會有什麽生命危險。

　　但女孩的現狀顯然安全過頭了。

　　本就髒兮兮的高中製服此時經過種種非人的折磨已然破損不堪，

但這絲毫不影響一個開心起來的學生在散發彩色熒光的草地上撒潑打滾，粘得一身落葉。　　藍星似乎很難見到存粹的自然環境了。

　　林遠動用靈能將這些附著的寄生物撥開，轉頭看著女孩前方的生物，那是一株樹人的幼苗。

　　作為合成體的基礎工人為何會出現在這裡?它們不應常駐於下層的妖精工坊作為勞力嗎?

　　不過，這株幼苗有著些許不同。

　　林遠一臉好奇地走了上去，邊走邊揮手吸引著栗子的注意力。

　　散發藍色熒光的靈體總人群中最顯眼的那個，栗子迅速起身向著男人跑來。

　　很快，散發著青春洋溢氣息的女孩在林遠身前止住了腳步，興奮的臉頰上帶著新奇過後的滿足，血液流動帶來了紅潤的色彩，但身上破爛的校服和髒兮兮的臉龐隻給林遠留下了熊孩子的既視感。

　　熊孩子見到家長的反應是什麽呢?告狀還是撒嬌?

　　“老爺爺，這個世界好有趣啊！”

　　是炫耀。

　　林遠並未反駁，不同的人生總會有不同的見解，當他決定庇護這個藍星的高中生時，她就注定和他不同，不會有太過坎坷的求生之旅。

　　當然，該經歷的還是要有。

　　調整了身體的光線強度，出門前特意抹去了長久的落魄和雜亂，林遠開口詢問著栗子的想法，今天起，他們算是這片叢林的一份子了，如無意外，按照碧苑的心態，恐怕要經歷幾個枯榮的輪回了。

　　“你接下來想要幹什麽?”

　　頗為嚴肅的問題讓栗子冷靜了不少，大口喘了幾口氣緩過自己的狀態後，她答道:“這裡是花園是吧?那就先去找我解藥。”

　　“不錯的主意，有什麽思路嗎?”

　　她那浸透在有毒孢子的身體此時仍在受到折磨。

　　林遠落在地上，握住了她的手掌，向著樹人幼苗的方向走去，此時的它正躲在一株通泉草的花蕊背後窺視著二人的動靜。

　　“沒有，但終歸要努力一把不是嗎?我都快死了哎。”女孩似乎並不在意她的生命，但手中的手掌突然加大的力量和她加速的呼吸證明她並不那麽平靜。

　　“不錯的思考方式，那麽交給你的東西學會了嗎?”

　　“沒。”聲音失去了底氣，變得低沉起來:“我學了好久，那些東西實在太過複雜了。”

　　“比數學還難?”

　　“比數學還難。”

　　“看來你學習不怎麽好呢。”

　　“班裡中流，45人永遠的23名。”

　　“厲害。”

　　“是吧。”

　　“那肯定能學會的，慢慢努力就是。”

　　“嗯！”

　　輕快的嘮著家鄉的磕中，二人來到了樹人的前方空地，林遠並未直接指出它的所在，而是詢問著栗子。

　　“剛剛你似乎有個朋友?”

　　聊到這裡，栗子一臉懵逼:“什麽朋友?”

　　“一株樹苗。”

　　“老爺爺你是在嚇人嗎?”栗子抬頭不滿地反駁著林遠的落後惡作劇，卻只看到一張嚴肅的面容。

　　顯然不是什麽玩笑話。

　　女孩迅速轉動自己的沾著泥土的脖子，帶動自己粘連的頭髮，來回擺動著腦袋確認四周的情況。

　　樹木、花海、草地、凸起的山丘邊緣的無盡黑暗。

　　借著林遠的微光和一些稀少的發光植物，她身為人類也只能初略的辨別出這些，除了個個比她映像中的大一號以外，似乎並沒有什麽不同之處。

　　“它在哪?”顫抖的聲音詢問著她的監護人。

　　“這裡。”

　　問清楚一些問題後，林遠飄起身來，帶著栗子浮在了6米的高空，在靠近一株通泉草後，將左手伸向了黃色的花蕊部分。

　　很快，一個大約人類12歲左右樣貌的人形樹人被他憑空握在了空中，帶到了栗子的身前。

　　它的皮膚是層層包裹後的樹木表皮。

　　“認識它嗎?”

　　女孩搖搖頭。

　　看著蜷縮成球狀裝死的樹人，林遠撤去了控制的靈能。

　　重力帶著樹人向著地面的苔蘚地落去，但球狀的身軀卻在栗子好奇的視線中被通泉草延伸的果枝接了下來，經過一番緩衝和滾動後平穩落在了地面。

　　但它並未就此停住動作，地面的苔蘚的孢子體迅速蠕動揮舞起來，推動著它繼續向著遠處的叢林滾去。

　　“果然。”看著樹人的動作，林遠確認了這就是他們的目標，帶著正漂浮空中沉迷飛行而激動萬分的栗子落在了地面。

　　女孩失落的嘟囔著:“什麽嘛?再飛一會多好。”

　　“你的解藥。”

　　說到這裡，栗子立刻來了精神:“哪裡?哪裡?我看不到啊。”

　　林遠這才想起女孩和他的區別，作為靈體他自然不受光線的束縛，因為他觀察的方式類似於蝙蝠，一個靠超聲波，一個靠靈能不斷的反饋圖像。

　　而女孩只是個普通人類而已。

　　已經離開了他身上微光的范圍，人類是斷然無法在黑暗中獲取什麽信息的。

　　想到這，林遠拉著栗子向著樹球逃跑的方向走去，他並不擔心獵物會逃走，畢竟，這裡是這片區域的邊緣，古樹不會理會林遠的穿行，但絕不會放過內部的造物。

　　說是走，但這種閑情逸致終究還是不符合軍人出生的林遠，無形中他抬高了二人的高度，貼著地面快速追蹤著樹球留下的痕跡，很快，他們便在山丘的山腳找到了目標。

　　一頭躥進叢林的樹人幼苗顯然沒能想到這裡的地形，急切的滾動成功在並不陡峭的山坡上來了一次極限速降，短小的四肢在慌亂中揮舞著，卻無法有效控制地表的苔蘚孢子體和配子體，因此一路下降，最後撞在了邊緣的古樹牆垣之上。

　　栗子蹲下身子撥弄著面前進過摩擦略顯萎縮的枝條，無意識的蠕動讓女孩頗感有趣。

　　“這就是解藥?”

　　疑問中帶著些許不安，似乎很害怕確切的回復。

　　“不是，但它知道解藥在哪裡。”

　　林遠的回答讓栗子拍了拍胸口，長出口氣，進食活體，而且還是這種扭曲的活體實在是給她帶來了巨大心理壓力。

　　林遠蹲在栗子身側，伸手一把握住一條明顯粗壯許多的枝乾，略微用力向後拉扯，樹球就恢復了人形，但還是沒有絲毫主動的反應，只是條件反射般的蠕動著延展的枝乾和葉片。

　　將背對二人的樹人翻個面，看著它褶皺的表皮，確認沒有眼睛和嘴巴這些擬人的器官後，林遠停下了動作，站起身來向著牆垣走去。

　　“先去和古樹拿點食物吧，這小家夥把自己腦子撞沒了，沒個把小時醒不過來。”

　　“哦。”

　　栗子低頭看著不斷蠕動，似乎想要變化什麽的樹乾，再看看已經遠去的林遠，趕忙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