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鬱從火葬場辦公樓中的采購部出來,剛才和采購部的內勤小姐姐聊了很長一會兒天。
就是陳鬱在談論“晚上招標”這件事的時候神情有些不自然。
本來這個唯一執勤的小姐姐正玩兒三消小遊戲,聽到陳鬱谘詢,手機都顧不上玩了。
剛才小姐姐穿著白色的工裝,頗有萌態地認真說道:“我們總經理總是愛搞這種事情,你想想,像是打印紙、墨盒、乃至焚化爐中的燃料、殯棺都是集中采購的,但是一些奇怪的耗材總經理非得在晚上獨自招標。”
“奇怪的耗材?”陳鬱問道。
“我也不知道具體是什麽啦,就是夜班工人晚上用的一些東西,瓶瓶罐罐的啦,那些夜班工人都很奇怪,”小姐姐突然想起了什麽,詢問道,“你不會是晚上的投標商吧?”
陳鬱:“正是。”
小姐姐臉突然紅了,結結巴巴地解釋道:“我只是覺得晚上招標多多少少有點奇怪啦,不是說你們奇怪,不要誤會。”
陳鬱心想:“我也覺得奇怪,但是我不能說出來。”
“我們這裡可以領取投標書以及通行證,”小姐姐說道,“你要領取嗎?這些文件只有白天才能領,我們五點就下班了。”
“給我來一份兒吧。”這就是陳鬱的目的。
“你看這樣可以嗎?空白投標書兩份備用,通行證一份,這樣應該足夠了。”小姐姐說著,就從一個文件櫃裡找出這些東西。
陳鬱說道:“能不能多給我幾張通行證?我比較容易丟東西,如果晚上來這裡,找不到就糟糕了。”
通行證是遊戲都認可的“道具”,陳鬱覺得這個簡單的通行證很可能有著非常重要的作用,今天來這裡一定要多拿一些!
至於投標書,自己已經書寫好了一份,額外的也只是雞肋而已。
小姐姐聽完了陳鬱的要求,猶豫了一會兒:“那好吧,我多給你兩張,但是你必須登記一下。”
陳鬱:“沒問題。”
陳鬱手中握著幾張通行證,上面寫的有效期和自己獲得的第一張相同,想必是為了這一次招標會特意設置的。
陳鬱心想:“想要搞到沒有時間限制的通行證很難。”
離開采購部之前,陳鬱還對這個小姐姐詢問道:“今天你們部門沒有其他人上班嗎?”
小姐姐說道:“我也不太清楚,可能在開會吧,我剛入職不久。”
陳鬱下樓的時候,是和這個穿著白色工裝的小姐姐一同下樓的,陳鬱見狀有些好奇:“你去哪兒?”
小姐姐:“二樓以上的廁所都用紅色水泥封起來了,我只能去一樓。但是有時候一樓會擺上‘維修’的牌子,我就偷偷進去……”
陳鬱暴汗,小姐姐你有作死的潛質啊,他問道:“然後呢?”
“你怎麽知道還有後續?我剛準備進去,一條黃毛大狗突然衝過來,叼著我的裙子,把我拽到了總經理辦公室,總經理居然都不幫我說話,還說我搗亂!說實話,在這裡上班確實有點讓人心慌。”
陳鬱可一點沒看出來她哪兒慌張了:“是的。”
“黃毛大狗?”陳鬱像是想到了什麽,“沒準兒它可能是在幫你。”
“幫我?”小姐姐小聲說道,“它把我裙子都叼壞了。”
“對了,水泥有紅色的嗎?”陳鬱剛剛想到小姐姐那一句紅色的水泥,沒反應過來,準備回去好好查查。
陳鬱從火葬場辦公室出來,
繞過了火化樓,避開了龍繼剛的親友,悄然走出了大門口。 “這次的目的達到了,先往市區走吧,現在還有個事情需要確認一下,”陳鬱打開貨車門,發動車輛,“我得去找找那個‘周大琦’。”
……
……
陳鬱開著貨車遠去,離開了火葬場的大門。
不久之後,這個車位上停下來了一輛黑色的大眾轎車。
幾分鍾後,大眾轎車的天窗開啟,一艘小型無人機從天窗中飛出來,飛到了火葬場的穹頂之上。
轎車內坐著一個戴眼鏡的大胖子,正是警察馮青的同事,昨晚開會的時候他就在,似乎是負責統籌馮青潛入火葬場的裝備的人。
此刻他口中正嚼著棒棒糖,手指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飛舞。
電腦上出現了一個火葬場的鳥瞰圖。
“小青今晚就要成為火葬場的臨時工人,根據張雯提供的信息,穿著灰色工裝的臨時工們,只能在夜晚這幾個地方活動。”大胖子看著無人機傳過來的實時畫面,瞬間就調出一張手繪的火葬場地圖作為對比。
“龍隊生前已經探查出了一些火葬場的建築分布規律,除了門衛室,這火葬場的建築每天晚上居然他喵的都會隨機分布一次,真的可怕。”
微微沉默了一會兒,胖子鼻尖有點酸:“龍隊走好。”
大胖子用數據線鏈接了一部手機,手機上有一款軟件是市面上從未發行過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惡趣味,這款軟件的圖標被設計成了一個胖子手握一份地圖的模樣。
“有了我的活點地圖,就能保證小青晚上不跑到亂七八糟的地方。”胖子把所有數據都傳導在了手機裡面。
測試一會兒後,胖子點開了這個軟件,只見一個火葬場的電子信息地圖在手機屏幕中瞬間打開。
並且手機還標出了自己當前所在的地點,這個地點就在火葬場的門口。
手機屏幕上還顯示出了火葬場的各種建築——火化室、吊唁廳、宿舍等,只不過這些建築此刻都標注著“隨機波動”的字樣。
“等到了晚上,所有建築定型,這個軟件就會顯示出絕對正確的地圖、那些能去的、不能去的、甚至從未存在過的、可能出現的恐怖地點都會一一標注出來。”胖子此刻語氣無比自信,就像是一個英雄一樣。
“正好與馮青手腕內側的芯片交互。”
胖子正說著,兜裡的另一部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他拿起這個手機,按下通話鍵:“暗號。”
電話中的人用跑調的聲音笨拙唱道:“我害怕你心碎沒人幫你擦眼淚。”
胖子唱歌還挺好聽,他接著唱道:“別管那是非,只要我們感覺對。”
電話中的人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胖子:“我用周傑倫的歌詞做暗號怎麽了?火葬場裡的‘那個’可能竊聽電話,但是絕對對不出這個歌詞兒吧?好好好、下次咱們改一個。”
“我已經搞定了,讓信息組那群笨蛋滾吧,一點兒用都沒有,還得我自己來,小青今晚可是要隻身涉險了!”胖子拿著手機,信心十足。
“可以讓無人機回來了。”胖子的手指按了一下電腦的某個按鍵,空中的無人機緩緩往回飛。
胖子還在打著電話:“我們馬上就回去了,剛才夥計們送了龍隊最後一程,對,遺體已經火化了。沒讓小青見龍隊最後一面確實對不住他,你說他沒有生氣?……不,那是他看起來不生氣而已。”
“部分兄弟會把嫂子和侄女兒安置好,龍隊走了,她母女倆必須離開這個城市,這些人去護送她們娘倆。我中午會回去給馮青送行,一會兒我去給他買最愛吃的烤鴨。”
無人機緩緩下降,落在了汽車的旁邊。
“等等,為什麽……無人機沒有從天窗降下來?”這個戴眼鏡的胖子感到了一絲不妙,於是他向窗外望去。
由無數機械零件組成的無人機已經變了模樣,一部分零件已經異變成了蠕動的血肉組織,四個螺旋槳有兩個變成了邪異萬分的翅膀。
本該是攝像頭的位置,已經變成了可以伸縮的滴血眼球。
眼球靜靜盯著這個胖子。
“居然在白天出現了……”這個戴眼鏡的胖子意識到發生了什麽,“請重複暗號,請重複暗號。”
“我害怕你心碎……”電話中傳來難聽的歌聲。
“確定是你就行了,現在聽我說,那個紅色世界是真實存在的。”
“我確信我已經被‘那個’東西捕獲,沒有經過‘感染’逐步嚴重的過程就直接看到了這個世界。並且三號無人機也成為了它的東西了,看來它也在不斷學習,甚至冒著風險在白天出現。”
“這是我失誤了,是我自己的責任。”
戴眼鏡的胖子看到窗外不知道何時變成了一片血紅色的世界。
天空是紅色的,大地上全部都是淤積的紅色毛發,車廂周圍圍繞了讓人頭皮發麻、數量眾多的紅毛怪物,這些怪物像是循著“怪物無人機”的聲音,準備對車廂中的胖子進攻。
“這部特製手機我會放在駕駛座的下面,記得給小青用。如果我沒有活下來,或者你們沒有找到我,先不要告訴馮青……老家還有一個老娘,記得對她說,我出差了。”
胖子掛斷了電話,從兜裡掏出一把手槍。
“沒想到畢業之後還能開槍,本以為這輩子我都是文職工作呢。”
玻璃被拍碎,一隻紅毛怪物的手臂突然伸了進來。
胖子的槍指著怪物,一槍一槍地開著。
“砰!砰!砰!砰!砰!砰!”
槍聲回蕩在這個普通人看不到的世界中,有名凡人在和詭異世界的怪物殊死搏鬥。
幾分鍾後,火葬場中陪同龍繼剛妻女的便衣收到消息,全部衝了出來,他們趕緊打開了胖子的車門。
車裡空無一人。
有一個人找到了駕駛座下的特製手機,手機裡那個軟件圖標上,胖子的笑容依舊。
十五分鍾後,昨晚共同開會的那名壯漢開車到了這裡,中途闖了十二個紅燈,車速成為了這個城市之後多年的都市傳說。
他看著自己老戰友的車,車上卻無那個插科打諢的胖子。
晶瑩淚珠低落。
男兒流血不流淚,這話說得向來不對。
……
……
陳鬱回到了家,在自家不遠的小學門口等了又等。
周大琦的微信還是那樣,打不通,但是只是單純的忙音。
已經留言了,可周大琦也沒有回復。
“他已經不賣炸串了嗎?”陳鬱再次掏出了手機,看了看時間,“自己有倆孩子得養,要是換成我什麽錢都得賺啊。”
陳鬱還記得26歲的周大琦昨天說過要養倆孩子。
等著等著,時間就到了中午,馬上就是孩子們放學的時候。
陳鬱四下張望著,發現附近的小巷子裡似乎有什麽人在那兒,還推著一個小推車。
慢慢走過去。
“周大琦?”
只見一個寫著“銷魂炸串”牌子的移動炸串三輪車後面,坐著一個年輕人,抽著煙盒裡便宜的紅雙喜。
地上的煙頭有好幾根,看樣子他已經在這兒呆了不短的時間了。
正是昨天去陳鬱家買閥門的精神小夥周大琦。
陳鬱呼喊了他一聲,見他沒反應,就又喊了一句:“周大琦!”
“嗯?”
周大琦回頭,迷茫地循著聲音傳來的方向望去,看到陳鬱後發自內心地欣喜:“是你啊大哥。”
陳鬱沒有離他很近,就站在巷子口的位置,說道:“你怎麽不去賣炸串,在這裡誰能看得見呐?”
周大琦苦笑了一下,說道:“我這就去了。”
陳鬱說道:“昨天那個閥門怎麽樣,能不能用。”
周大琦似乎不願意回憶夜班的事情,只是隨口答道:“可以,完全沒有問題。”
陳鬱猶豫了一下,直接說道:“我昨晚微信和你打電話,當時沒有接通,你後來看到了嗎?”
周大琦聽完以後,趕緊找出手機,但是微信上並沒有陳鬱昨晚的通話痕跡,只有剛才撥打電話和留言的記錄。
“不好意思大哥,剛才我靜音了。可能,是昨晚沒信號?我們進入廠區都不能拿手機的。”周大琦說道。
陳鬱知道絕對不是這麽回事兒,昨晚“周大琦”這個微信帳號還給自己發消息來著!
他還記得那詭異莫名的符號!
陳鬱見到周大琦想要把車推出來,伸手幫忙,邊推邊說道:“怎麽感覺你沒什麽精神?”
周大琦:“這夜班上得我渾身不得勁,雖然十二點就下班了,但是睡一宿都緩不過來。”
陳鬱一驚,想到周大琦是不是看到了什麽,於是不動聲色地說道:“怎回事兒?”
周大琦想了想,說道:“你有沒有做過噩夢?我在工作的時候,總感覺自己像在夢中,有時候知道自己在乾活,有時候就覺得自己乾得什麽條理都沒有……那個詞叫啥來著?邏輯!對,沒邏輯!”
周大琦像是終於找到了能說話的人,現在居然開始滔滔不絕了起來。
“不過,那裡還比較貼心,我們每天乘坐班車去那兒,”周大琦說道,“一個夜班也就三四個小時,絕對不超過十二點,有時候還會早一點出來。”
“但是……那裡居然敲鑼。”
陳鬱懷疑自己聽錯了:“什麽?”
“下夜班不是根據快到十二點了才下班,確切來說,不能拿手機、不能戴手表,廠區裡也沒有任何鍾表。下夜班是根據門衛的鑼聲確定的,鑼聲響起來就要下班,你說這不是神經病嘛!”
“是不太對勁。”陳鬱和周大琦把小推車放好。
“而且還有很多稀奇古怪的注意事項,真的有病。”周大琦很是無語。
陳鬱想問是什麽事項,但是周大琦卻諱莫如深,不想和別人說,他說連自己媳婦兒都沒說,因為那些注意事項太過奇葩了。
陳鬱沒辦法,但也不再強行詢問。
“為了這麽高的工資,我忍了,”周大琦點著了煙,似乎還記得陳鬱不抽煙,把拿出的另一根煙塞了回去,“我媳婦兒說,不行就不在那兒幹了,孩子父親在火葬場當臨時工,說出去丟人,聽著也晦氣。”
周大琦吐了一口煙,說道:“但是我剛才在巷子裡抽了半包煙,想明白了一件事兒。”
陳鬱認真聽著:“什麽事兒?”
周大琦:“孩子父親是個賣炸串的這也不露臉呐。”
陳鬱無語好一會兒,說道:“能養活家庭的男人都很露臉,都是英雄。衣著光鮮、但是不負責任的男人才很丟人。”
周大琦此刻正在熱油,給陳鬱炸了兩串甜不辣遞給他:“大哥聽你說話我心裡敞亮,我就不懂這些道理,看回頭我不教訓媳婦兒。”
“你不敢吧?”陳鬱促狹問道。
周大琦色厲內荏地說道:“家裡都是我說了算。”
然後四下張望,像是真的怕媳婦兒聽見。
陳鬱又問了周大琦很多事兒,他不能直接詢問張雯這個人,這可能會令周大琦警惕,陳鬱裝作閑聊,旁敲側擊知道了周大琦夜班的相關細節。
也明白除了昨晚自己嘗試和他聊天,周大琦身邊從沒有出現過詭異的事情,張雯描述自己的那些遭遇在周大琦身上並未發生。
這讓陳鬱比較安心,似乎周大琦身上的事情還不那麽嚴重。
走之前,陳鬱說道:“如果有什麽事情,比方說碰見啥五迷三道、亂七八糟的事兒,你就找我聊聊,我就在那家超市,很多事兒都是心理壓力,聊聊天就好了。”
陳鬱心中則想道:“很多事兒都不是心理壓力,是你受到了怪物的影響。”
周大琦:“大哥,我一定過去。”
說完周大琦又炸了一點魚豆腐、蟹柳棒一類的東西,遞給陳鬱,陳鬱要給錢,周大琦拒絕。
後來陳鬱硬塞給了他。
陳鬱:“記住,有啥事兒記得找我啊。”
……
……
陳鬱拿著炸串回到了自家超市,放在櫃台上。
無意間一翻兜,陳鬱居然發現兜裡還有紙幣,知道了是周大琦真不想要錢,拿了小攤收款箱的紙幣,又偷偷把錢塞了回來。
陳鬱也隻好把錢放起來,想著下次再給他。
他到了二樓,想要嘗試睡一會兒,專心應對晚上的招標會,但是卻絲毫睡不著。
翻來覆去之下,陳鬱還是起來了,把所有裝備都收拾好,一股腦扔進了車中,還背了半書包的超市食品,當成是午飯和晚飯。
鎖上大門,陳鬱發動汽車,再次往火葬場的方向開去。
太陽懸掛在高空之上,幾朵雲彩時不時地擋住陳鬱車輛的陽光,汽車電台中傳來“世人慌慌張張、不過碎銀幾兩”的歌聲也無法讓陳鬱共情。
對於陳鬱來說,現在自己身邊很多事情都和俗世凡塵不一樣了。
……
超市裡,空無一人。
陳鬱離開後的瞬間,櫃台上的炸串突兀消失,似乎到了電腦中。
周大琦給的那些錢,也消失了。
那份陳鬱沒有攜帶的帶血的投標書也儲存在了電腦裡面。
所有貨架都補充上了新的貨物,憑空出現,不知什麽原理。
……
幾個小時以後,天色已晚。
陳鬱把貨車停在火葬場的路邊,他看到夜班班車在永安橋上被黑影纏住、然後掙脫開、再次開進火葬場。
車上乘坐著晚上工作的夜班工人。
所有人都在,周大琦在……張雯也在。
陳鬱開得足夠遠,但是也看到了這輛鬼車上多了一名新的工人,長相乾淨整潔、體格勻稱標致,表情堅定,正是“馮青”。
“‘他們’也行動了,要加油啊。”
又過了兩個小時,快要晚上九點三十分了。
距離投標會開始,還有半個小時。
陳鬱拿好招標書,放在背包中,檢查一遍是否戴著戒指,戒指裡是否有菜刀。
確認無誤以後,陳鬱提起一個自家鐵罐,走到了大門處,準備進去。
黑夜的火葬場猙獰莫名,就像是一個重新開始跳動的巨大心臟,一棟棟建築散發了白天沒有的恐怖詭異氣氛,裡面的路燈照耀著遠方的道路,卻更加凸顯了黑暗處那無法言說的神秘。
“你找誰?”一個穿著綠色軍大衣的老大爺從門內側邊的門衛室走出來,打著手電筒,看向陳鬱。
“我,投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