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看清風清陽身上傷口的那一刹那，林淵如同被天雷當頭劈中。

除去那些在激戰中所受的傷，此時風清陽身上有更多傷口都帶著觸目驚心的焦痕。

他全身已經被燒傷大半，嚴重的部位甚至都變成了焦黑色。

更有許多連在一起的焦黑指洞，還在不斷往外冒著縷縷黑煙。

很顯然，這些傷痕全部都是不久前新添上去的。

林淵的腳步忽然停住，目光一瞬間變得呆滯，又在一瞬間變得猙獰。

他一個箭步衝到風清陽身邊，握住風清陽的手腕，臉上表情驟然大變。

他只能感受到一縷極為微弱的生命氣息，微弱得仿佛下一息就要斷絕。

察覺到體內的探視，風清陽顫巍巍抬起頭。

黏稠的血液還在自他嘴角溢出，順著下頦處被浸得鮮紅的胡須往下滴落。

他睜開一絲絲被血凝結的眼眸，看著身前的林淵，臉上緩緩浮現一小抹不知意味的笑意。

“……終於……勇敢了一次……”

徹底混亂成一片的世界裡，林淵聽見身下的老者發出極其微弱，只有他才能勉強聽得清楚的呢喃。

“小蝶……小蝶……你的阿風……來……來陪你了……”

似呻吟般的呼喊中，風清陽的頭顱無力倒在林淵身上，徹底斷了生息。

死了……

林淵伸出顫抖的手，緩緩蓋在風清陽的頭上。

他的身體開始顫抖，全身上下每一處肌肉都在抽搐。

死了……風老……死了……

死……是什麽?

一個人的死，對這個世界來說不過是多了座墳墓。

但對身邊之人來說，卻是整個世界都被墳墓掩埋。

死了，死去的人在死亡裡腐爛，什麽都不知道。

可留下的，卻是身邊之人無盡的思念和痛苦，獨留在生活裡，以另一種方式腐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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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出的感情越深，那種痛苦就越大，越難以承受。

對於風清陽，林淵一直都是懷揣著一種複雜的情感。

他與風清陽年齡相去甚遠，卻是忘年之交。

他與風清陽毫無血緣關系，反而勝似親人。

一直以來，在他心底深處，都是把這位慈眉善目的老者，當做是曾經殘老村中眾老的倒影。

因為風清陽，是他唯一一位交情甚好的長輩。

是唯一一個，還能讓他感受到些許類似親情的情感，能夠以此聊以慰藉的長者。

幼時無法想象的慘痛命運讓林淵心智早熟，讓他遠比同齡人沉穩。

也塑造了他那從外人看來，仿佛無堅不摧的意志，以及一直就該是孑然獨身的印象。

可事實上，他到現在也就只是一個剛滿十八歲的少年而已。

否則也不可能還做得出這麽多不顧一切後果的衝動之舉。

而有親人在他身邊陪伴的年歲，更是少之又少。

除了不可能忘記的那一夜，林淵腦海裡那些幼年時的記憶，已經隨著時間的推移日益模糊。

來自父母長輩的關愛，更是早就被淡忘。

每次與風清陽相處時，他總是有意無意在寄托哀思，尋求那種極少體驗到的親情。

可現在，這個像是朋友，更像是親人的存在，就這樣慘死在他面前。

先是秦芷沐，再是風清陽……

林淵心中曾有過那麽多對未來的幻想，想要去做的事，全都這樣化成夢幻泡影。

永遠都無法再實現，永遠都無法抵達，徹底變成了死灰色的未來。

開始是家人，而後是眾老，再是雲無月，秦芷沐，風清陽……

身邊之人一個一個，全都是這樣或生離，

或死別，用各種不同的方式接二連三的離他而去。好不容易從失去秦芷沐的痛苦陰影中短暫走出，又這樣遭受風清陽死亡的打擊。

殘酷無情的命運，把林淵一點點推向越來越漆黑無底的深淵。

痛不欲生的現實，如無數把尖刀，狠狠把他的腦海攪成一團漿糊。

混亂成一片的腦海裡，響起無數道質問的聲音。

他是不是天煞孤星……

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克死身邊所有與他有關系的人……

像他這種存在，是不是才是最該死去的那個……

“啊……啊……啊……”

林淵踉蹌著跪倒在地，喉間溢出絲絲驚恐而短促的尖叫。

眼前的世界開始天旋地轉，蒙蒙一片，猶如被血染紅。

耳邊傳來燕王審判般的怒喝，響起王公貴族們的譴責，但他卻已經什麽都聽不到。

因為親人的死去，和蒼焰谷的原因，林淵對燕國本有著極深的恨意。

他的這些恨意，在與秦芷沐的相處中悄然淡化，甚至願意為了二人的未來而放下。

但今天，也是因為秦芷沐，他對燕國的恨意再次膨脹了無數倍。

現在，再由風清陽死亡作為導火索，徹底爆發。

根本就不用去思考，能在風清陽身上留下焦痕，在場所有人裡，只有焚永元才有這種能力。

焚永元，是造成風清陽死亡的罪魁禍首。

此刻，林淵心裡所有的仇恨、所有的絕望，所有的負面情緒，全都無比瘋狂的沸騰起來。

原本布滿血絲的眼睛已經完全變成了赤紅色。

眸光猩紅到刺目，比之前還要強烈了何止千萬倍。

仿佛是一雙真正屬於惡魔的眼眸。

有什麽被隱埋在身體深處，即將破土而出的東西，在體內瘋狂拉扯著他。

那是一種本能，在他體內流淌的半人半妖的血液裡，與生俱來的妖族本能。

林淵徹底放空對身體的掌控，交給了在極致的情緒下才被激發而出的身體本能。

此刻他影影綽綽的腦海裡，閃過很多很多曾被封禁的畫面，讓他好似想起來了。

他或許生來就不是人，亦或者說並不是一個純粹的人。

林淵的心臟在劇烈顫動，妖帝之心同樣在不斷以搏動回應著。

他體表的毛發以肉眼可見的速度一寸寸變長，四肢亦覆上閃著金芒的鱗甲，化成尖銳的利爪。

一股想要粉碎一切，幾欲爆炸的怨恨與殺戮欲望，隨著這股本能的拉扯不斷湧動著。

林淵抬起頭，眸中嗜血的光芒透射著前所未所有的暴戾。

他的目光一寸寸掃過在場所有人，最後聚焦在焚永元與燕王身上。

“今天，我必用上自己的全部，讓你燕國，萬劫……不複！！！”

他開口，每個字都帶著刺骨陰寒，帶著惶恐、憤怒、決絕、瘋狂……太多太多的情緒。

他的聲音很低沉，可聽在耳中，卻讓所有人猶如聽到一隻憤怒絕望的妖獸，正在吼出猙獰可怕的咆哮。

林淵一瞬間的轉變，爆發的可怕氣勢和聲音讓金鑾殿內所有人駭然失色。

林淵是個瘋子，一個讓他們認識到什麽是真正的恐懼，不要命的瘋子。

像他這種人絕不能留下，若他活在世上，他們的內心將永遠無法安寧。

原本恨不得把林淵大卸八塊的燕王，嚇得臉色慘白，脖子如被惡鬼狠狠掐住，完全不能呼吸。

他的身體在前所未有的巨大恐懼中，下意識向後退縮著。

望著已經完全變得似妖似魔的林淵，他大喊著焚永元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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