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高懸的日頭隨著他們的腳印而漸漸往西偏移。
但是這枯燥無味的旅途卻並未讓小小年紀的女娃崩潰。
反倒向來以體面人自居的李爽早已開始拖拉。
他此時坐在道旁的樹下,屁股底下墊著自己的春款外套,手裡則又是那種隨處可見的發澀的草莖。
“大丫,你知道附近哪裡有城市嗎?”
李爽百無聊賴地搖晃著草莖,萎靡地背靠樹乾發問。
他很不想走,太累。
以往一年加起來都沒有走到的路程全在今日消耗乾淨。
而除去路上摘的幾個野果入腹,他也沒再吃別的,自然是沒有力氣趕路。
“什麽叫城市?”
不懂李爽為什麽總是停下的大丫疑惑地看著他,耐心等著李爽再次上路的同時也蹲在他的身旁。
她早已經習慣忍饑挨餓,這點苦不在話下。
“就是人很多,車很多,房子很多的地方。”
李爽的解釋通俗易懂,只是語氣頗為不耐。
才恍然明BC市為何物的大丫想了想,小手在地上畫著圈圈,脆聲道:“安寧縣,阿娘說,以前阿爺就是在那做工。
是後來他們成婚才逃難過來的。”
聞言,李爽悵然地望向前方延伸進山林的土路,然後又看了看自己走過的來路。
總該不會走錯方向了吧?
點不會這麽背吧?
想到這裡,他忙問道:“那我們現在是去安寧縣嗎?”
“我……我不知道。我跟你走。”
將李爽視作往後寄托的大丫情緒略微有些低落。
她從未離開過這裡,怎會知道安寧縣怎麽走。
“好吧。”
李爽無力地應了聲,眯起眼睛往陽光下泛光的山林那邊細瞅也實在是沒有看到什麽人煙。
帶著些許煩躁,他又看了看日頭。
預估走了三個小時的路程了,結果現在啥都沒有看到。
這裡到底是人太少還是地太多?
而後他拍拍屁股站起,招呼大丫繼續趕路。
他最終決定破罐子破摔。
反正都走了三個小時,就是走錯也得走下去。
不然這沉沒成本就太高了!
李爽在悶頭趕路中點上煙,任由所剩不多的尼古丁味道順著向西而去的土路飄蕩。
他其實很愁,口袋裡的老白沙只剩兩根,這玩意兒抽完了就算兜裡有錢也買不到。
現在哪裡還管什麽體面人不體面人,連趕路都沒什麽心思。
而隨著時間緩緩流逝,他們的影子也跟隨日頭一點點拉長。
終於,他們在日落之前看見了一處可以落腳歇息的茶寮。
一個鬥大的茶字正插在茶寮外的立柱上隨風招展。
茶寮其實不大,只有兩張舊木桌,幾根破板凳和兩個燒火的土灶台。
早就恨不得找個地方落腳的李爽走進茶寮。
不管三七二十一就自顧自地坐了下來。
還高喝一聲:“老板,先上兩碗涼茶。”
他嗓子乾得冒煙兒,身子往前半傾靠著木桌以舒緩灼日帶來的暑氣,卻是完全沒考慮到自己口袋裡的錢幣在此地不通。
“嘿,這位客官,喝點啥?咱們有大葉茶,也有苦丁茶,客官可以……”
過來招呼李爽的店家往木桌上擺好茶碗,甕聲甕氣的言語卻在看見李爽的面容時忽然停下。
而站在外面的大丫這時還沒進來,
她一抬頭便驚恐地看著露出臉來的店家倒退兩步,一個屁墩就坐到了外面的土路上。 “大丫,你怎麽了?”
李爽見狀連忙關切一句,但同時也察覺不對。
順著大丫的目光便轉首看向店家,整個人連呼吸都立時停住。
這居然也能遇上熟人?
而身形魁梧的朱老六此刻則居高臨下盯著李爽。
蒲扇大的手掌“啪”的一聲便拍在了他面前的木桌上。
在茶寮頂棚簌簌飄下的灰塵中,在李爽臉色變作煞白時,朱老六俯下身來。
一張臭嘴與歪坐著的李爽不過隔了巴掌寬的距離,然後朱老六嘿然獰笑道:“哈!天堂有路你不走,地獄無門自來投。
該死的騙子!竟敢誆你爺爺!”
“你不是我爺爺!”
額角流下兩滴冷汗的李爽強自鎮定,只是話語讓人聽了稍微有點凌亂。
同時他在不經意間還將身體往後悄悄靠去,腦中則瘋狂思索起解決之道。
“你竟還敢耍嘴?”
朱老六聞言驚奇起來,這騙子難道連死都不怕?
他直起身子,先是看了眼外面沒有趁機逃跑的大丫,而後又看向已經離自己遠了少許的李爽。
確認他們都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後,才大聲道:“大哥說那什麽松望雅苑,根本就是個藏汙納垢的淫窩!
你這小子也敢張嘴就說,不知道死字如何寫是吧?”
“呵!鼠目寸光,我看你才不知道死字的四種寫法!”
此刻的李爽雖然是死鴨子嘴硬,人卻不再往後退去。
而且還老神在在道:“你大哥既知松望雅苑,怎能說它是個淫窩?
我且問你,松望雅苑在何處?”
“安寧縣!”
朱老六冷眼瞧著還能端坐木桌旁的李爽與爬到李爽身邊倚靠的大丫,半點不急。
而李爽伸手扶住嚇得站都站不穩的大丫,又向其問道:“安寧縣有多少人於其中過活?
又有多少豪商貴人來往旅住?城中兵丁又有幾多?
若是真的藏汙納垢,他們為何不先將其端掉?
怎能任其夜夜笙歌?”
朱老六被這番話噎住,一時間晃著腦袋也想不明白為什麽清風劍派在安寧縣的掌事不將銷金窟般的松望雅苑抄沒。
大哥也沒跟他解釋,他怎麽知道?
李爽見他沉默不答, 以為自己又哄住他了,連忙囂張搶話道:“只因松望雅苑能為安寧縣賺錢,連縣中貴人官吏都視其為錢袋子,他們都在其中佔了股子。
你個憨子,懂嗎?”
“爺爺懂你個屁!你才是憨子,你全家都是憨子!”
暴跳如雷的朱老六爭論不明白這其中道理,一言不合便用蒲扇大的手掌直接朝李爽招呼。
這突兀的一掌帶起劇烈呼嘯的狂風,在李爽眼中越放越大,好似一面牆在向自己推來。
匆忙間李爽只能一手將大丫往旁邊推去,又抬起一手擋在自己面前。
“啪”的一下,朱老六的手掌便拍在了他橫攔在身前的小臂。
李爽立時便連人帶板凳被扇到了背後的茶寮立柱上,眼睛冒起金星的同時,亦覺胸腹間一口甜膩的腥味衝上口鼻。
抵擋的那條手臂也動彈不得。
“你個小雜毛,竟然還想誆我!”
怒發衝冠的朱老六拍完這掌沒有追來,他忽然反應過來安寧縣沒有縣尊。
原地譏笑道:“安寧縣明明是清風劍派的地盤,哪有什麽貴人官吏!你下回誆人,先把招子擦亮再說!”
然後他又一腳蹬住木桌,輕輕縱身便越出茶寮。
一手提起驚慌失措蹬腿的大丫,另一手便伸出去想將李爽拎起。
未曾想李爽原地打滾躲過他的擒拿,朱老六驚疑間就見李爽已經藏身到了立柱之後。
“等等!”
李爽伸出完好無損的右手急忙喊停,輕咳兩聲才道:“先容我緩緩,我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