瑟瑪和烏麗轉過身來正要行禮，被年輕男人製止了:“好了，私下裡就不用這麽拘束了。”

　　男人高大英武的身軀包裹在閃亮的銀色盔甲裡，異常挺拔。年輕的面龐上能看出一些經受風霜的印記，出關後冒出的胡須給這張英氣的臉增加了一絲穩重。鷹喙一般的鼻子和刀刻一般的臉頰散發著骨子裡的高貴，眼神中不經意間流露出的溫柔則衝淡了眉宇間的傲氣。

　　他是薩瓦盧·馮·歷亞德海姆，聖梅森帝國第十五騎兵團第九小隊隊長。

　　埃卡伊大陸上目前只剩下五個以古地名為姓的家族，這些家族的歷史全都可以追溯到五百年以前。那個時候，統一了埃卡伊大陸的“偉大人皇”埃尼特納·奇布·曼努埃爾甚至都還沒有出生。

　　無論是外表、舉止還是能力，薩瓦盧都無愧於他的家族之姓。

　　作為十五團、乃至整個聖梅森帝國最年輕的騎兵小隊隊長，薩瓦盧並不以此為榮。不僅是他，所有十五團的人都知道，這僅僅只是這名擁有古老血脈的貴族之子飛黃騰達的第一步。畢竟，無論是武藝還是戰術，他在同僚中都可佔得頭籌。

　　烏麗的眼睛直勾勾地看著薩瓦盧。明明太陽已經快消失了，但身上的貂皮披風好像變厚了一樣，讓她覺得有些燥熱。

　　瑟瑪想為自己私下裡非議隊長的行為道歉，但話到嘴邊卻沒能說出口。

　　薩瓦盧看在眼裡，不動聲色。他對瑟瑪說:“你剛才說，我資歷尚淺，團長對我還不夠信任，這沒有錯。”他又看向烏麗，“你說我並不認可收供這種行為，這也沒有錯。”

　　薩瓦盧說:“作為一名信仰天神的騎士，公平和正義是我的行為準則;作為一名宣誓效忠於梅森皇族的騎士，帝國的指令也是我的行為準則。當兩者出現矛盾時，我的做法就是在盡量不違反心中公平和正義的情況下，完成帝國的指令。其實，這次收供遇到這種情況，我內心深處反而松了一口氣，至少不用受到自己良心的譴責。”

　　“那為什麽還不下命令讓小隊返回諾斯洛克關隘?”烏麗問道。

　　“因為，就像瑟瑪剛才所說，我資歷尚淺，再加上我之前對於收供任務的推脫，團長對我確實不夠信任。如果這次就這樣空手而歸，第九小隊從此名譽掃地，之後也很難再被派遣重要的任務了。我雖甘願領罰，但讓你們因為我的決策而在十五團抬不起頭甚至是失去前途，我的良心會受到極大的譴責。所以，我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薩瓦盧的目光中流露出無限誠懇。

　　烏麗聽完薩瓦盧的話，心中一股暖流馬上就要噴薄而出。她強壓住自己想撲到他身上的衝動，暖流在胸口處變成了一隻小鳥，上下翻飛尋找出口。

　　“但是……你不覺得這樣把大家拖在這裡不做任何決定反而是對大家更不好嗎?”瑟瑪原本纖細的聲音忽然變得有力。烏麗胸中的鳥兒像忽然撞上了一堵堅硬的牆，掉落在地上。

　　“瑟瑪！你在說什麽！”烏麗使勁拽著瑟瑪的披風。

　　“沒事，讓她說。”薩瓦盧製止了烏麗，示意瑟瑪繼續。

　　“大家都知道，每在這裡多待一刻，便會多一分危險，隊員時刻有受傷和陣亡的可能。如果隊長能早做決斷，無論是為了我們的榮耀選擇繼續深入拚到彈盡糧絕，還是為了我們的安全選擇返回關隘，都比現在耗在這裡讓每個人殫精竭慮更好吧?”瑟瑪的話擲地有聲。

　　“按隊長所說，當命令和你心中的正義相違背時，

你會在不違背良心譴責的前提下執行命令。但恕我直言，在我看來，這是兩害相權取其輕，是一種不負責任且自私的做法。”　　薩瓦盧的眉頭已經皺了起來，一旁的烏麗幾次想打斷瑟瑪卻無從插嘴。

　　“還有三天，我們和馬匹就都要斷糧了。如果依然還想留在這裡繼續任務，那麽最理性的選擇就是從現在開始，殺掉載重最少的馱馬，一方面能將節省的糧草分給更重要的戰馬，一方面能給隊員們充饑。如果你想這樣做，作為隊裡的士兵和獸醫，我會執行你的命令。雖然我是它們的朋友，但在這裡，我首先是帝國的軍人，這是我應盡的職責。殺死它們以後，我的內心會受到極大的譴責，覺得沒能保護好它們，但這是我自己必須承擔的東西，和其他人都沒有關系。”

　　烏麗驚呆了，她從未想過愛動物超過人的瑟瑪竟會有如此覺悟。連薩瓦盧都有些動容。

　　瑟瑪直視著薩瓦盧，一字一句地問:“那麽隊長應盡的責任是什麽呢?”

　　薩瓦盧臉色鐵青，一言不發。

　　烏麗在一旁已經徹底呆住，看著壓抑著自己怒氣的薩瓦盧和毫不畏懼的瑟瑪互相對視，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許久，薩瓦盧轉頭對烏麗說:“抱歉，凱爾小姐，能否回避一下?”

　　烏麗愣住了，不知道隊長這是要幹什麽。她擔心地看著瑟瑪，生怕隊長會懲罰她。

　　瑟瑪感受到了烏麗關切的目光，轉過頭對烏麗笑了笑說:“沒事的，不用擔心我。”

　　烏麗一步一回頭地走遠了，只剩下已經怒氣漸消的薩瓦盧和爆發過後平靜的瑟瑪。

　　半晌，薩瓦盧終於開口了:“你知道，我為什麽一直推脫，一直避免咱們小隊執行收供的任務嗎?”

　　“這剛才不是已經說過了?因為你自己也認為收供是不正義的行為。”瑟瑪有些疑惑。

　　“這只是一部分理由。其實還有一個理由，我沒有向任何人說過。”薩瓦盧的眼神和語氣忽然都變得有些猶豫，“從你加入十五團的那天起，我就注意到了你。一個擁有遊牧民血脈的聖武士，還無時無刻不展現出對馬的熱愛和想成為獸醫的渴望，這都讓我對你充滿了好奇。我升任隊長後，便要求團長把你調到第九小隊，因為你對馬的熱忱和你的專業素養令我十分欽佩，我知道你一定會成為一名稱職的騎兵獸醫。”

　　“謝謝隊長的賞識。”瑟瑪輕輕地說。她有些吃驚，同時也更加疑惑為什麽現在他要說這些。

　　薩瓦盧繼續說道:“不久，我們小隊就迎來了第一次收供任務。那一次並沒有遇到什麽突發狀況，一切都很順利，但你表現出了對整件事的反感。就是從那一刻起，我覺得我們可能有些心意相通。 從此，為了讓你不再難受，我就開始找各種理由推掉收供的命令，這也導致團長越來越不信任我。”

　　“隊長的意思是，因為我才讓團長不信任你?”瑟瑪心中有些生氣，但依然盡量語氣平和地問薩瓦盧。

　　“不不，你不要誤會，我的意思是說，在我心裡，你的感受很重要，甚至要高於團長對我的信任。”薩瓦盧感覺到了瑟瑪的情緒波動，趕忙解釋。

　　“所以，在你心裡，我的感受比整個小隊人的前途都重要?這就是你作為隊長的覺悟嗎?”瑟瑪的怒氣溢於言表。她真的沒有想到，這位平易近人的貴族，這位武藝出眾的騎士，這位他們十九個人將性命都托付給他的隊長，竟然如此幼稚和不負責任。

　　薩瓦盧不明白自己的話為什麽惹怒了瑟瑪。他心一橫，乾脆繼續表白地更加徹底:“瑟瑪，當我第一次遇見你的時候便已經被你深深地吸引了。你不知道，你的一顰一笑對於我來說就像能驅散長夜的聖光，而你的憂慮就是籠罩在我心頭的黑暗。”他一把抓住了瑟瑪顫抖的手，放到自己的胸前，“為了讓你不難過，我可以違抗命令，可以不顧自己和手下人的前程，甚至可以對敵人放水。還有，為了讓你的內心不用因為殺馬而受到折磨，一會兒我就去下令讓大家返回關隘。”

　　“夠了！”瑟瑪氣得渾身發抖，咬緊的嘴唇已經滲出了血絲。她猛地把手抽了回來，跑到自己的戰馬面前，解下韁繩，翻身上馬，迅速消失在了薩瓦盧的視線裡。

　　太陽完全消失了，荒原慢慢被黑暗籠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