卡隆雪山頂上,漆黑的冰屋中,時不時傳來冰牆擠壓發出的微弱破碎聲。
“你們害怕嗎?”
大家沉默著,如同沉睡的黑夜。
“我害怕。”另一個顫抖的聲音回答道。
“我也怕”
“我也怕”
“我也是”
......
他一直默默數著這些聲音,不多不少剛好十一個。
此時傳來軟綿綿的腳步聲。
“噓,安靜,來人了。”他低聲喊道。
空蕩蕩的冰屋又恢復了寂靜,大家屏息靜聽著。
一個黑影閃了進來,在他們頭頂走來走去,沒多久又飄了出去。
等聽不到腳步聲了,他低聲的說道:“我是吉雪。”
“我叫尼娃。”
“我叫牛措。”
“我叫頓雪。”
......
吉雪聽著他們的名字,緊繃著的身體漸漸放松起來。
“我們互相靠近一點,這樣更暖和。”
有幾個愛搗亂的直接把手塞到對方的皮襖裡,惹得對方笑出了聲。
“小聲一點,不要被黑衣紅臉人發現了。”
大家低聲的聊著自己的家人,還有好吃的手抓肉,一直到雪屋發亮。
這是他們第一個失眠的夜晚。
“起床了,準備訓練,麻利點。”
他們揉著朦朧睡眼,走出了冰屋,五個墨者站成一排靜候著。
隨即便讓他們脫去皮襖鑽進雪裡,隻留頭在外面。
有一個娃犢子不肯,離他最近的墨者拿出了一根紅色的墨刺在他手臂上刺了進去。
頃刻之間,只見他抽搐著,掐著脖子,感覺快要窒息了,滿臉通紅,口吐白沫。
“你們好好睜大眼睛給我看著。”
吉雪聽著痛苦的嗚咽聲,突然他鼓足勇氣喊出了聲。
“你們放了他。”
墨者面無表情,離他最近的墨者朝他走了過來,他眼前突然暗了下來,有點惡心。
隨著紅色的墨刺刺入,他感覺全身的神經跳躍起來,仿佛一瞬間都寸斷了,緊接著全身的骨頭像是裂開了一般,五髒六肺燃燒了起來。
他無法呼吸,喉嚨收縮,眼球要爆裂,他想叫但是無法出聲,他想去掐自己的脖子、挖自己的眼睛......
“我們任何一個人的每一句話,你們都必須立刻無條件的執行,否則就跟他們一樣,還有一點,你們互相毫無相關,互相幫助等同於抗命。”
最中間的那位墨者尖細的說道。
隨著另外一根白色的墨刺刺入,疼痛感、窒息感逐漸減弱,他兩癱倒在地。
“這是給你們的教訓,這種紅刺效果一次比一次更強,白刺效果一次比一次更弱,你們明白了嗎?這是你們作為金戰士的第一課,有令必行,各自為戰。”
魅陀在觀望台上看著這一切。
他知道在雪境沒有絕對的服從,大家都只服從於威望,誰都可以挑戰,誰都必須要接受挑戰。
對雪民來說,強製服從別人是對他的侮辱,任何人可以拔刀直接殺死對方。
“主上,這是很高效的方式,墨者就是如此,可以讓他們無條件的絕對服從您。”
旁邊的墨陀低聲的說道。
魅陀臉上露出一絲鄙夷,但是頃刻間消失了。
“就按照你們的方式來吧。”
說罷,走下了旋梯。
墨陀恭送他離去後,
雙手插在袖筒裡,望著訓練場上已經全部埋在雪堆裡的娃犢子。 他心裡默念道,你們是幸運的,受苦也是幸運的,我們經歷的苦難數都數不清,苦難磨煉人心啊,就像你們熱愛的雪境塑造了你們一般,好好享受這一切吧。
雪民不倒,墨者不眠。
自此之後我們就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跳你們也得跳。墨上請你放心,都在我的掌控之中,我一直都在理解你,有時候真的好想有個依靠,想尋求你的幫助。世道艱難,我寸步難行,走的好艱難啊。
他感到眼角有股熱流,用手拭了一下,看著暗紅指頭上的淚珠他竟然想笑,用手指碾碎了它,輕飄飄的走了下去。
外面的溫度更低,吉雪身邊形成了一層冰盔甲,越結越厚,寒冷也一層層在體內滲透。他逐漸感知不到自己的身體,仿佛只有頭,牙齒越咬越緊張。
這時墨者端來一盆雪草蟲熬製的濃湯,撬開他們的牙齒灌了進去。
瞬間一股暖流順著喉嚨流進胃裡翻騰著,傳遍了全身,他感覺身體越來越燙,冰盔甲正在消融。
“你們可以出來了。”站在中間的墨者說道,“之後你們睡醒之後的第一件事就是它,一天也不會少,誰也逃不掉。”
吉雪抓起皮襖子裹了起來,心想難道我們要變得跟他們一樣,好難看的,暗紅色的皮膚,還要穿這種黑衣袍子,頭也要變得又尖又細又長,頭髮都沒了,這讓我怎麽去見人。
阿爺見了肯定會用牛骨拐杖敲我的頭,雪女看見我都不會對我笑了,那我豈不是娶不到雪女了。
他暗自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之後墨者帶他們來到迎風面,十幾對蒙著眼睛、捆綁雙腳的雪鷹嘶叫著。
他之前經常看見雪鷹翱翔在萬裡高空,他知道那是生命使者,一個人的生死都是雪鷹來聯通的,它們見證過每一個雪民的出生和死亡。
每當雪女臨產時,家人都會拿出雪氈子肉切塊,放在帳篷旁或者石屋頂上,一家人靜靜地期盼著雪鷹的帶來。
當聽到悠長的鳴叫聲,他們知道它來了,預示著新的生命也會順利降臨。
這是雪民的執著,無論生死都讓雪鷹來陪伴見證。
他一時間竟沒認出來眼前的是何物,它們沒了蓬松油亮的羽毛,有些翅膀都折斷了,爪子上勒出了血痕。真想跑過去把它們都放了,哪怕再次被刺。
墨者一直死死地盯著他。
他瞟了一眼,大聲的吼道:“我不會碰他們的,你來刺我吧,來啊,你們這些吃青蛙滿身發臭的泥人。”
身後傳來無力的鼓掌聲。
“好啊,很有骨氣,我很欣賞。不過呢,我想澄清的是這不是我們的要求,是你們戰神要求的,哎呀,我記得你們已經發過血誓了,哎呀,我還記得在雪境發了血誓就必須有求必應,你該不會不記得這些了吧。還有辱罵別人是不對的。”
不知何時,墨陀站在身後,雖然離他十幾步遠,但是吉雪感覺他就在他耳朵裡輕聲細語,他捂住了自己的耳朵。
他不清楚墨陀是怎麽過來拎起他的,他竟然還有拎起他的力氣,他隻記得腳下是萬丈深淵,只要墨陀一放手,他就會消失在風雪中。
這麽深不知道什麽時候能落地,落地了之後會不會很疼,他知道自己不怕死,為雪鷹奉獻自己他一萬個願意,他胡思亂想著。
墨陀見他鎮靜自如,從他臉上他看到了一輩子都想擺脫的眼神,他本以為這樣會威懾到這個娃犢子,沒想到適得其反。
如果不放手他就輸了,在這片大陸,他們一直都被當成弱者,只會使見不得人的手段,他怒火中燒,面部變得暗黑起來。
他知道旁人都看著,他的手臂早已酸痛,此時要是來一陣強風定會把他倆都會吹下去的。
他鼓足一口氣,把吉雪甩在了雪鷹旁邊。如果他膽敢解開這些雪鷹,到時候魅陀自然會收拾他的。
他觀察到魅陀看這個娃犢子的眼神是如此的不同,同時他也知道吉雪做的一切,包括昨晚上的。
看來魅陀終究是擺脫不了雪民的種種啊,他心裡無奈的歎氣著。
他看著吉雪,心裡呐喊著,快解開啊,雪鷹就在你伸手可達的地方,快解開他們,你不是不惜自己的命來換它們嗎,快行動啊,我倒很想看看這出戲,哎呀,可千萬不要讓我掃興呢。
吉雪拍了拍昏沉的腦袋,後腦杓疼的厲害,他用手摸了摸,濕漉漉的,先不管這些了,他定了定神看著近在咫尺的雪鷹,他不敢想象它們到底經歷了什麽。
面對著驚恐的雪鷹,他輕聲的說道:“不要怕,你應該認識我,我聽我阿媽說,我出生的時候來了好幾隻雪鷹呢,那你應該記得我吧。”
雪鷹安靜了下來,像是聽懂了他說的,他撫摸著它的羽毛,手緩緩的想要解開蒙在眼睛的腰布。
墨陀陰笑著,墨者見他不動聲色,也不作為。
“吉雪,住手。你這樣是救不了它們的,快住手,你......”
聲音突然中斷了。
墨陀凶狠的回過頭去,原來是早上被刺的那個娃犢子,已被兩個墨者撲倒在地,另一個墨者用手緊緊捂著他的嘴。
倒在地上的娃犢子想要掙脫繼續勸阻,但是只能發出嗚嗚的聲音。
你們都想反對我是吧,該死的小胖子,你壞了我的好戲,還有你們這兩個該死的,連個小孩都看不好,壞了我的好事,回去有你們好受的,在外族人面前,給你們留點面子,我也需要我的面子,他心裡再次怒罵起來。
“怎麽,你們兩個真是兄弟齊心呢,這算是報恩嗎?”
他走過去用腳踩了踩他的頭。
在雪境這可是最能侮辱他們的方式,比下毒暗算還可惡,他就想用這種方式激怒其他人,看看還有誰敢跳出來。
“你走開,放開他,我聽你的。”
吉雪跑出來站在他的面前。
“哎吆吆,有意思啦,有意思啦,我最喜歡就你們這樣的,為看不見摸不著的情誼互相舍命,最讓我感動啦,你瞧見沒,我都流眼淚了。”
“我已經答應要聽你了,放開他。”
“好嘛,難得你能明白。”
說完他拿開了腳,墨者也放開了那個娃犢子。
只見掙脫後的娃犢子迅速起身,撲向面前的墨陀,墨陀一個轉身,避讓後迅速一腳踢開他,這些動作都在眨眼間完成的。
娃犢子抱著踢斷了的右手臂,再次爬起來,左手攔腰抱住準備壓住他的一個墨者,滾落下了懸崖。
一切都那麽突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