剛過正午,才出來沒多久的太陽就又要落山了。
再過兩周,恩賜之地將會陷入持續兩個月的長夜。每年長夜,聖梅森帝國的軍隊都會呆在諾斯洛克關隘裡堅守不出。而現在,是長夜到來之前的最後一次收供。
這已經是這支小隊進入恩賜之地的第九天。
按照以往的慣例,他們總共隻帶了十二天的糧草。對於向遊牧民們收繳納貢這項任務來說,這些糧草綽綽有余。不管是關隘裡的駐軍,還是被派出來執行任務的第九小隊,所有人都以為,這就是一次例行公事的收供。
然而,當他們奔行了四天才找到第一個遊牧民部落,並遭遇了遊牧民的埋伏之後,一切都發生了改變。
遊牧民的反抗雖然出其不意,但裝備和個人能力的巨大差距還是讓遊牧民們沒能佔到一點便宜。在留下了幾具屍體後,遊牧民伏兵很快被訓練有素的帝國騎兵小隊打得落荒而逃。
有的隊員說,這不過是他們的運氣差罷了,一上來就碰上了刺頭,不可能所有部落都像他們這樣反抗的。
的確,再沒有部落像第一個部落這樣——他們壓根沒能再找到任何其他的部落。
不僅如此,遊牧民還和他們打起了遊擊戰。雖然自始至終沒能對他們造成任何重大傷亡,但不斷地襲擾和突如其來的冷箭還是讓隊員偶爾受傷,這讓每個人都一直處於時刻戒備提心吊膽的狀態。
寒風將帳篷吹得獵獵作響。除了放哨的士兵,大多數人都呆在各自的帳篷裡,焦慮地等待著隊長的命令。
瑟瑪則像往常一樣和馬兒們呆在一起,出生於諾斯洛克山腳下的她早就習慣了這種寒冷。她正在逐一查看每一匹馬,以確保它們都沒有傷病。作為聖梅森帝國第十五騎兵團第九小隊的獸醫,瑟瑪毫無疑問是足夠稱職的。
和十五團其他的獸醫不同,她並不是牧師,而是通過誓言獲得了神力加持的聖武士。雖然她也能施展一些治療法術,但效果肯定比不過同級別的牧師。之所以能成為獸醫,全都是因為她的血緣和成長經歷。
她出生在諾斯洛克山脈東麓的一個小村莊裡。由於外祖母是遊牧民後裔,她天生就比村子裡其他的孩子更善於接近動物、融入自然。她的母親就是村子裡的獸醫,她從小耳濡目染,自然而然學會了如何處理簡單的傷病,如何幫助動物生產,如何調養動物的身體。
有些時候,她覺得自己能夠和動物心意相通,甚至在腦海中隱隱聽到動物們在和她談心。
在家庭環境的影響下,她從小就在心中立誓,要守護這個世界上一切美好的生命。終於,她的誓言獲得了天空之神的認可。加入十五團後,她主動要求成為一名獸醫。
她一直秉承著自己的理念,用從母親那裡學來的方法治療和馴養馬匹。由於她的方法看起來既麻煩又原始,遠不如治療法術有效率,她經常被其他的牧師獸醫譏笑。但她依舊堅定地認為,自己這種接近自然的方法對動物們更好,收到的長期效果一定更加顯著。
何況,能和她熱愛的馬兒們呆在一起,看著它們在自己的照料下一天天變得精壯而結實,她就已經心滿意足了。
站在一旁看著瑟瑪乾活的烏麗·凱爾用一件寬大而柔軟的黑色貂皮披風把自己全身都裹住了,只露出一雙不停轉來轉去的眼睛。
烏麗是瑟瑪在軍中為數不多的朋友,她是第九小隊的一名牧師。沒事的時候,
她就會跑來找瑟瑪,一邊看她精心地照料馬匹,一邊和她說一些少女的心事。在烏麗的眼中,瑟瑪是一個絕佳的傾聽者,不僅不愛說話,本身也沒什麽朋友,對她說的話不會被任何人知道。因此,烏麗很放心將自己的秘密心事說給她聽。 但是今天,連一向開朗的烏麗也不怎麽說話了。
這次出征,他們小隊總共帶了三十二匹馬。除了每個隊員一匹戰馬,還有四名騎士自帶的四匹備用戰馬和八匹用來拉物資的馱馬。瑟瑪檢查完畢,所有馬都沒有傷病。但連烏麗都能看出來,大多數馬兒都萎靡不振。
烏麗心裡實在煩躁,一會兒看看無精打采的馬,一會兒看看馬上要消失的太陽,一會兒看看隊長的營帳,最後又看回無精打采的馬,和正在摟著一匹白馬脖子的瑟瑪。
“我理解你,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我會和你的主人說明情況的。”瑟瑪忽然溫柔地對馬說起了話。
“它在說什麽?”烏麗對瑟瑪和馬說話這件事已經見怪不怪了。
瑟瑪轉頭看向烏麗說:“它說它心裡很累,不想戰鬥,擔心自己這種狀態會拖累主人。”
“它的主人是誰?”烏麗走了過來,伸手摸了摸馬的額頭。
“它叫芙蕾雅,是威蘭·齊丹納爵士的備用戰馬。”
“芙蕾雅,所以是個女孩子咯?”烏麗捋了捋芙蕾雅的鬃毛,芙蕾雅舒服地伸長了脖子。“這麽漂亮的生靈,如果被殺死吃掉也太可憐了。”
瑟瑪惡狠狠地瞪了烏麗一眼,烏麗知趣地閉上了嘴,過了一會兒又試探性地問:“其實你比我更清楚團規吧?如果隊長決定繼續完成任務,我們就要開始吃馬肉了。”
瑟瑪歎了口氣,輕輕地說:“其實它們自己也知道。”
“知道自己會被吃?”烏麗小聲地問。
“不僅如此。馬是有靈魂和良知的動物,它們能感知情緒,分辨善惡。你知道為什麽它們無精打采嗎?因為它們知道,向窮苦的遊牧民收供是不正義的行為。”
烏麗看著一臉嚴肅的瑟瑪,自己也嚴肅了起來:“這怎麽都像是你自己的內心想法吧。”
瑟瑪的臉脹得通紅, “確實是我內心的想法,但也是它們的想法。連芙蕾雅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無聲地反抗著,可我們呢,還在做著這樣的不義之舉。”
“夠了瑟瑪!”烏麗忽然喝止了瑟瑪,“別再說這種話了。這種話就算別人都可以說,你也不應該說。”
“為什麽?就因為我身體裡流著遊牧民的血?”瑟瑪聲音平靜,眼神堅定地直視著烏麗。
“對!你知道平時其他小隊那些人都是怎麽說你的嗎?”烏麗有些激動。
“我又不在乎他們的想法。”瑟瑪依然平靜。
“我知道不在乎,你只在乎馬。但如果你這種想法讓他們知道了,他們非給你捅到團長和主教那兒去不可,到時候你就無法再照料這些馬了,這你也不在乎嗎?”烏麗的話語像連珠箭一樣射在了瑟瑪的心頭。
瑟瑪沉默了許久,“我確實舍不得離開它們。”
“你要知道,不只你一個人認為向這些遊牧民收供是不正義的。”烏麗的語氣也緩和了下來,“然而,僅憑我們這些士兵的想法,是無法改變收供這種行為的,畢竟這是帝國延續了十幾年的慣例。悄悄告訴你,就連咱們隊長都不認可這種行為。要不然你覺得為什麽咱們小隊這麽少出來執行收供任務?”烏麗的眼神裡忽然閃過一絲得意。
瑟瑪面露詫異:“我一直以為,是因為咱們隊長資歷尚淺,團長不太信任他。”
“你說的沒錯。”一個年輕而穩重的男性嗓音從瑟瑪的身後傳來。
瑟瑪和烏麗的臉瞬間紅到了脖子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