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投標?”

　　這個穿著軍大衣的門衛抬頭看了一眼陳鬱，雙眼銳利發亮，猶如黑夜中的貓瞳。

　　陳鬱咽了一口口水，拿出提在手上的鐵罐，繼續說道:“是的，貴單位有一個關於特殊鐵罐的招標，我是投標商。”

　　“根據規定，沒有通行證不能進。”門衛說道。

　　陳鬱此刻趕緊把一張通行證通過鐵門遞給了門衛。

　　門衛拿了通行證看了看，然後突然把這張紙條撕了。

　　“請進。”

　　門衛把大門打開。

　　陳鬱心情稍緩，剛才門衛大爺撕碎紙條的時候，還以為要翻臉不認帳呢，看樣子是自己多想了。

　　門衛大爺指了指不遠處的辦公樓，說道:“那邊就是辦公樓，招標活動在一樓的會議室，你千萬不要走錯了。你是第一個來的商戶，為了給其他商戶及時開門，所以我不能去送你，你自己走過去吧。”

　　然後門衛回頭，準備回屋。

　　陳鬱想了想，決定先不過去，而是跟隨著門衛隨著他前往他的門衛室。

　　“你幹什麽?”門衛可能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於是回頭問道。

　　陳鬱指了指門外矗立的金屬牌子，說道:“門口有一張《提防野生動物的通告》，上面寫著在夜晚的火葬場要找你領取一份特殊指南，我需要一份指南。”

　　陳鬱內心的潛台詞是——要攻略這個無比恐怖危險的火葬場地圖了，你一份“指南”這種新手裝備都不給我?

　　門衛愣了愣:“指南?那種東西……幾十年前就發完了，新版總是出錯，不能給你。”

　　想了想，門衛繼續補充道:“晚上火葬場一般是不會出現動物的，只要……你不要亂轉就可以了。”

　　“千萬不要亂轉，那個啥會開完以後，趕緊出來。”

　　陳鬱的如意算盤打翻了，他在這一瞬間想了很多，電光石火之間，陳鬱脫口而出:“那我在你的門衛室待一會兒，然後快十點的時候，你再送我去辦公樓，那時候就沒有其他投標商了吧?”

　　“不然……我會害怕。”陳鬱說道，說出自己害怕一點也不覺得丟臉。

　　陳鬱心想:“我一定要去門衛室看看，我父親的照片真的在這裡掛著?”

　　門衛說道:“那你來吧。”

　　陳鬱沒想到這一切是那麽的簡單。

　　幾分鍾後，這個火葬場的門口，這間不起眼的破屋內，陳鬱居然感到了久違的一絲溫暖。

　　門衛室中有一個小火爐，燒的是煤球和蜂窩煤，經年累月之下，屋頂上積攢了厚厚的煤灰。

　　門衛大叔的門口掛著一個銅鑼，銅鑼光潔無比，但是可能用得太久了，沒有那種新鑼的“賊光”，反而有一種古樸親和的感覺。

　　陳鬱坐在門衛大叔睡覺的木床上，看著這個銅鑼，愣神想道:“難道這裡夜班下班真的要敲鑼?”

　　這裡自然是沒有什麽陳鬱父親的照片的。

　　事實上，這座牆上根本沒有什麽員工的合影，在牆上掛著門衛的毛巾、雨傘等生活用品。

　　除此之外，牆上只剩一隻鍾表，以及一張這個火葬場的結構圖，這張結構圖居然是用老式油墨機印出來的，沒有用到上世紀末就出現的激光打印技術。

　　“新郊火葬場全圖。”陳鬱喃喃地說道，然後瞬間掏出手機，哢哢照了兩張照片。

　　“照這個沒有用。”門衛大叔遞給陳鬱一杯熱水，“這個太舊了，你看這張地圖行走的話，

是要出事的，我和你說過了，你千萬別亂轉，你這小孩心思不單純呐。”　　陳鬱接過杯子，說道:“哦……”

　　這個盛熱水的搪瓷杯子和自家賣得那些很像，但是這杯子年份太老了，杯口的瓷釉都磨得光了。

　　地圖旁邊是一個大大的落地鏡子，這面鏡子的年頭看起來像是古董，上面落滿了細細的灰塵，甚至還能夠看到鏡子上方用紅漆依稀寫著“勞動最光榮”的字樣。

　　“都是老物件啊。”陳鬱喝著水想道。

　　比較奇怪的是，四周的地面都比較粗糙，是水泥地面，但是鏡子前的一方土地，看起來非常地光滑……

　　門衛大叔比較沉默寡言，這會兒居然一句話都不說了，拿著一個有毛線針織瓶套的罐頭瓶喝著熱水，一口又一口，波瀾不驚。

　　陳鬱感到了一絲荒唐，在這個詭異莫名的火葬場中，陳鬱居然在一個老門衛的喝水動作中，感到了恬靜的田園氣息。

　　這場景實在太生活化了，讓陳鬱覺得這裡並不危險……

　　可能是被陳鬱盯了太久，這個老大爺似乎有點害羞了，他從屁股下面的板凳上掏出一本當坐墊的薄薄雜志狀書刊。

　　“你要覺得無聊，就看看書吧。”

　　陳鬱鄭重緊張地接過這本書，還以為是什麽重要的資料，仔細一看書名——《男人勇敢愛》。

　　翻了兩頁，陳鬱滿頭黑線，原來這是當地的私人男科醫院出的一本性質介於廣告和三流報刊的一種玩意兒。

　　裡面不僅充斥著大量擦邊球的刺激文章、大量胡編亂造的無聊小故事、大量暴露的圖片，還有各種這家醫院的廣告，這些廣告就一個中心思想，就是男人那兒出了啥毛病都可以治。

　　“這本書是?”陳鬱問道。

　　門衛:“工人都愛看，而且如果上面的字兒都認識的話，證明能安全下班兒，當然，現在都不用這法子了，上世紀的時候，每晚下班都得讓夜班工人讀報紙，就是怕他們糊塗了……現在也就是我蹲茅坑的時候看。”

　　陳鬱聽完，沉默許久。

　　他悄悄地把這本書放在了一邊，然後掏出手機，看看手機上顯示的一切是否正常，有沒有變成混亂無序的東西。

　　門衛看了看陳鬱的手機，猶豫了一下，突然說道:“你要不要把手機存放在我這裡?”

　　陳鬱抬起頭，問道:“什麽?”

　　“手機，”門衛指了指陳鬱的手機，“手機要不先放在我這裡，你走的時候我再給你。”

　　陳鬱有些疑惑:“為什麽?”

　　門衛喝著水，說道:“我說不上啥來，我總覺得你把手機放在我這裡比較好。總經理交代過不能沒收你們這些外來的人的手機，會引起你們的反感，不和我們做生意了。”

　　門衛繼續說道:“覺得你人挺和善，所以我想讓你把手機放在我這裡。我們這裡的夜班員工是絕對不能帶手機乾活的，你看，他們把手機都放在了這兒。”

　　只見一個一個各種品牌的手機被存放在了門口的一個手機收納袋中，上面有很多小兜兒，存放著夜班員工的手機。

　　陳鬱很認真地說道:“把手機拿進去有什麽後果嗎?”

　　門衛大爺撓撓頭，說道:“我們這個地方，有很多很多的習俗習慣，總之，拿進去不好，你們外人進去一會兒，可能不會有這種感覺，但是因人而異。”

　　這門衛可能真的不會說話，現在居然對陳鬱說道:“我很久沒有這種感覺了，覺得一個外人必須得把手機留下來。當然，你是客人，我不能強求。”

　　陳鬱被說得很不舒服，沒怎麽猶豫，就把手機遞給了門衛大爺:“那就麻煩您了，還不知道您怎麽稱呼?”

　　門衛大爺拿過手機，說道:“叫我老周吧。”

　　陳鬱借此機會，和門衛大爺開始聊天:“你們這兒有上夜班的人嗎?”

　　門衛老周:“有很多，二三十個人呢。”

　　“但是老員工越來越少，歲數也越來越大，能穿上黃衣服的人沒多少了，”門衛老周說話有些難過，“現在只能找一些臨時工，都是毛頭小子，這些人怎能乾好活呢?哎。”

　　陳鬱:“臨時工怎麽了?”

　　門衛老周:“現在的臨時工不好，心思太雜，不好好乾活，沒有那些正式工乾得好，這不好……早晚會出事情的。”

　　陳鬱問道:“您說的事情，是指什麽事情?”

　　門衛搖搖頭，顯然不願意說。

　　“能和我說說在這裡上夜班的人嗎?誰會來這裡當臨時工?”陳鬱換了一個問題。

　　門衛老周:“幾十年前，是廠長找一些聰明機靈的年輕人來，個個都是好樣的，這些人最後都成了正式工。但是廠長沒了以後，總經理沒有辦法，只能隨便找一些人來。這也是為啥臨時工有的精神、有的蔫了吧唧的。”

　　門衛老周:“有天賦的真是少之又少。”

　　陳鬱心想:“臨時工究竟是一個什麽群體?代表的角色是什麽?什麽是‘有天賦’?”

　　陳鬱一驚，想到了一個人，昨晚張雯似乎看到了在靈魂燭光中的自己，這是不是證明她就是一個“有天賦”的人?

　　門衛老周繼續說道:“不說那些人了，想起就來氣，今天我看到一個小夥子，他還挺不錯的，但能看出來心思不在這兒。對你來說，你不能亂跑。如果亂跑，就看鐵做的牌子，按照上面指示回我這個屋子。”

　　“不要和上夜班的人說話，也不要跟他們走。”門衛老周說道。

　　陳鬱:“好的，要看金屬製的牌子吧。”

　　門衛老周可能也不知道為什麽會和陳鬱說這麽多，他繼續說道:“晚上其他的牌子你別信，什麽木頭的、塑料的，那都是別人惡作劇搞出來的。”

　　陳鬱心裡一沉:“是惡作劇……還是‘邪魔’?”

　　門衛老周看了看時間，已經快要十點了，他在煤爐上放了一個熱水壺，嗯，和陳鬱超市裡賣的熱水壺是同款。

　　“走，我送你過去，看來今晚就你一個來做生意的。”

　　門衛老周拿起手電筒，招呼著陳鬱，示意他跟隨自己。

　　屋外，冷風撲面。

　　老周把鐵門又加了一把鐵鎖，鎖了個結實，然後對陳鬱說:“跟緊一點。”

　　從門口到辦公樓的距離也就幾百米，但是就是這幾步路，讓陳鬱覺得過去了好久好久。

　　前面穿著軍大衣的老周似乎刻意走得很慢，像是在等待陳鬱。

　　旁邊有很多修剪後的冬青樹，兩個人就這樣順著路邊往前走著。

　　不多時，陳鬱突然看到旁邊的冬青裡有一個木質的牌子，上面寫著——【如果晚上你迷路了，繼續行走，直到找到一面圍牆。沿著圍牆一直走，你會走到門口的。中途你可能會碰見黃毛大狗，不要管它們。】

　　“那，那個是?”陳鬱呼喚前面的門衛老周，驚訝道。

　　門衛老周可能是有點老了，經過陳鬱的提醒才看向那邊:“那個是惡作劇，誤導人的。”

　　陳鬱強忍住內心的慌張，問道:“為什麽不把它去掉?”

　　門衛老周猶豫了一下:“我年紀大了，搬不動。”

　　“不是還有夜班工人嗎?”陳鬱心想，但是他沒有說出這句話。

　　然後老周不再說話，陳鬱甚至覺得他的步伐快了一些，像是在躲避什麽東西，讓陳鬱不得不小跑起來，才追得上他。

　　辦公樓似乎還有一段距離。

　　就在這時候，陳鬱看到旁邊一條岔路突然走過來一個人。

　　他穿著黃色衣服，手裡拿著一張牌子。

　　門衛老周突然站住了，似乎有些緊張地說道:“等我一下。”

　　陳鬱也緊張了起來。

　　陳鬱看著這個人一路走到了門衛老周身邊，這個來者果然穿著一件黃色的工裝，時值中年，他的頭髮已經非常稀疏了。

　　“他是……他是騷擾張雯的那個粉絲！”陳鬱強忍住內心的驚訝，內心如浪花一般翻湧，但還是保持鎮定。

　　門衛老周看了一眼他手上的工牌，說道:“你叫啥、工號和今晚的任務。”

　　“錢超英，正式員工，工號二九六，今晚和新來的員工馮青一同整理吊唁廳，組長說掃帚和拖把都放在衛生間，但是我剛取回來，小馮就不見了。”錢超英看著有點慌。

　　“小馮?”陳鬱心想，“難道是那個人?那個來這裡秘密執行任務的青年?”

　　門衛老周:“你是按照《員工守則》的規定走過來的嗎?”

　　錢超英:“當然了，我離開還沒有二十分鍾，我現在得馬上趕回去幹活，老周你快去找找他。”

　　門衛老周:“他失蹤之前，穿著臨時工的灰色工裝嗎?”

　　錢超英:“馮青還穿著那身衣服。”

　　門衛老周:“你告訴他員工守則了嗎?”

　　錢超英:“我都說了。”

　　門衛老周的緊張感消散了一些，他想了想，說道:“你先回去，我把這個客人送到辦公樓，然後去找小馮。你快點回去幹活吧，離我敲鑼沒多長工夫了。”

　　錢超英忐忑地看了一眼老周，沒有多說什麽，扭頭就往回走。

　　門衛老周:“咱們快走吧，馬上十點了。”

　　“好。”

　　陳鬱一直忌憚地看著這個中年男子“錢超英”，張雯家對門那間屋子中的紅色毛發和血肉很有可能就是他搞出來的。

　　非常危險。

　　同時，陳鬱腦海中也想著那個青年，希望他無事。

　　又路過了幾個告示欄和指示牌，只不過這次老周明顯走快了更多，陳鬱沒時間看牌子上寫得是什麽。

　　辦公樓樓下，門衛老周對陳鬱說:“一樓會議室的燈還開著，你進去吧。”

　　陳鬱點頭。

　　門衛老周打著手電，往火葬場的深處走去。

　　陳鬱回頭看向辦公樓，這裡和白天氣氛完全不一樣。

　　門口有著一塊金屬牌子，上面寫道——[請夜晚光臨的客人前往會客室休息。如果有夜晚投標等相關事宜，在會議室燈開著的前提下，直接進入會議室，否則，前往會客室休息。]

　　[會客室的燈會徹夜開著，如果出現會客室燈滅的情況下，絕對不要進入，也不要離開辦公樓。請前往一樓總經理辦公室，如果辦公室沒人，請在總經理辦公室耐心等候。]

　　[在夜晚，無論何時都不要前往二樓以上樓層。]

　　陳鬱:“要相信金屬牌子，要相信金屬牌子，也就是說，這上面的字是可以信任的。”

　　陳鬱推開門。

　　一樓安裝著聲控燈，他在燈的照耀下，一間一間地尋找“會議室”。

　　有一塊牌子上面寫著“會議室”，門縫中傳來隱隱約約的光芒。

　　陳鬱剛想伸出手，就看到不遠處有一個高挑的中年女性從屋內走出來。

　　“你等一下。”

　　陳鬱站住，望向說話的這個人。

　　“你是來投標的吧?看見你拿的鐵罐了。”中年女性一身知性打扮，說話的嗓音非常穩重，“會議室在這邊。”

　　“會議室在那邊?會議室不是在我眼前嗎?”

　　陳鬱抬頭想要確認一下，但是一看不要緊，他瞬間嚇得直冒冷汗——這個會議室的牌子是塑料做的！

　　剛才自己一心想著尋找會議室，但是沒有注意到辦公樓內的指示牌也會出現問題！

　　“如果打開這扇門，會看到什麽?會直面某種終極的恐怖?會進入那個詭異的靈異世界、從而看到紅色怪物?……會直接瘋掉嗎?”

　　“那邊沒有會議室，可能有人惡作劇。”知性中年女性的聲音再次傳來，“這邊是會議室。”

　　陳鬱沒有作死的心態，他趕緊扭頭，前往那名女性所說的會議室中。

　　這塊寫著“會議室”的牌子是金屬材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