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盡量輕聲打開門鎖,站在門前的果然是那個叫唐的金發男人。
穿淡藍色條格紋內襯和卡其色毛呢外套,深色休閑西褲,尖頭皮鞋在路燈下泛著白月光。
“您好,王生先生。深夜打擾了。”
對方略略躬身,露出一個誠摯的笑容。
“幾日不見,想來您已經是入夢者了。恭喜。”
他知道對方是隱匿者,看著二樓的玻璃窗,窗簾拉上了,沒有光。
“你很自信。”
“當然。”
“不久前你們可是要殺我們。”
唐笑了,聲色溫潤。
“我們需要殺戮,殺戮才是常態。”
“可我不喜歡。”
“當然,這是您的自由,每個人都有選擇面對生活的方式。”
他拿不準對方的想法,沒有出門,不過也沒有求救。
“你找我什麽事?”
“哦,我很想親眼看看能在幻境中殺掉造夢者之人的身姿。”
王生心裡一突,看來自己確實是殺了那個鄭榮光的家夥,盡管他自己都不記得這是如何辦到的。
“你看到了,可以走了。”
他準備關門,不料就在一瞬間對方竟然出現在他面前,一隻手摁住了將要合上的門。
“王生先生,難道您不想變回正常嗎?”
唐的睫毛很長,雙眼有著不同於一般男人的魅力,左眼眼角有顆血色的紅玫瑰圖案。口氣清新,薄荷葉的香味,出奇好聞。
但是突然的近身還是讓他下意識後退一步,腳跟踢在身後的垃圾筒上,砰得一聲,很響。
對方波瀾不驚的面容卻讓他心安,樓上沒有下床的腳步聲。
空氣停滯了一會兒。
唐神色輕松地觀察著他。
“你願意告訴我?”
“當然,據我所知,你們很想回到平常人的生活。”
“為什麽?”
唐沒有立即回答他的問題,而是側過身,望著身後的這條南戶街道,此時雖夜深,但是街道上依然有女人徘徊,有幾個男人小聲嘀咕,在稀疏的街燈下依然感受到有力的喘息。
“這個地方不適合聊天,您不介意的話,方便出去喝一杯嗎?
來得時候,我看見那邊有個小酒吧。”
“忘歸人。”
“啊,是這個名字。您知道?”
唐流露出的驚喜如此自然。
他本想拒絕,轉念一想,既然對方能夠在這樓裡的人毫無察覺的情況下站在門口,肆無忌憚地同他聊天。
如果他要掙扎,不知道會不會被瞬間乾掉。
他看向那些在街頭閑逛的人,驀然間以為那都是他們埋下的眼線。
面前這個男人既然已經知道他們住在這裡,完全有能力再組織一起上次那樣的襲殺。但是他沒有選擇這樣做,反而一個人過來,單刀赴會,勇氣非凡。
只為了見見自己嗎?
“我剛好睡不著。”
“嗯,感謝。”
唐再次躬身,退到一旁,等他關好門。
“忘歸人”是這片地區挺有名的酒吧,生意不錯,不為別的,只因南戶街過來不過幾步路程,生意上往來方便,互相開發客戶,各有提成。店老板是一個四十多歲的體態豐腴的婦人,坊間談資裡,也是南戶街走出來的人。有身材,也有手腕,年輕時是某個黑老大的女人。
“石亭。”唐介紹道,“我很喜歡這個名字。”
“你對這裡的幫派很了解?”
“王生先生,
我也只是聽說。‘石亭’,據說便是他們老大的名字。將自己的名字當作組織的名字的人一般都是愚蠢的。您知道為什麽嗎?王生先生。” “不知道。”
“這樣的人一般都會有一種高度自信,希望自己創下的組織等同於自己。您知道嘛,王生先生,這其實和我們這些人一樣,一樣渴望獲得別人的認同,並逐漸發展為以自己取代人們心中神靈的地位,成為唯一的真正的神。”
“是麽。我倒覺得只是他自己太懶了而已。”
酒吧的門口剛好被推開,一個醉酒男人被兩個女人一左一右架著出來,消失在南戶街街口。
他們坐在靠近窗戶的角落位置,可以看見玻璃窗外的街燈忽閃忽閃地同時間爭鬥,一隻精瘦的黑貓跳到床沿上望著他們倆。
“兩位要喝點什麽?”
令人心搖的娓娓之音。老板娘穿著低胸的純白色棉襯衫,豐乳肥臀,臉色紅潤。
空調開得很高,一點兒也不吝嗇。
“女士,Bloody Mary,謝謝。”
不得不說,唐很帥,金色頭髮下有藍色憂鬱的貴族氣質。老板娘毫不遮掩地欣賞唐的美貌。
他隻來過一次酒吧,不知道該點什麽,但是他這方面有過經驗,神色鎮定。
“和他一樣。”
“好的,兩位。稍等。”
老板娘走得時候屁股扭得明顯,他和唐都看見了。
“我的時間不多。”
“當然,我知道。所以我很感謝您能相信我,給我您寶貴的時間。”
“那就直說吧。你剛才所說的那個方法。”
唐呵呵笑道:“王生先生,盡管如此,我還是得勸告您一句‘心急吃不了熱豆腐’。為何不等會兒,我們邊飲邊談這件重要的事情呢?
現在,在酒來之前,我想問您一個問題,希望您能給我解惑?”
他大概猜到了。
不過他還是猜錯了,而且相去甚遠。
“您是哪裡人呢?”
這算什麽問題,怎麽想也不是這個時間、這個地點、和這樣的氛圍之下該問的問題,那感覺,就像真的只是閑聊而已。
“徽州人。”他微微驚愕之余,還是如實回答。
“哦,我知道那裡。離津南不遠。不過您還是誤解我的意思了。我更想知道您以前,年幼的時候住在哪裡呢?”
唐褐色的眸子很迷人,仿佛能看穿他的內心。
他沒有立刻回應,很是不解。對方似乎對他的家鄉很感興趣,那個林間的山坳之中的樓院,他不太願意有一天會被打擾。
“如果您不願意告訴我,當然,這是您的權力。”唐微笑道。
“還是盡快說說那個方法吧。如果你只是想找我聊天,抱歉,我這個人不善言辭。”
“看來我無意中冒犯到您了,真是抱歉。”唐低頭道歉,拋出一句沒頭沒尾的話,“我以為我們可以成為朋友,王生先生。”
“朋友?”
“是的,朋友。王生先生。”
他當即克制不住地笑出聲,說道:“或許你該離開你身後的那些人,到我們這裡來。”
唐卻一點兒也不惱怒,攤開手,“那樣我會死掉的。王生先生,你這無疑是讓我站在中心大廈的頂端往下跳。”
“那就可惜了。”
“王生先生,怎麽會可惜呢?”唐望向他身後,“您和他們不是一路人,您和我們才是。”
酒來了。Bloody Mary。
“兩位,你們的血腥瑪麗。”
老板娘笑起來有很深的酒窩,遞給唐時故意挑逗似地從對方手心滑過。
唐舉起杯朝她示意。
他抿了一口,奇怪的番茄汁,和眼前這個人一樣奇怪。
“我想你看錯了。現在可以說說那個方法了。”
唐朝他也舉起杯,喝一口,放下去沒有聲音。
“當然。信守諾言是我們的準則。方法就是加入我們。”
對方略有戲謔地說道。
“是麽。那你可能浪費了一段時間。抱歉,我很困了。”他這次猜到了,卻並不憤怒,而是站起身,徑直往外走。
“因為明天還有任務嗎?”
“你們知道得很多。”
“也是最近才知道的。我建議您還是少去療養院,那不是正常人常去的地方。”
對方知道的已經遠遠超過他的意料了,就好像對方早已經在他們四周安裝了監控。
“所以我們其實一直在你們的監視之中嗎?”
“哎,您誤會了,我怎麽會這麽變態,不過是恰巧結識了一個比較了解你們的人。”
“誰?”
“於連。”
他從未聽說過這個人名。
“我估計您不知道, 他和你們那個女管家挺熟的。”
“女管家?”
周若水!
“我憑什麽信你。”
“王生先生,方才那些還不足以換得您的信任嗎?”
“這個要問你自己。”
唐呵呵笑道:“我可不太擅長猜測您的心思。”
“既然如此,我想我們的聊天可以結束了。”
王生不知道對方是不是欺騙自己,挑撥離間或者另有企圖。他放下手中的酒,起身離開。
出乎意料的,唐沒有起身攔住他,
“王生先生,你當然可以拒絕相信。
可又何必這樣浪費這鮮豔的血腥瑪麗呢?”
唐的聲音越來越小,倚著沙發,一口一口慢慢品嘗他的血腥瑪麗。
他在外面再次從他身旁經過時,那個老板娘已經走過來坐在他的座位上。
回到住處,關上門,他和之前那樣躺在沙發上。
“呼——”
這個叫唐的家夥到底什麽意思,挖人嗎?
或者他們以為自己殺了鄭榮光,確實可以做一名得力乾將。
但是他記得鄭榮光是那個老者的兒子,更可能是要騙自己過去送死。
然而對方這般輕易找到他們,又這麽從容地站在他們面前,如果要殺他報仇,難道不是一件輕而易舉的事情?
分裂他們內部。他似乎有意讓自己對周若水起意。
不管如何,他已經下定決心,明天問問關於於連的事情。
他靠著沙發慢慢睡著。
在開空調這方面,他也不吝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