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很深。

　　祁九一步一步走上高台。

　　黑龍騎並無懸掛敵方兵卒腦袋的習慣，大胤注重禮教，即便是面對敵人，也大多保留了一些人性關懷。

　　哪怕是懸首，也只會選擇身居高位的蠻族將領，而不會像蠻子那樣，殺個人就梟首懸掛。

　　但喀加，他的凶殘，他的惡劣，讓他具備了被懸首的資格。

　　一個在蠻族懸首台上生啖人心的畜生被斬殺，被懸首示眾，這對大胤的士氣也是種巨大鼓舞。

　　所以當李修提議將喀加腦袋掛起來示眾的時候，黑龍騎裡也沒人反對。

　　只是當他提出，要由祁九來懸這個腦袋之時，多少出現了一點反對的聲音。

　　一個剛剛走上武道，還沒有多少修為傍身的少年人，如何完成這樣的任務?

　　最後還是由李修終止了這場爭論。

　　“由殺死喀加的人親手掛起喀加的頭，更能煽動蠻子的情緒，能讓我更輕松地帶回兄弟們的屍首。”

　　是的。

　　蠻子不通禮儀，但如果喀加的頭被掛起來，他們會不顧一切來搶。

　　因為喀加是蠻族的勇士，是蠻族前軍大統領的三兒子。

　　而由祁九這個“凶手”掛起喀加的頭，這是對蠻族前軍大統領的侮辱，最能挑動那幫蠢驢的熊熊怒火！

　　大胤的懸首台，同樣建在兵營正前方。

　　祁九站在懸首台的最高處。

　　北風呼嘯。

　　他體內剛剛積攢下的黑龍勁氣機也在呼嘯。

　　他在懸首台最高處點亮了火把。

　　他將喀加的腦袋高高掛起。

　　然後縱聲怒吼:

　　“殺喀加之人，我，大胤祁九，今日懸其頭顱於此！”

　　黑龍勁將他的聲音鼓蕩到北風裡。

　　北風將他的聲音，狠狠灌進了蠻族營帳！

　　對面的蠻族營帳先是一寂，繼而徹底沸騰！

　　-

　　祁九坐在高台上，雙腿盤著，體內氣機按照黑龍勁心法不斷流轉，拉扯著天地靈氣徐徐匯入他的氣海。

　　呼——吸——

　　呼吸術也在同時運轉著，慢慢強化著他的身體素質。

　　掛完喀加的頭之後，祁九就有些沒事幹了。

　　他身前站著一個身高將近兩米的超級巨漢，還持著個比他個兒都高的塔盾。

　　蠻族先前試探著往高台射了幾發冷箭，可要麽就是歪了，要麽就是力道不夠，偶爾有幾隻可能造成殺傷的流矢，落在那塔盾上，連火星子都沒濺起來幾顆。

　　塔盾太大了，連北風都被遮住，祁九坐在高台上，居然還有些愜意。

　　那巨漢突然開口說道:“謝謝。”

　　“謝謝?謝什麽?”

　　巨漢伸手指了指懸在半空中的人頭，喀加面目猙獰，還裹了石灰，看上去極醜陋，巨漢說道:“謝謝你殺了喀加。”

　　祁九擺擺手:“沒什麽，運氣罷了。”

　　巨漢點點頭，他嗓音很粗，很低沉，富有巨大的壓迫力:“典衝。”

　　祁九回應道:“祁九。”

　　交換名字之後，兩人之間多了些熱絡，典衝將塔盾支在地上，也盤腿坐下，說道:“我知道你，你能走上高台，是我和李修一起提議的。”

　　“這樣嗎?謝謝你。”

　　典衝搖搖頭，說道:“不必道謝。”

　　祁九撓撓頭，他戴著頭盔，所以就撓在了頭盔上，看上有點滑稽:“你和李修很熟嗎?”

　　“為什麽這麽問?”

　　“你們一起提議我上高台。

”　　典衝的笑聲從厚厚的面甲裡透了出來，他說:“我們確實很熟，剛入伍的時候，我，他，薛四，我們仨就是一個小隊裡，後來也是我們仨關系最鐵。”

　　祁九點頭，笑道:“現在我已經見過你們倆了，不知道以後有沒有機會認識那位薛四大哥。”

　　典衝沉默了一下，說道:“沒機會的，薛子死了。”他又指了指半空中的頭顱，“半年前薛子出營刺探軍情，沒留神，被這雜碎殺了，心都被他剜出來吃了。”

　　“……對不起。”

　　“沒什麽好道歉的，出來當兵，死就死了，應該的，我只是氣這雜碎為什麽要作踐薛子的遺體。”

　　典衝的語氣平淡，恨意卻刻骨，他繼續說道:“所以我才會和李修一同提議讓你上高台，王二橋也是死在蠻人手裡，我知道你的心情。”

　　祁九看了看喀加的醜陋腦袋，視線又重新落回到典衝身上，他說道:“其實王叔走之前就告訴我了，他說他想死，他老婆孩子都死在蠻人手裡，我也沒有立場去攔他。”

　　典衝嗯了一聲。

　　祁九看著對面蠻子建的高台，以他的目力，只能看見高台上懸著不少頭顱，都分不清哪一個是王叔的，他說道:“其實前幾天我就快死了，冷，餓，真的是饑寒交迫快死了。我只有半個窩頭，我把我家院門拆了想點火，可家裡都沒有火種。”

　　“我去找王叔，王叔給了我一個火把，又給了我一個窩頭。”

　　“那窩頭也是他省下來的。”

　　“或許我能活過來是運氣，但能活著，都是王叔給的。”

　　“結果就在那一天，虎娃死了，就是王叔的兒子，他在我眼前，被喀加用長矛挑起來。”

　　“王叔老婆早就死在蠻子的手上了，他活著都是為了虎娃，虎娃也死了。”

　　“王叔是個好人，我不知道為什麽會落個這樣的下場，我只是覺得，蠻子該死，蠻子都該死。”

　　祁九的情緒很糟糕。

　　這幾天經歷的事情太多也太突然了。

　　他腦子很亂。

　　前世的價值觀和今生所見的殘酷人間，讓他處在一種割裂的情緒裡。

　　典衝突然拍了拍他的肩膀，站起身來，祁九不知道他要幹什麽，也就和他一同站起。

　　這個巨漢拎起塔盾， 就像拎起一隻母雞那樣毫不費力，他一指蠻人營帳，說道:“我覺得你現在心情不太好，我不像李修那麽會說話，但我覺得，心情不好就去殺蠻子吧，那樣會好受些。”

　　祁九說道:“可我還沒加入黑龍騎，不是說平民不能上陣殺敵嗎?”

　　典衝一把掀開自己的面甲，隨手就扔下了高台，這個巨漢長了一張國字臉，粗眉大眼，黑臉白牙，笑起來猙獰帶著殺氣:“我都給你帶上這高台了，殺不殺蠻子，還不是我說了算，將軍以後要清算，那也是以後的事。”

　　祁九驟然抬頭:“什麽時候去?！”

　　他想殺蠻子，很想，戾氣在他腦子裡鼓蕩。

　　典衝抬頭，用下巴指了指高台之下。

　　“你看。”

　　幾股蠻人小隊借著夜色摸到了高台底下，他們想搶回喀加的腦袋。

　　典衝說道:“本來這些蠻子該由其他弟兄擋住，但現在，握緊你的刀。”

　　“好。”

　　祁九從背後抽出了製式長刀，刀光雪亮。

　　典衝左手握住塔盾，右手拎起祁九。

　　“我帶你去殺蠻子！”

　　這巨漢一躍而起，轟然巨響中，狠狠砸在了地面上。

　　砰！！！

　　兩米的巨漢，帶著兩米多的塔盾和一個少年砸在地上，能有多大的聲威?

　　周圍的蠻子一時間都被震懾住。

　　典衝放聲呐喊:“大胤黑龍騎，先鋒官典衝在此！”

　　祁九不自覺被感染，渾身氣血奔湧，黑龍勁在體內呼嘯流淌如狂風。

　　“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