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德區,警務局。
自從上次那起麻煩連環殺人案過去後,這個片區的關注度有所下降,沒那麽多雙眼睛再盯著這裡。
可畢竟是伍德區,二十四小時沒有暴力事件就能上新聞的地方。
作為負責治安的警官,愛德華·肯威只有強硬,也必須強硬。
只有這樣才震懾得住這個片區的醉鬼和混蛋,對付混蛋,只有用更混蛋的方式他們才會害怕。
“夥計們,我先走了。”
跟同事們打完招呼,警員愛德華下班以後換了身衣服,徒然送了口氣。
就像往常一樣,他乘坐的公共馬車一路來到伯林街道,這裡的道路並不順暢,一路都是啃啃哇哇的爛泥地。
不久前,利茨一場忽如其來的大雨將這座灰蒙蒙的城市從頭到尾洗刷了一遍。
爛泥地被雨水浸泡後,整條公路都成了一條泛黃的小溪流,而他所經過這條道路的街頭和街尾兩側都是十分破舊的住宅,窗戶或者門都漏著風。
空地只剩下了就得不成樣的帳篷,而住在這一帶的居民大多面黃枯瘦,眼神空洞的期待著利茨政府下一次的援助。
連過路的馬匹都嫌棄的揚起馬蹄,企圖快步離開這個肮髒、老舊的片區。
伯林街在以前還有另一個名字,難民街。
拜亞王國周圍一些國家的難民乘船逃難過來尋求政治庇護的難民們和最底層的貧民,原先大多被安置在這一帶,起初還能有住的地方,利茨政府也會定時給予補助。
盡管不多,卻也不至於餓死人。
再到後來,因為地產商莫頓和一些混蛋的到來,破壞了這裡的生態,他們掠奪土地大興高樓,宣揚民族主義優越論,公然排擠起逃難到利茨的人。
導致伍德區住民的的生活處境更加艱難。
幸好在不久之前,愛德華收到一封指控莫頓殺人的檢舉信,才有了正當理由將莫頓·亨利送他進監獄,這大概是愛德華·肯威認為自己這輩子最值得稱讚的事。
從馬車上下來,愛德華順著一條巷子裡走去,巷子裡兩邊牆壁都有躺著些年紀不大的孩子,他們眼神空洞、寂然的望著這裡每一個經過的行人。
他們中有小偷、有乞丐,迫於生計壓力而遊走在灰色行當邊緣,連身為治安警察的愛德華有時都對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如果真的按照那些死板的律條去抓人,乾脆把伍德區全部改造成監獄算了。
“先生,給點吃的吧。”
“我快要餓死了。”
“先生,先生……”
巷子裡幾個面黃肌瘦的孩子眼睛盯著他轉率先開口,或真或假向他討要東西,一時間,不知多少雙通紅的眼睛像餓狼一樣凶狠的盯著他。
“讓開。”
愛德華冷冰冰的開口,冷漠的眼神裡看不見一絲同情,毫不動搖的繼續向前走,不去理會這些向他呼喊的求救聲。
以往的經驗告訴他,只要自己稍微有一點猶豫這些孩子便會死纏著他。
他幫不了所有人,即便給予一部分孩子吃的,也會被更大的孩子搶走,甚至發生流血事件。
不能開這個頭了。
不管走過多少次,他的態度都要強硬,也必須強硬。
直到,停留在一套有屋頂的樓房前,幾根已經脫漆的灰白色柱子撐起了兩層樓,四面的白色牆壁大片牆皮也在往下掉落,而中心則是一塊供兒童活動的院子。
上面掛著的牌子,
明確寫著“低齡特殊兒童援助中心”。 這是家處於伯林街居民區深處的兒童福利院,它只收留那些年幼到沒有自我行動能力的嬰幼兒,以及身體或者智力有障礙的患病兒童。
他們有的從鄰國來,有的產自意外後,反正總有人迫於生計會扔掉出世不久的孩子。
即便時間來到第四紀,兒童夭折仍是一大無解的社會問題。
連各大皇室精心呵護的王子、公主都無法避免早夭,何況是普通平民的後代。
工業化的快速發展讓城鎮口人急劇增加,居住的衛生環境也在日益下降。
這種糟糕的城市衛生環境造就了滋生疾病的溫床,流感、天花、猩紅熱、肺結核……千奇百怪的疾病簡直成了嬰幼兒成長的殺手
比起那些在外乞討有一定自食其力的孩子,如果放任這些患病的嬰幼兒不管,等待他們的只剩下死亡。
在愛德華看來,伯林街的這家兒童救助中心,為看不到一絲希望的街區留了最後的一盞燈。
“肯威先生,你又來了。”
福利院的老院長注意到福利院來了一位身材高大的年輕人,他一進來,院裡的許多孩子便洋溢著純真笑容跑過去,不用猜都知道來者是誰。
小家夥們抱著他的大腿乖巧的喊著“肯威先生~”。
“不要急,每個人都有。”
他往日粗糙的嗓門今天卻異常溫和,愛德華摸著這群可憐孩子的腦袋,他們有的智力殘缺、有的身染疾病,每一天都艱難而又努力的苟延殘喘。
仿佛世間所有苦難都降臨在這間小小的收容院。
他從皺巴巴的手提包裡取出了糖果之類的小玩意,分別遞給了向他撒嬌的小家夥們。
在做完這件事後,愛德華拉著老院長走進屋裡,從兜裡取出一疊數額不大不小的鈔票,主動遞了過去,
“這是這個月孩子們的生活費,請一定要收下。”
“肯威先生,我們不能再要你的錢,現在經濟不景氣每個人都很難,每個人過得都很難,你做得已經足夠多,可一直這樣接濟下去實在不符合規矩。”
老院長使勁搖晃腦袋,態度十分堅硬。
“院長,伍德區政府每月給你們的補助只有20克朗,但實際上院收養的實際人數已經超過了30人,除去日常開銷還要買藥治病的錢,這樣的開支可遠遠不夠。
難道,您真的忍心因為買不起藥而耽擱了孩子們的病情。”
愛德華對這些數據了如指掌,在他的極力勸說下,還是動搖了老院長的決心。
“先生,這麽久了我一直想問您,到底是做什麽工作的?”老院長好奇的打量他,似乎不理解他哪裡來這麽多閑錢。
“替一些有錢的家夥們工作,幸好獎金給得不少。”愛德華·肯威覺得好笑的敷衍過去,他可不敢在這表明自己的身份。
每個人都知道伍德區的警察跟那些害他們流離失所的大地產商有所勾結,在他們看來,這些走狗們跟那些吸血鬼一樣混蛋。
警察,絕對是伍德區人民最討厭的人。
如果老院長知道他的真實身份,絕不會再收他的錢。
他現在的職業和身份不適合站在光裡去做這些光鮮亮麗的事,不如藏在黑暗中。
跟隨著心的方向。
這樣就夠了。
在此待了沒一會兒,跟可憐的小孩們湖東路一會兒愛德華便準備走了。
臨了他又從包裡取出些零錢放在桌子上,“先生,順便給門外那些孩子買些吃的吧,不用太多,每個人盡量分些。”
“不用同情那些小混蛋,靠一門‘手藝’看餓不死他們。”
老院長刻薄的數落起那些大點的孩子。
或偷或騙,有時甚至打起福利院的主意,從更小的孩子這裡搶吃的,他自然沒什麽好臉色看待他們。
“如果他們有選擇,一定也不願成為現在這樣。”愛德華見過太多這樣的例子,如果每個人都能選擇自己的出身,誰也不想出生在伍德區。
再三請求下,老院長還是妥協答應了他的請求,“如果拜亞的每個人都有先生您這樣的心腸,他們也不會流落到這裡。”
“我們的國家暫時出了些問題,上面的先生們聽不到下面的聲音,或許這是段漫長、難熬的時光,但我相信在我們的國家一定能做得更好。”
愛德華·肯威像是在說服自己一樣,用力的又說了一遍,“對此,我始終堅信。”
這句話像是在說給老院長聽,又似乎在為這家看不到頭的收容院打氣。
從伯林路走出來後,愛德華感到異常輕松。
用這種方式去償還曾經犯下的錯,盡管這些付出對看不到頭的大環境只是杯水車薪,可即便是再微弱的力量,能多救幾個便多救幾個吧。
像他這樣毫不起眼的小人物,能做一點也就算一點。
有一口氣,便點一盞燈,
有燈的地方總會有人。
愛德華剛出來沒多久,便在公園裡看到一個渾身汙漬、頭髮花白的流浪漢躺在長椅上。
他本能的皺起眉頭,本能的職業素養讓他操起了大嗓音喊道:“先生,這裡不允許過夜。如果有需要請聯系街道救助中心。”
“好吧,我明白。”流浪漢起身後,嘴裡嘟囔抱怨了幾句後便離開了,“你們總是這麽說,可現在又解決了什麽。”
愛德華緊皺的眉頭舒展, 對此也已經習以為常,他隨手向一輛正巧經過的馬車揮手,車輛停下後順勢坐了上去。
隨口向車夫報了一個地名便閉目養起神來。
馬車咯吱咯吱的響,輪胎從泥濘的道路上劃過。
街道周圍的聲音越來越小,安靜得可怕。
直到連續走過兩條馬路後,良好的職業素養讓愛德華忽然警覺起來,這不是去他給出地點的路線,而是向另外一個方向開去,“你在做什麽?”
“肯威先生,您做了這麽多壞事也該覺悟了才對,早該想到有今天。”只聽車夫陰惻惻的說了一聲,隨即便主動跳下了馬車,“我們代表利茨的人民決定製裁您。”
他將馬車開到了一條不起眼的巷子。
在車夫那句話落下後,巷子裡湧現出許多戴著面具的人,為首者戴著一張小醜笑臉面具,他們從四面八方走來,完全堵死了出口。
“抓到了。”
“我真不敢相信剛剛在見到他時,看到這混蛋在欺負一個流浪漢。”
“天呐,他甚至沒去管那些快餓死的孩子。”
“伍德區的警察總是這樣的,真令人惡心。”
他們越說越感到氣憤,這夥不知從哪來的陌生人忽然蜂擁而上,將不滿的情緒統統發泄在他身上。
愛德華模糊的記憶中依稀記得當時有很多人上來對他拳打腳踢。
至於是誰率先動的手,他實在看不清。
不僅僅因為這些人戴著面具。
他們站在製高上,
站在陽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