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
他被程菲兒搖醒,門開著,陳偉站在門口,他揉了揉眼睛,是韓紹明。
他記得對方昨晚很晚才回來,喝了那麽多的酒。
“你開了一整晚的空調!”程菲兒很生氣,目前這棟房屋的水電費都是她承擔著,雖說後面確實也要分擔,不過尚且沒有得到的即使再多,對於他們這些人而言,可能也不如已經失去的小部分。
“再這樣下去,不起歪心思都不行了。”
“抱歉。”
他摸著腦袋,頭髮打結發硬。
“韓紹明,陳偉說他最近需要你的幫助。”
對方伸了個很長的懶腰,背著他,擺了擺頭,歎息道:“我就知道,每個月21號都是。他沒有慧根啊。”
韓紹明轉過身來,眼藏異彩,朝王生說:“但是我看得出來你可以。要不要加入我們。”
“那倒不用了。”
程菲兒恨恨地瞪著韓紹明,說:“以後水電費你來墊!”
韓紹明呵呵笑著,也不答應。
等程菲兒走到後面去,他才說道:“記住,王生。這是她的禁忌日。”
禁忌日?
他恍然,繼續道:“昨晚的消息周若水知道了嗎?”
“還沒和她說。”他仰起頭,看二樓,“水兒她今天也不太舒服。”
他驚訝於怎麽這麽巧,詢問似地看向對方。
“不是禁忌日,是真不舒服。”
“她怎麽了?”
“嗜血症。後半夜突然發作的,所以我沒睡好。”韓紹明指著自己的黑眼圈,“你在樓下沒聽到?”
王生搖了搖頭:“我後來睡著了。”
韓紹明豎起大拇指,羨慕道:“年輕人啊,睡眠質量就是好,你是,劉漳也是,各個方面都比我們強。”
其實韓紹明自己也不過是三十歲出頭。
王生看著門上紅色塑料皮包裹的鎖鏈,不可避免地將唐的出現和周若水的嗜血症聯系在一起。
不過他不太在意了,他已經做好和周若水攤牌的打算。
“我上樓去看下。”
“嗯。”韓紹明把門簾拉上,在沙發上躺下,又向上支起身子,問:“陳偉有和你說要多少嗎?”
“沒有。”
“哎。”韓紹明疲憊地歎息,閉上眼睛休息。
劉漳還沒起床。
趙安坐在周若水床邊。程菲兒皺著眉頭,心情不太好。
門口位置看不見周若水的臉。
房間裡的氣氛壓抑消沉。
不知道為什麽,他想到醫院裡的消毒水氣味,以及各種藥水和病人身體散發出來的味道,那比這時候更叫人舒服自在以及安全。
他輕輕敲了敲門,不是出於禮貌,只是習慣而已。
趙安側過身瞥了他一眼。
他走到床尾:“感覺是否好些?”
周若水醒著,躺在床上,試圖起身朝他這兒看。
趙安給她加墊了一個枕頭。
“好多了。”
“因為昨晚的事情嗎?”
“有一些原因吧。這是服用種子的代價。”
他很想現在就和對方好好聊聊這些天積鬱在他心中的疑問。可是趙安沒有一點會離開這裡的可能,除非周若水讓他出去。
至於程菲兒嘛。
他想了想,還是等等。
“那個血祭可以解決嘛?”
周若水搖搖頭,雙眼茫然,又點了點頭,說:“目前沒有妥善的應對。
既然他們已經開始了,死亡必然會越來愈多,我擔心你們,你們不能出現意外。這些天在外面一定小心。” 她聲音很脆,仿佛一碰就碎。
“今天還要出去嗎?”他問周若水。
“當然。又不是周末,工作日你想偷懶嗎?”程菲兒揶揄道,白了他一眼。過於憤怒,便顯得不單是憤怒而已,有些非常的因素在發揮作用。
他靜靜地看了會兒程菲兒,對方卻反瞪回來,卻低頭,也沒有繼續看他了。
“血祭的事情是打算後天再確定嗎?”
“嗯。我已經和鄧老他們都說過了,再觀察兩天情況,如果能能夠知道他們已經進行到何種程度,或許有幫助·····”
“韓紹明他們發現了很像是上次那個程菲兒看見的地方。”
王生雙手插進褲袋,注視著眼前這個虛弱的女人,
“昨天晚上他們回來時告訴我的。那時候我剛好沒睡。”
“嗯,好的。”周若水悶悶地咳嗽兩聲。
“我想去看下。”
“太危險,生。我會讓風和鄧老去的,你們還是去療養院。既然那些圖紋真的出現了,那個男人有必要再查看下。”
後面的話自然是對程菲兒說的。
“沒問題。若水,你好好養病。不要硬扛著,已經這麽久了,必要時就喝點玫瑰吧。”
程菲兒關切地上前給她打氣,相視一笑。
“好的。”王生也沒有繼續要求。
第七療養院,雖然只是第二次來,但他們已經輕車熟路。
站在療養院的灰色門牆之外,他沒有跟這兒進去。
“菲兒,今天你一個人可以嗎?”
程菲兒驚訝地回頭看著他:“怎麽了?”
“我去韓紹明發現的那個地方查看下。”他向出租車招手,“希望你能理解我的心情。我感覺自己一直很被動,我朋友的死讓我害怕。
如果沒有什麽,我會立刻回來找你的。”
“周若水會讓乘風他們去的。”
“嗯,我其實也想找吳乘風。倘若最後我們必須邁出那一步,早點準備會比較好。”
他看了程菲兒一眼,轉身往車那兒走。
身後沒有傳來阻攔的聲音。
世都芳華,爛尾樓,開發商和他的小姨跑了,沒有錢繼續下去。四十層的高樓,宛如城市裡站立的灰色巨人,一副頂天立地的高大模樣。
九點四十五分,他站在它的腳下,陰沉的天開始下起小雨。
淡淡的血腥氣,看來周若水所說的“血祭”也許確有其事,幾天無雨之後,今天開始了。
這裡相對偏僻,不過樓下四周圍起的藍色鐵皮擋板下排滿了賣菜的攤販,這個時間買菜的人較多,吵吵鬧鬧,道路泥濘。
他找了個空置的地方,看準機會縱身一躍。
這種超人般的能力依舊讓他感到興奮。他很難想象周若水可以找到那麽多的不為這般超自然能力所動的人。
一樓的水泥已經鋪好。他來得大樓裡面,水泥磚牆和灰塵飄揚的刺激氣味讓他打了幾個噴嚏,地面上散落了各種顏色的垃圾,一些排泄物,牆上有當時施工時畫下的水平線,也有一些扭曲的名字,寫在暴露的女人線條旁邊。
韓紹明說是在頂樓下。
他走走看看,找到了樓梯口,往上看,黑黢黢的,隱約可見一層一層的階梯。這樓梯過道幾乎在大樓正中位置,想來晴天裡也不會照進來多少光亮。
他打開手機自帶的手電筒,往上走。
前幾層他沒有急著跳過去,四處查看,空蕩蕩的樓層裡除了食物垃圾就是人的排泄物。
沒有再停留,他一口氣上到39層,拐過樓梯口,因為頂層40樓尚未封頂完畢,這裡要亮堂不少。
那扇生鏽的鐵門就在39層的右邊,不過已經是開著的。
他低頭看,階梯卻沒有程菲兒所說的那種青灰色韻味。
那個小孩可能是在月色映照的夜晚來得這裡。
他站在過道裡屏息凝神地聽了一會兒周圍的聲響,開始一步步往上,幾乎沒有發出一絲聲響,有一種類似於特工上身的錯覺。
但是,他聽見了,
有腳步聲。
心裡一緊。
這麽巧?
那種拖著身體前進的摩擦聲,呲呲啦啦。
一隻手探進視野,抓住鐵門把手,從裡面把門關上。
哐當!
然後又是一陣腳步聲。
戛然而止。
王生沒有立即衝上去,靠著牆慢慢摸到了門前。
門關上後,樓道裡更是黑到極致。他的身影藏在黑暗中,透過鐵門碰到牆壁後彈起而留出的縫隙往裡面看。
一個男人出現在視線之中。
男人平躺在地上的一張沒有套被的、破破爛爛發了霉的棉被上,被子被踢到一邊的地上,因為是腳對著門,屈起腿,看不見面容,深灰色牛仔褲上沾滿灰塵,一雙發黑的破舊的運動鞋上下晃動。
床四周有很多煙頭,幾個空啤酒瓶子躺在地上。
看起來是個流浪漢,他長呼一口氣,但沒有放松警惕。
男人或許覺得外面樓下的早市太吵,翻了個身子,把露出的耳朵捂上。一會兒又翻轉過來,換了邊側躺著。
翻來覆去了好一陣,伴隨一陣一陣的哀嚎。
王生能理解這種回籠覺被打擾的痛苦。
不過一會兒,他發現事情似乎不止如此。
男人的痛苦不是因為困頓,而是其他原因導致的,一種看似來源於身體的痛苦,一種經過一整晚之後突發的意外。
他看見男人抱住頭,身體縮成一團,顫抖痙攣。
毫無征兆的,他體內的血液再次沸騰,逐漸熱烈。
難不成?
他往前輕輕推開門,男人的形象愈發清晰立體,所看到的也越來越多。
直到某一刻,他呆立住,沒敢再動。
在男人身旁一米多遠的地方竟然還有另一張鋪在地上的灰黑色棉被,兩塊當作枕頭的橘紅色石磚顯眼而違和。那四周卻沒有什麽垃圾,很乾淨。
還有一個人!
可是他沒聽見另一個人的聲音!
他不知道該不該繼續下去。
如果只是一個人,不論是流浪漢還是什麽,總會讓人更有自信。
而現在,盡管對方似乎是服用了種子的人,他也得克制心中的好奇。
然而,就在他準備往後退一退的時候,
一個堅硬的、鋒利的東西抵住他的後背,
一個像是感冒病人的聲音;
“別動,
把錢拿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