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建業。
自吳國向大漢請降之後,孫權爭奪天下的心氣便散了,專心處理國政,休養生息,恢復吳國的元氣,以來伺機而動。
然而天不憐吳國,建業天降大雪,平地深三尺,鳥獸死者大半,孫權準備派人救濟。卻因常年作戰,戰敗於大漢,被奪荊、交二州,糧草物資折損殆盡,不得已向大漢求糧支援。
面對劉禪提出的以糧購買船隻的條件,孫權也只能捏著鼻子忍下來。畢竟吳國連續幾年間經歷了魏吳安豐之戰,漢吳襄陽、荊交二戰,元氣已然大傷,壯男凋零,國無精兵。
若不救濟百姓,吳國將徹底沒希望了,這是一筆不得不做的買賣。就這樣大漢通過糧草購換了數十艘大船,增強了駐守在雲夢澤的鄧芝麾下水軍力量。
沒辦法,兩國談判的平等與否,皆來源於自身實力上。昔日漢弱吳強,漢出使東吳,常會帶點馬匹去,以為交好之意。等漢吳均勢,即便大漢遷走了五溪蠻人,孫吳也只是不滿而已,兩國通過信陵之盟化解矛盾。
在如今漢強吳弱,或許說成漢主吳臣更為恰當的局勢下,吳國已無多少余地能與大漢討價還價。
就如當時廖立指著諸葛瑾的鼻子,說大漢可以滅亡吳國可非虛言。彼時的大漢麾下的將士已經渡過了長江,踏上了江南大地,而吳國大軍卻是折損殆盡。只要大漢不管荊北,死捶東吳就能將其滅國。
在瀕臨滅國的壓力下,孫權能做出一系列屈辱性操作也不意外了。如今以糧換船亦是如此,對孫權或是吳國而言,並無多少的選擇余地。
在大漢糧草的救援下,雪災造成的傷亡已經降到了最低。就在孫權以為吳國將要進入安穩的恢復期時,一個噩耗突然傳來。
大漢藩屬吳國太子孫登因冒雪救濟百姓感染風寒,數日後又突發惡疾,病逝於建業。
吳王孫權聞言,當場昏厥,哀痛不已,日夜痛哭。
不僅是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喪子之痛,還有痛失自己完美接班人的痛楚。
在孫登十三歲,受封太子時。孫權首先給他挑了幾個一起讀書的學伴,分別是諸葛瑾之子諸葛恪、張昭之子張休、顧雍的兒子顧譚、陳武之子陳表。這些人的父親皆是吳國的高官,亦是吳國二代中的棟梁,可見孫權的想法如何。
至於太子的老師更不用說了,乃是兩朝老臣張昭,吳國除孫權外聲望最高的人。
在孫權稱帝後,遷都建業。但他卻把孫登留在武昌,派陸遜輔左孫登鎮守武昌。除了確立孫登與陸遜之間的君臣關系,又能助於孫登學習政務、軍事。
孫登也不負孫權的期望,顯示出了極強的治國天分,治事期間‘表定科令,所以防禦,甚得止奸之要’。如此優秀的太子,連劉禪都不禁眼饞,曾多次誇獎過孫登。
在孫權對孫登的精心培養下,孫登不僅有了統禦老臣的基礎,也有了治理地方的軍事、行政經驗。加之孫權念及自己年老,不知何時病故。近年來,孫權已經讓孫登在朝廷上逐步代行君權。
而且在向漢求和之後,孫權更加器重孫登。在他的想法之中,自己忍辱負重,恢復吳國的元氣。便於太子孫登上位後,中興吳國。
但他卻沒想到年僅三十三歲的太子孫登……
忽然傳來的噩耗,不僅徹底打亂了孫權的計劃,也讓他陷入無盡的悲傷當中。
經過數日的悲傷之後,孫權也振作起了精神,他要處理因太子病故遺留下來的大麻煩。
沒錯,就是大麻煩。
孫登在世時,由於孫權自己的培養,以及結交吳國各方大臣。經過了二十年,吳國之中的任何人都接受了這個太子,朝野歸心,其余皇子不敢有非分之想。
諸皇子為了避嫌,不惹兄長厭惡,以免上位後清洗,不敢接觸朝臣以及政務。而大臣亦基於此點,盡量不與皇子有來往。
但是太子病故了,太子的黨羽該何去何從?
而且這些年除了培養孫登外,孫權對諸皇子的培養較少。這些皇子們對於處理政務一竅不通,而且國內大臣因太子緣故,對皇子也缺乏了解。
當然還有更重要一點,隨著吳國被大漢擠壓到了江東一隅之地,依仗江東大族的情況越重。
但依仗江東士族又豈是沒有弊端,權勢漸大的江東士族在雪災之中,隱藏人口,勞役百姓,兼並土地。若非孫權明裡暗裡的告戒,江東士族根本不會停手。
孫權自己在時,江東士族尚且如此。這些毫無威望的皇子在繼位之後,根本威懾不住江東士族,甚至可能會被江東士族架空。至於中興大吳,基本是天方夜譚。
在以上種種的因素之下,孫權甚是頭疼。
思考太子人選許久,孫權又想起了太子孫登留下的遺書。
在遺書內,孫登除了表達自己無法侍奉孫權的難過之情,也認為東吳因戰事,而導致郡縣荒蕪殘破,百姓凋敝,犯奸作亂屢禁不止。法令嚴苛,刑罰深重。建議孫權要輕徭薄賦,與民休息。
同時孫登向孫權舉薦了如步騭、諸葛恪、張休、顧譚、謝景、刁玄等一眾知名以及不知名的賢能人才,也表達了皇子孫和可以繼承太子位。
望著太子孫登氣絕前所上的遺書,孫權不禁再次流下淚水,感慨說道:“太子病故,乃國之大喪也!”
孫權擦了擦眼角的淚水,盯著表上皇子孫和的名字,陷入了深思當中。
孫和,字子孝。孫權第三子,其母乃是孫權寵愛的王夫人。自幼受孫權寵愛,其待遇諸皇子不能及也。
十四歲時,孫權令中書令闞澤教習經傳典籍及六藝。其愛好文學,擅長騎射,禮賢下士,頗為人們所讚譽。但話是如此,但與孫登相比亦是不如。
半晌後,孫權提筆沾墨,在巾帛上寫下孫和、孫霸二字。
孫霸,字子威,孫和之弟,孫權四子,與孫和同母也。自長子孫登病故,次子孫慮早逝,就屬孫和、孫霸二人最長。
看著巾帛上的名字,孫權滿意地點了點頭,或許二人相爭,能有強者。
“大王!太子諡號定‘宣’,不知如何?”中書令孫弘在階下問道。
兩漢之時,諸侯王嗣子可稱太子。在魏晉之後,諸王嗣子改稱世子。
宣者,有聖善周聞,施而不成等意,乃是上等諡號;西漢中宗劉詢其諡號便是漢孝宣皇帝,其有中興之意。
“宣太子!”孫權念叨幾聲,說道:“此諡可行,便定‘宣’為太子諡號。”
“諾!”
頓了頓,中書令孫弘面露遲疑半晌,不知其口中的話當說不當說。
孫權見孫弘欲言欲止,問道:“當有何事?”
孫弘猶豫了下,說道:“啟稟大王,太子病故及其追封諡號等事,是否需要向漢朝言之。”
聞言,孫權臉色微沉,歎了口氣,說道:“向漢朝說聲,省得落人口舌。”
自大漢收服東吳之後,作為藩屬國的吳國需要在禮儀上遵從大漢。而太子病故便乃大事, 若是不稟,與禮不合。
在諸葛亮病故後,吳國也有派遣使者向大漢致哀,同時還帶上了禮物。
“諾!”
“稍等!”
孫權喊住了欲告退的孫弘,說道:“稍後傳令四王子入宮,許久未見朕頗是想念。”
】
“諾!”
低著頭領命的孫弘微張眼睛,心有所思。太子病故之後,無人為儲君,四王子孫霸莫非?
孫弘雖是姓孫,卻與王室吳郡孫氏毫無關系,其乃揚州會稽(紹興)人。他與太子舊黨諸葛恪、張休等人素來不和,互相抨擊。
如今孫登去世,太子舊黨離散。他若早早地尋上一王子輔左,自己日後有從龍之功,當是無畏諸葛恪,亦能往上走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