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天后。
水洞上,隆隆水聲中響起幾個聲音。
“《六識神法》修成了?”
“成了。”
“你試試。”
闕神蓬坐在竹筏上。
正前方,盧通祭出插翅白虎,運起《九川煉血功》,眉心、顱頂、心口等處散出九條丈長血蛇。
接著運起剛修成的《六識神法》。
眉心冒出一朵三葉白光,葉片中央探出一條細嫩藤蔓,與眉心血蛇融為一起。
盧通收斂心神,運起九條血蛇一起灌入血軀。
一瞬間視野轉換。
盧通側頭看去,神念微動,白虎、人身一起轉頭看向對方。
此前,血軀看東西時猶如隔了一面鏡子。
如今,血軀仿佛成了肉身,甚至比眼、耳、口、鼻等更進一步,直接用神魂感受六識。
闕神蓬眼神微亮,道:“如何?”
盧通趕忙拱手,身旁的白虎也一起舉起爪子。
“謝前輩賜法!”
《六識神法》,增強六識的神魂秘法。
闕神蓬毫不吝嗇,聽聞疑慮、看過諸多書本後,直接拿出了這道十分罕見的法門。
沒價的東西最貴。
盧通知道這個東西不好拿。
可是法門著實誘人。
而且元嬰境親自指點,還是一尊跟隨過大能的元嬰真人,錯過今日,肯定沒有下次。
他稍作猶豫,便硬著頭皮接下來這本功法。
闕神蓬神色平和,道:“你可有化妖法術?”
“有。”
“試試看。”
“是!”
盧通躍入血軀,平息法力,施展出化妖法術。
化妖,燎山虎。
滾滾法力落下,血軀內血氣迅速變化。
幾息後,法力消耗乾淨,虎爪表面沒有任何變化,不過血軀內部殘留下一些化妖痕跡,與上一次在谷商城嘗試時截然不同。
他心頭欣喜,張口道:“真人,此法可行。”
闕神蓬嘴角露出笑意,道:“變化之道以血為根本,以法易血,可是若沒有神魂,變化無法常存。世間萬千法門,變幻不定,可是終歸無法超出神、血、法,這三物也是修行之本。”
盧通認真記下。
神魂、精血、法力。
他身具血靈,在精血上強於別人,修行之道先補短、再揚長,以後若想有所成就,最適宜在精血上繼續精深。
闕神蓬又道:“可惜神法也隔了一層肉身,只能解一時之需。若是長久解決後患,仍然需要分魂之法,打入血軀煉成一具身外化身。此法的潛力,遠不如你的第一道法門。”
盧通看向腳下。
二人之間擺了幾頁紙,上面寫著借助《赤雲真經》、血靈、血種,化出血妖的幾種方法。
萬法同歸。
繼續向下修行,血軀、血妖、甚至於本身的肉身,已經開始歸於一處。
唯一的不同之處:
血軀以血為本,先血後神;血妖以法為源,從《赤雲真經》開始,借血靈、化妖之法化形。
“萬法歸於一處,血即吾命……”
他心中終於明悟。
法力、氣血翻湧不定,眉心流出一股涼意,所過之後血肉深處湧出陣陣舒爽。
盧通沉入修行,運起法門,《赤雲真經》開始在耳邊隆隆作響。
“如赤雲之色,布百關絕節之下。”
“錦雲曜幽夜,伏之千息赤色出;郎朗震紅冥,卻閉真氣轉無息……”
“血中赤氣,命中精魂,拔億世基,歡萬劫程。”
功法運轉不休。
金丹閃爍出刺眼亮光,外面的雲卵、半個小人緩緩散出雲霧,幾息內神魂人影的頭部完全被裹住。
“咕嚕……”
修行時,體內氣血一起翻滾,發出連綿不絕的異響。
日落月升。
大半天后,盧通終於斂起法門。
一盞“明月”法寶掛在竹筏上。
他伸出手掌,一股紅霧湧出,盤繞在掌心上。
闕神蓬探手抓過一道法力,略作試探,道:“法力醇厚如血,兼具療傷之能,你修的什麽法門?”
“回真人,《赤雲真經》。”
盧通心中明白。
法力變化,一是因為《赤雲真經》,二是因為本命法術。
血靈早已“刻”在金丹內,金丹吞吐時改變了法力,其他人即便有《赤雲真經》,也沒辦法修出這種變化。
他低頭看向虎爪。
灌入法力,血軀內的血氣與法力相融。
半炷香後。
盧通揮手一揚,虎爪瞬間崩散,潰散一捧濃鬱法力。下一瞬手掌落下,掌心血蛇一甩,散出的法力迅速化作丈大虎爪,跟隨手掌一起落下。
“咦?”
闕神蓬睜大雙眼,道:“法力吞噬血氣?”
盧通搖了下虎頭。
“真人,法力、血氣皆是晚輩之命。”
話音落下,體外的插翅白虎轟然炸開,九條血蛇卷起法力化作一道十丈虎影,籠罩在體外。
幾日修行猶如再活一世。
不單修為天翻地覆,冥冥之中還明悟了日後的修行之路。
法力、血氣已經初步相融,更進一步便是合二為一,煉去肉身、法力,僅存一道本命精血。
“很好!很好……”
闕神蓬神色微愣,一臉驚奇地看著盧通、以及巨大虎影。
幾息後,眼中神色一點點褪去。
“哎。”
闕神蓬輕吐一口氣,看著周圍的紙張、書本,喃喃道:“可惜了。”
盧通猛地混身一寒,立即斂起法力,十丈虎影匯聚在掌心,化作一頭三寸大小的白虎。
“前輩!”
闕神蓬臉上再無任何表情,輕聲道:“有什麽遺言?”
盧通早有這種猜測。
越舍得,越心狠。
一個死人,即便學會再厲害的法門也沒有用處。在闕神蓬看來,他是敵非友,幾日修行也只是一個驗證猜想的探路石。
他不敢再隱瞞,匆忙道:“擒氣宗盧通,拜見前輩!”
闕神蓬蹙起眉頭。
“什麽?”
盧通開始從頭講述潛入地府之事。
此事隱秘,背後關乎大能、古仙,可是和自家性命比,根本不值一提。
闕神蓬聽罷一動不動。
盧通擔心闕神蓬不信,取出記載《餐氣法》的剩余金冊,道:“真人,這是古仙賜下的法門,撕下書頁可以上稟古仙。”
闕神蓬接過冊子,眼睛微睜,道:“秘言之術,可以破界通天,不是尋常大能。”
“不瞞真人。如今洞海宗有一隻沐香山來的狐女,當年在象山府也有一尊妖君。”
“嗯。”
闕神蓬點了下頭,沉默許久之後,神色十分複雜地看向盧通。
“竟然栽在你手裡……”
盧通心頭一跳,正要開口解釋。
闕神蓬道:“《六識神法》是老君的獨門秘傳,你如何償還?”
元術老君,術書仙船的主人。
盧通咽了咽喉嚨,腦海中念頭翻滾,道:“晚輩用糧食償還。聽聞仙船上食物短缺,晚輩可以用身份之便,在鬼城內籌集糧食,交易給仙船。事後晚輩分文不取,原路奉還交易之物。”
這是事先準備的保命條件。
可是吞下的好處太大,憑這個條件保不住性命,這才不得不暴露身份。
闕神蓬點了下頭,道:“《六識神法》止步此境,以後不許再修行,等我上稟過老君之後再做定奪。”
“是。”
盧通心頭微松。
闕神蓬斂去法力,蘊藏在竹筏、紙張等處的各種法劍紛紛散去。
“闕玉呢?”
“晚輩保證闕師妹安然無恙。最近鼓水小城內外眼線眾多,三名王也在留意,過些時日晚輩找機會放走師妹。”
“不必。”
闕神蓬搖了下頭,翻手取出一枚玉簡,道:“這道法門你私下傳給闕玉,僅她一人知曉,明白嗎?”
“明白。”
闕神蓬從竹筏上站起,唏噓道:“讀千冊書,不如觀千般人,該出門走走了。”
盧通跟著站起,沒有出聲打擾。
“走了。”
闕神蓬衝天而起,瞬間消失不見。
盧通對著空蕩蕩的竹篾,拱手行禮道:“恭送真人。”
……
鼓水小城,一艘烏篷船漂在鬼洞上。
一頭白虎落在甲板上。
和芳立即迎到面前,道:“老爺一連消失七天,可是遇到了麻煩?”
“無礙。”
盧通含糊應了一聲,問道:“出什麽事了?”
“甘果傳訊,象山府有人追查鎧甲的去向,讓老爺早做準備。”
他點了下頭,沒有太擔心,直接朝船艙內走去。
這個身份開始危險了。
鏡心、妖君、角竹箏、闕神蓬,還有背後不知道幾個古仙。
隱秘事,最多兩人,一旦第三人知曉就談不上隱秘,這裡不止三人,離身份敗露只是或遲或早而已。
“還有呢?”
“甘果詢問,老爺是否願意帶人去重華府,甘家可以出面作保。”
盧通想了一下,心頭一笑,道:“不惜得罪三名王也要挖人,甘果那邊處於敗勢?”
“老爺果然聰慧!”
和芳難得地吹捧了一句,繼續道:“新野群山的慘烈之處比我們這裡更盛數倍,有傳聞說,凡間宗門想破開那裡的絕壁,帶領億萬百姓湧入地府。”
“億萬百姓?”
盧通有些驚訝。
之前聽角竹箏說過,打算衝入地府的地界廝殺,本以為是各宗弟子衝殺,想不到竟然帶著百姓一起。
和芳臉色沉悶,道:“隻多不少。萬一真的如此,到時的死傷恐怕難以計數。”
廝殺搏命,修為越低、越凶險。
億萬人跋山衝關,即便不廝殺,也會折損許多性命。
盧通有些懷疑。
擺明了九死一生,不會有這麽多人聽從宗門指令去送死。
他胡思亂想了一會兒,收斂念頭問道:“我們的銀子呢,甘果有沒有送來?”
“還沒有,不過已經收到了帳本,這次有二十萬兩黃金,老仆準備先給象射宗五萬兩,再拿十萬兩購買法寶、金石等,供應霧鬼修行。剩余的五萬兩老爺可有想法?”
盧通蹙了下眉頭,走進靜室,躍到長塌上。
“先不給射象宗。”
欠射象宗黃金一百萬兩,約定分二十年償還。可是二十年後“魏虎”未必還在,這筆銀子還了也是白還。
和芳動了下嘴唇,最終沒有反駁。
盧通繼續道:“尋常霧鬼拿五萬兩,蕭木兩萬兩,虹英三……五萬兩。剩余的拿去購買雷、火類天材地寶,越珍稀越好。”
“是。”
“還有幫我遞一封請帖,邀請魚宮山的暖清、余氣啼過來赴宴。”
“老爺準備圖謀瀑水小城?”
“不急。”
盧通沒有多解釋,道:“退下吧,我先歇歇。”
“是。”
和芳滿懷疑惑地退出房間。
“呼!”
盧通吐了口氣,抬起虎爪,血靈、化妖法術一起施展,虎爪表面迅速長出一層赤紅鱗甲。
下一瞬火光炸現。
他念頭微動,碩大虎爪散開,由掌心血蛇拖拽著化作一枚丈大的火焰巨爪。
他握爪感受了一番法力中的磅礴巨力,散去爪中火焰,喃喃道:“束手束腳!功法已成,這一遭過去,該找機會脫身了。”
億萬百姓闖絕壁。
此事無論成不成,其中蘊藏的機緣遠比這裡多得多,也大得多。
……
數日平靜。
洞海宗的修士屢屢越過交接之地,偷襲後方鬼洞。
盧通“死守”小城對外面不管不問。
外面的一眾霧鬼、修士怨聲載道,許多人返回鬼城訴苦,可是如同泥牛入水沒有任何回響。
二月初。
一男一女兩個人影飛入鬼城,落在烏篷船上。
“魏司主?”
船篷上擺了三條長幾,一頭白虎正踞坐在長幾後。
盧通起身招呼道:“暖清道友、余道友,快請。”
二人躍上船篷。
暖清道:“許久不見,司主風采依舊。”
也許一起受罰的原因,余氣啼也面帶笑意,看起來十分親近。
“司主的眼睛可恢復了?”
“哼!”
盧通瞥了一眼,余氣啼的手指已經複原,鼓作氣惱地哼了一聲,道:“不提煩心事,二位請坐!”
暖清、余氣啼對視一眼,走到長幾後坐下。
三人飲下一杯。
暖清道:“近來洞海宗修士來襲頻繁,我們不便久留,司主有什麽事情不妨直說。”
余氣啼也點了下頭。
“好。”
盧通把客套話壓下去,直接問道:“道友之前販運糧食等物,獲利豐厚,是否有意重操舊業。”
暖清臉色稍變, 不再接話。
余氣啼神色一緊,眼中浮出些許後怕,道:“司主,司主什麽意思?”
“魏某想與魚宮山的諸位合作,一起與仙船交易,所獲之利五五分成。”
“多謝司主好意,我們人少力微……”
“道友不妨聽我說完。”
盧通直接打斷暖清的回絕,道:“我親自出面與仙船交易,你們只需提供糧食等物,或者把產糧之地租借給魏某。”
余氣啼眼睛稍亮,下一瞬又歎了口氣,道:“司主有所不知,我等開辟出的眾多陣法已經被三名王收走,賜給了旁人。”
“誰?”
“立下功勞的岱山、狹無隘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