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生從床上醒來,房內的布局設施很陌生,漳睡在他旁邊那張床上,呼吸平緩。
這裡看起來像是某個賓館。
窗簾拉上了,光從縫隙中滲進來一點兒,房間陰暗,腦袋昏沉沉的,肩膀的傷痛已經好多了。
他大概回憶了下昨天的事情,隻記得自己被那個鄭榮光擊飛之後倒在廢墟之中。
昏迷之際聽見了漳的呼喚。老張也在夢境之中出現。
還有一些讓他體驗到無法名狀的歡愉之情,深遠山坳的黃昏中,朱紅色天幕下流淌的清河,那些從未視作為回憶的隻言片語,他們不知要到哪去。粼粼波光,似夢還真。
他感覺腦袋裡裝著鉛塊,來回晃蕩。
他望著漳的面龐,思緒逐漸恢復正常,看起來他們應是被其他人救出之後暫時送到這裡住下了。
不知道周若水現在怎麽樣。
他有點擔心再次被發現,更擔心線索就這樣斷去。
手機顯示已經上午十點多。他起身拉開窗簾,天色陰翳,街道車流擁擠,巨大的電子廣告牌幾十秒切換一個畫面樣式,忙碌的人群,黑灰色的圓形傘頂,又是一個陰雨綿延的天氣。
像是突然想到什麽,他打開窗戶,望著滿世界的雨,仔細地聞了聞,空氣中彌散著若有若無的淡淡血腥氣,令人莫名興奮。
他把手伸出去,接了一點兒,卻沒有特別之處。他很想用自己的血液嘗試下,不過最終還是放棄了。
“王生?”劉漳醒來坐在床上,睡眼惺忪。
“你醒了。”
“我們這是?”
“不清楚。看樣子是成功逃出來了。感覺怎麽樣?”
劉漳揉了揉脖子後面,說:“還行,就是脖子後面這兒有點酸痛。可能是落枕了。”
“他們呢?”劉漳拍拍臉頰,安靜了一會兒,問道。
他剛準備回應,敲門聲便傳來。
劉漳開門。是程菲兒。
“小弟弟們,準備走了。”她聲音酥軟,慵懶的模樣,手指劃過劉漳的胸口,款款而行。
王生轉身問:“他們呢?”
“怎麽?看到我還不行嗎?”她嬌嗔一句,絲毫看不出不久前經歷過一場險死困境。
她走到王生面前,仔細地端詳著,掩嘴笑道:“仔細看,長得其實不賴。勉強能接受。”
王生控制住心緒。“周若水醒了嗎?”
“哎,原來相對於我你比較在意她啊,枉我還想誇你昨晚真厲害呢。”
劉漳坐在床上偷笑。
他實在不想和這個不怎麽正常的女人打交道,穿上外衣,走到門外走廊往兩邊張望。
沒有人。
“別看了,他們已經下去啦。”程菲兒眨了下眼睛,從他身邊漫不經心地走過去,打趣道,“抓緊時間哦。他們可沒我這麽好耐心。”
可她離開時腳步聲卻踏得很響。
他和劉漳簡單收拾完趕到樓下大堂。
只有老鄧和程菲兒在。
“老鄧。”劉漳和對方已經很熟悉的感覺,“他們人呢?”
老鄧笑起來已經有很多的魚尾紋,親切自然。其實程菲兒也會給他這樣的感覺,只是太過熱烈,並且異於常人。
“邵明和陳偉去叫車了。趙安和乘風去了江南飯店。”
“去江南飯店幹什麽?”
“再去看下,以防萬一。”老鄧沒有多做解釋,將視線轉移到王生身上,若有所思地笑著點頭,面露讚許之意。
他不知道對方這表情代表什麽意思,也頷首致意,隻當早起問候。
不過,對方尚有一人沒有提及。
“周若水呢?”
“周若水,周若水,你這家夥還真這麽在意她啊?我可告訴你,趙安不好惹。”程菲兒好像為方才他的行為還在生氣,言辭有些露骨,倒令他覺得自己真起了歪心思。
“水兒她傷得不輕,在醫院裡。”老鄧說。
“醫院?”他本以為他們這些人已經不會再去醫院這樣的地方,不過想到尚且需要賣力工作,好像去醫院治療也沒有不妥。
“不用擔心。不會有事的。”老鄧依舊雲淡風輕的表情。
觀察者。他看著老鄧,也許對方知道一些他現在渴望了解的事情。
程菲兒輕哼了一聲。
韓紹明背著個黑色背包走進來,手裡還推著黑色行李箱,低頭看手機,待走進了看見王生,突然高興地說道:“好樣的啊,王生!昨晚要是沒有你,沒準我們這些家夥都魂歸西天了。”
他不明所以,略感驚訝。
“怎麽?你不記得了?”韓紹明問。
“沒什麽印象。”
“這,一點兒沒印象嗎?”韓紹明不太相信,“你試試對我用下‘造夢’。”
王生輕搖了搖頭,說:“其實我以為是你們救得我。”
“看樣子還真是。可能你那時候受到嗜血症影響,情急之下覺醒,所以沒有記憶了。”韓紹明低著頭顧自推測,又看向王生,繼續說:“既然如此,這次安頓好我就教教你,助你盡快掌握造夢者。這樣我們就不用再擔心突然陷入對方的幻境中了。”
劉漳靠上來,笑道:“邵明老哥,不能厚此薄彼啊。”
韓紹明把箱子推到劉漳面前,說:“那得看我心情了。雖然我們是一個集體不假,可是水兒也沒有施行什麽幫扶新人的政策。”
劉漳一把接過箱把手,正欲說話,陳偉站在門口招呼他們過去。
“車來了!走吧!”
路上,韓紹明向他介紹各種激發嗜血、覺醒靈隱的方法,不過那更像是在回憶對方自己熱血激昂的暴力史,他無心聽,劉漳卻頗感興趣。
他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很想見到周若水。倒不是真的有什麽非分之想,只是對於昨晚發生的事情,盡管他一直在奔逃,但是那之前所經歷的事情卻也足夠讓人產生一些疑惑了。
雖然那時候看起來沒有什麽不對勁,可卻總覺得對方那些人沒有對他們做到真正的殺伐果決。那時候,尤其那個叫柳未央的老者,他相信對方即使身有舊疾,也不是他們這些人可以逃脫的,或者說,對方本可以以一種萬無一失的方法獲得他們想要的東西——寒靈血人。
而第二個令他疑惑不解的便是,對方的突襲是避開了他們這些人,尤其是周若水的預感的。預示者?不管這能力是什麽,可倘若無法感知對方的侵襲,那麽他們這一群人又憑借什麽得以一直生存於津南這座城市之中而不受到一次真正致命圍剿?
他想到那個叫唐的金發男人,從當時對方的言談之間,心中生出一些猜測:或許周若水他們從未見過,也從不知道有唐這樣一個人。換言之,這個唐,也許是從津南之外的地方來到此處。
如果這樣想,那麽關於種子這種東西的存在,以及掌握著種子的自稱“新人類”的組織的目的,就決不僅僅限於津南一隅之地了。
以及再次之後所衍生出的更多不願相信的推測。
他感到腦袋有些脹痛,但沒有先前那般劇烈。
車窗上的雨痕如同蛆蟲爬過留下的痕跡。血液中的血靈蟲,汙濁的傷口。他下意識地捏了捏肩膀處,隻覺得沒有那麽疼了。
車停在一座茶館前。
始一下車,他隻覺得眼熟,卻一時半會想不起來。
劉漳卻反應過來,說道:“這是那條南戶街嗎?”
“喲,你經常來?”程菲兒頗感意外,揶揄道。
“沒,你可別亂說。”劉漳趕忙擺擺手,有些不好意思。
韓紹明和陳偉卻相視一笑,推著劉漳打頭走。“別解釋了,我們都能理解。趕快走吧。”
老鄧估計也知道這個地方,只是大家都不會開他的玩笑。
也就是說王生同樣被程菲兒戲耍了一番,韓紹明叢旁助力。
所幸一直以來他都忙於其他事情,故而對此接觸不多,隻偶爾陪別人來看過而已。
“看過?”韓紹明不懷好意,笑聲猥瑣。
程菲兒卻突然一把抱住他的胳膊,嬌嗔道:“人家還以為你心裡只有周若水呢。”
這一番便惹得其他人笑聲不斷。
韓紹明更是搭著他的肩膀說:“王生,要不今晚我幫你把趙安給做掉。”
“好啊,我覺得可行,我老早就看他不爽了。”程菲兒亦在一旁幫腔。
得虧老鄧在後面催促了聲。
從茶館過,往裡面走,這條街道只有兩個車道,不寬,但比先前那條巷道要好些。更何況,道路兩側沒有多少行人,也許是雨天的緣故,看起來尤其清靜。
不過他知道這裡是什麽地方,沒有感到過多的新鮮感,只是跟在他們身後。
程菲兒走到劉漳身邊,不知道在聊什麽。一會兒停在一扇玻璃門前,她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打開門當先走進去。
劉漳顯然很是驚訝,站在門口,一時沒動。
他也沒想到真是這樣,在心中默默歎了口氣,有些愧疚。
陳偉推了劉漳一把,劉漳才匆忙走進去。
老鄧走在最後,把門帶上了。
屋裡靠牆放了張淡紅色皮套沙發,乳白色木製茶幾上面只有一罐口香糖和一本較新的書,很乾淨,盡管程菲兒很快地把那本書拿起來,順勢拍了拍茶幾表面的些許細塵,他還是看清那是一本青色碎花封皮裝的《羊脂球》。
他心裡一緊,隻覺得如水漣漪的哀傷在胸腔內泛起。
“和若水那個院子比,這裡可能有點小。不過可不能嫌棄,知道吧。”程菲兒捏著拳頭,故作狠態,說:“行李先放在裡面吧,邵明。”
韓紹明溫順地雙手推著箱子往裡去,她又看了眼王生和劉漳,說:“你們倆,哎,你們的行李不會還在那院子裡吧。”
“沒,我們租了房子。”劉漳說。
“退了吧。怪浪費錢的,都搬過來。嗯,對,要不你們現在就去收拾吧。”
“不用。我們也只是暫住在周若水那兒的。”劉漳想了想,說,“我們還是回去住吧,畢竟房租沒到期,提前退又不返還押金。虧死了!”
他看了看王生。
王生卻朝她點點頭,說:“我過來住。”然後對劉漳說:“漳,你血靈比較特殊,也住在這裡。”
“劉漳你得留下來。你是寒靈,單獨行動很危險。”老鄧也突然說道。
劉漳愣愣出神,措手不及,搖了搖頭說:“好吧。看來我又得虧損一筆巨額押金了。”
老鄧和陳偉沒有打算呆在這兒,算上周若水和趙安,那就有六個人。程菲兒樓上樓下忙活著,他四處看看:一個普普通通的兩層小樓,這一條街基本都是這樣。
他與劉漳同程菲兒作別後,起身出去。
張確認關好門,問道:“為什麽留下來?你不覺得住在這裡很別扭嗎?”
“目前還有很多事情不清楚,和他們在一起才有機會。”他看向天際灰白,神思悠遠,“關於靈隱的使用,關於他們的存在,尤其是關於我們自己。”
他深吸一口氣,又有心力交瘁之感。
“漳,我感覺周若水有事情瞞著我們。”
劉漳吃了一驚,道:“什麽?”
“我不清楚。只是感覺,希望是我想多了吧。”他揉著肩膀,快速離去,兩側樓房化成無數絲線,雨水幾不沾身——越來越適應這種狀態。
下午,吳乘風來到南戶街。
王生剛好收拾完自己二樓的床鋪下來, 一個人坐在沙發上。
老鄧已經離開了。
陳偉說他晚上再來。
“老鄧呢?”吳乘風面無表情地看向他。
“回去了。”他坐直,說,“謝謝你救了劉漳。”
“分內之事。”
“趙安呢?”
“醫院。”
裡面傳來程菲兒的聲音。吳乘風轉身要走,將要踏出門的那一刻想起來什麽,背對著他說:“造夢者二階嗎?希望你能照顧好水兒。”
什麽意思?他一時以為對方只是囈語,可造夢者三個字讓他想到很多可能。
“是吳乘風嗎?”程菲兒穿著有些單薄甚至於透明的深紫色連衣裙從裡面走出來,腳踏著大尺碼人字拖,扎起馬尾辮,額頭上汗水涔涔,大大咧咧的模樣,“我聽到他聲音了。”
“他剛走。”王生很想現在去趟醫院,問道,“周若水在哪所醫院?”
“怎麽?想她了?”
王生對她翻了個白眼,說:“放過我。我只是想去看望下。”
“喲,你也會做這種表情。我以為你是吳乘風二號呢?”程菲兒語氣輕佻,打趣道,“好吧,只要你以後幫我一個忙,我就告訴你。”
“什麽忙?”他很好奇。
“等你真正覺醒了靈隱再說吧。怎麽樣?敢不敢答應?”
“當然可以。”他沒有猶豫,微笑著說。
程菲兒顯然很高興。
“好!記住你說的話啊。若水她在市區中心醫院那兒呢。”
“謝謝。”他微微頷首,開門出去,雨仍然沒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