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二,僅僅維持一天的晴朗後,立即迎來了一個倒寒天。
寒風蕭蕭,細雨刺落。
無數雨絲被凍成冰針,鋪天蓋地地刺向地面。
一群鬼影祭出鬼軀,在天上練習廝殺。
一頭白虎走出船艙。
蕭木落在甲板上,道:“見過司主。”
“嗯。”
盧通走到烏篷船邊緣,望著洞海宗方向,道:“今早有一條黑白龍獸來襲?”
“是的。日出時從南邊飛來,沿途放了幾十道雷火,除了一個盯梢的被捉住外,沒有再折損人手。”
他心裡升起一個念頭。
角竹箏大張旗鼓的露面,有可能在找他。
蕭木道:“司主,弈法宗又要派出弟子,人數在三百左右,宗主托我詢問,能否找個地方安置下。”
盧通明白弈法宗的打算,不過還是道:“好,小城正缺人手。”
蕭木沉默了一下,道:“這次的弟子大多入門不久,實力低微,宗主的意思是能否和上一批弟子一樣安置在陣法中?”
辛辰死後,大部分弈法宗弟子跟隨王傑峰一起躲入了童家別府,避開了後面的廝殺。
盧通沉默不語。
此事合則兩利,他增添手下,弈法宗保住門下弟子。
不過他來回奔波,付出不少心力。
弈法宗不付出任何東西,輕飄飄地捎一句,就這麽答應的話太容易了。
蕭木等候了一息,道:“宗主說,日後司主若有需要,盡管吩咐弈法宗弟子。此次隨行的薛夜長老也聽從司主指令。”
“眼下沒有太多事情。”
盧通張開翅膀,輕輕扇了一下,直接離開甲板飛起丈高。
蕭木忙道:“去年宗主從甲象書院求了一爐‘至靈日還丹’,聽說還余下一枚,承蒙司主庇護弈法宗門人,我已修書一封替司主求來此丹。”
“好,有心了。”
盧通猛地扇了下翅膀,衝出小城,撞入重重冰針雨幕中消失不見。
丹根山,和上次會面時一樣,再次覆蓋上一層堅冰。
山巔涼亭內。
一個嬌小人影坐在桌邊,桌上擺了一個棋盤、兩盞熱茶,杯口飄出縷縷熱氣。
一條異種神龍鑽入亭內。
盧通一爪按在長幾上,張口一吸,杯內茶水化作一股水流,混著飄出的熱氣一起鑽入口中。
“什麽事?”
“大事。”
角竹箏探出爪子,點在棋盤上。
晶瑩勾爪下流出一道道墨跡,分別化作山川、河流、城池等,接著一個個名字浮出。
幾息間,棋盤上出現一張極其詳盡地圖。
洞海宗、鼓水小城、法源山等全在其中,這些熟悉的地方隻佔據了一半位置,另一半則是鬼城另外一側。
鬼城北臨截水湖,西接洞海宗,東側則是另一個宗門——寶煉宗。
盧通心頭微動,想到昨日三名王的布局,洞海宗一側已經轉攻為守,問道:“三名王要對付寶煉宗?”
“不錯。”
他盯了一息,探出爪子指向鬼城、寶煉宗之間的大片荒山野地。
“萬繩神墟擋在中間,三名王有辦法渡過?”
大片間隔中,一條細長“山巒”仿佛一堵城牆,把鬼城、寶煉宗完全隔絕。
萬繩神墟。
神墟內殘存神力浩如煙海,在神力的影響下,土壤、樹木、河流全部發生異變,變為一根一根的模樣。
土壤如蛇、樹木如藤、河流如柱。
起風時,連風也變成了長棍,吹到身上,像挨了一記記棍子。
天地生變時,北方的神靈親自出手,釋放了神墟深處的潛藏“記憶”,如今萬繩神墟已經淪為絕地。
角竹箏搖了下頭,爪子順著棋盤劃過,南部空地上冒出一個漆黑墨滴,旁邊浮出三個字——
自珍王。
“十天前,危微山突然倒塌,露出一個直徑三裡的大洞。已經查明,自珍王率領數萬霧鬼潛入此地。他麾下有三十余條‘百丈地龍’,擅長打洞穿山,不出意外的話,將率領無數手下從地下極深處越過神墟。”
盧通瞳孔微縮。
與兩個鬼王聯手無關,而是因為自珍王。
萬喜正在自珍王手下。
成丹所用的萬魔化泉返生大陣,也是自珍王所賜。
他盯了幾息,收攝心神,道:“你有什麽打算?”
角竹箏勾起狐狸細口。
“寶煉宗與我們無關。你回去探聽消息,等霧鬼傾巢而出後,我們一起襲殺鬼城要塞,毀掉三名王的老巢!”
盧通瞪大龍目。
透過棋盤上的屢屢法力,似乎看見了下方藏著無數條地下隧道。
片刻後,他搖了搖頭,道:“三名王沒有這麽蠢。”
“我知道。可是你忘了,聰明人往往很貪心。既然他想咬寶煉宗一口,就別怪我們咬他一口。”
角竹箏揮了下爪子。
幾道法力飛出,化作一個侍女、茶樹、山泉等,侍女摘下鮮嫩茶葉,捂在手心,再次攤開茶葉已經炒乾。
引水、燒水……
幾息間,從采茶開始從頭泡出一壺熱茶。
盧通張口一吸,茶水沒入口中,略作回味後探出猩紅長舌舔了下嘴角。
“茶、水全是假的,可是味道卻是真的,如何做到的?”
角竹箏的幻術瞞不過一雙龍目。
剛才的侍女、茶樹等全部是法力幻化而成,不該有味道,可是嘗起來卻芳香四溢。
除非角竹箏的幻術可以騙過五感六識。
角竹箏嘬了一口茶,笑道:“你猜?”
盧通左右掃了兩眼,最後盯住茶杯,張口吐出一束火焰。
火焰下,黝黑茶杯外側燒得通紅,內側冒出火苗,爆開一根根專門炒煉的茶絲。
“還真是‘茶’杯。”
“早知道瞞不過你。”
盧通緩緩搖了下頭,道:“小把戲派不上大用處。你想咬三名王,只有實力壓過鬼城。象山府即將來援,單是我手下的弈法宗,新派出的人手已經是去年的三倍之多。”
角竹箏神色稍變,瞳孔縮成針眼大小。
“這次機不可失。”
“萬一是陷阱呢?”
角竹箏陷入沉默。
盧通等了一會兒,眨了下金玉般的眼瞼,道:“我有一個主意,若是成了,或許可以除掉三名王。只是不知道你們是否舍得……”
“什麽?”
“有舍才有得。”
他探出龍爪,從棋盤上揮過,一爪摳下瀑水小城周圍的大片地界,接著又揮出一爪,再次摳下大片地域。
角竹箏神色不動,唇邊卻齜出了四枚白皙尖牙。
盧通揮出四爪,洞海宗少了數十座小城,接著又從寶煉宗摳出一塊。
大片地域潰散。
全部加起來,已經大過現在的鬼城。
他收回龍爪,道:“這麽大一塊肉,一口咽下去可不好受,說不定會被噎死。你說呢?”
角竹箏瞳孔收放不定,尖聲道:“要是他不吞呢?”
“你說的,聰明人都很貪心。”
角竹箏又盯了許久,縱身飛出涼亭,留下一個聲音:“隨時候命。”
“是。”
盧通隨口應了一下,看著面前潰散的地圖,喃喃道:“夾縫求生,這次玩砸了,又是奸細、又是叛徒,真要無路可走了。”
……
正月十五,團圓之日。
盧通獨自飛入截水湖。
拿著地圖左右尋找了許久,折騰了小半天,終於尋到一個地標——鎮海塔。
大變後截水湖完全變了一副模樣。
往日的珊瑚、礁石、荒島等十去七八,水下暗流也變得一片混亂,難以辨別方向。
他落在殘破鐵塔上,仰頭看了一眼太陽,扇動翅膀朝西北方飛去。
飛出許久,前方出現一道龍卷風。
風大、水汽足,龍卷風看起來白蒙蒙的,像一根通天連地的巨大白柱。
利水河源頭。
這裡本是一條地下河的源頭,水底有個洞口吞吐湖水,在水面上形成一道漩渦。
後來大能出手,在河道內布下陣法,吞吐湖水之勢猛增百倍,漩渦變成了一口直徑百丈的大洞。
甚至連水、帶風一起吞入,在水面上形成一道龍卷狂風。
盧通衝入龍卷風。
“轟、轟……”
耳邊接連炸開巨響。
腳下是一口深不見底的大洞,像一個巨大無比的嘴巴,源源不斷地吞入無數湖水,可是沒有絲毫滿足,反而更加饑渴。
盧通心中莫名一寒。
一瞬間,仿佛覺得是一尊大能正張口咬來。
鼓水小城的鬼洞,比這裡大出數倍,可是威勢不如千分之一。
“魏虎?”
一個醇厚聲音傳入耳內,壓過了風聲、水聲。
一艘竹筏懸在洞口,一個青年修士坐在筏上,手中拿著一本書,正抬頭看來。
盧通深吸一口氣,收起血軀,落在竹筏上,行禮道:“拜見闕真人。”
“闕玉呢?”
“正在鼓水小城修行棍法。除了當初被三名王擒下,修行了《祝屍靈鬼上法》外,自從托身在晚輩麾下一切安好。”
青年修士點了下頭。
闕神蓬,貌不驚人,眉、臉、口、鼻全部十分普通,遠不及闕玉的美貌。
不過眼睛卻十分特殊。
看似略顯疲憊、迷茫,表面之後還蘊藏著一道重比山巒的執拗。
“你要什麽?”
盧通咽了咽喉嚨,取出一張紙,雙手遞過去。
紙上畫著小妖、煙霧、水滴。
“晚輩修行一道法門,以妖法、法力、精血化生血妖,可惜無法修成。我曾求助過闕師妹,師妹說缺一道分魂之術。”
闕神蓬看著紙上墨跡,一動不動地盯了許久,緩緩搖了下頭。
“的確與神魂有關,不過不必分魂,這道妖法有缺。”
盧通心中暗驚。
“前輩見識廣博,的確是一道殘本法門。”
“有形無神,要麽補全法門,要麽加入一道生魂之物。”
他心頭微動,立即道:“可是爽靈幽精?”
“可以。不過此物難得,用在這種法術上有些浪費。”
盧通點了下頭,拱手道:“多謝前輩指點!”
闕神蓬松開手指。
紙張飄出,隨風搖曳了幾下散為一片粉末,白色紙粉、黑色墨粉,一顆顆粒粒分明。
粉末緩緩旋轉,好似一道小旋風。
“還有什麽問題?”
盧通瞥了一眼紙末旋風,道:“還有一事,晚輩曾有一名道侶,道侶懷胎時我一同修行氣血法門,隨著胎兒一起吞吐、成長。可惜法門隻修了一半,敢問前輩,可以其他辦法。”
闕神蓬抬了下眼皮。
“邪法?”
盧通立即道:“不是,古仙之法,中正平和,對道侶、胎兒毫無損傷。”
“哈哈……”
闕神蓬突然發出爽朗笑聲。
盧通心頭一緊,背後冒出森冷涼意,從尾骨冒出瞬間鑽到頭頂。
“前輩面前,不敢有半句虛言!”
闕神蓬沒有理會,揮手一召,紙末重新落入手中變成一張白紙,上面的墨跡迅速變化。
一息後,紙上的“小妖”變成了“嬰兒”。
“對嗎?”
“前輩獨具隻眼,晚輩有難言之隱,請前輩見諒。”
盧通輕吐一口氣,這才發覺背後已經完全濕透了。
闕神蓬勾起嘴角,盯著紙上圖案,微笑道:“此法精妙。金丹境便可化出‘分身’,雖然遠不及真正分身,但是在元嬰之下,稱得上出類拔萃!”
“煩請前輩指點!”
“你已經找到了出路,何必我來多嘴?”
“前輩是指……”
闕神蓬眼中亮起一道白光,一指點出,紙上的嬰兒墨跡飛出,開始化出龍形、鳳影。
“胎中造命、無中生有。不過人胎渾沌,血氣太孬弱,喚作龍胎、鳳卵應該才對。你用的哪種神獸?”
闕神蓬神色好奇,像請教夫子的小修士。
盧通提起幾分小心,不敢胡亂扯謊,道:“人胎,不過晚輩的道侶身份特殊,所在族群法門特殊,血脈極為悠長。”
“族群?”
闕神蓬蹙了下眉頭,想了幾下,道:“聽聞南方百荒之地,棲息了許多上古野人,你那道侶莫不是出身此處?”
百荒,古仙之地的更南方。
一共一百個府,地廣人稀,每個府中都有一個人類族群。
盧通含糊道:“所差不多。”
“有趣,你可有他們的法門?”
二人仿佛換了身份。
闕神蓬坐在低處,仰著頭不恥下問;盧通站在高處,低著頭畢恭畢敬。
“回前輩,沒有。不過還有一些藏書,原主人是龍光書院弟子,還得了大能傳承,底蘊極為深厚。”
“拿來!”
“是。”
盧通一連拿出十個小箱子,每箱二十本書,把腳下的空地擺得滿滿當當。
“還有嗎?”
“還有五十三箱。”
闕神蓬眼中冒出一道亮光,揮手一召,滾滾水汽湧來,鋪在竹篾兩旁化作一張水席。
“拿出來。”
“是。”
一個個箱子擺開。
闕神蓬仿佛忘了盧通,也忘了身在異地的闕玉,直接運出法力,同時展開十本書,專心翻看。
盧通等了近一刻鍾, 小聲道:“前輩,晚輩看書時曾有一個疑惑,求請前輩指點。”
“哪本?”
“《混元分胎記述》,”
闕神蓬很快找出這本書開始翻看。
一息十頁。
很快看完,問道:“什麽疑惑?”
“分胎可用化妖,晚輩修行的血軀能否使用化妖之術。這是晚輩的血軀法門,這是血軀……”
闕神蓬接過法門,神色十分認真,仿佛疑惑不是別人的,而是親身所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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