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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落津南》1、離開
  從北江大道快速路一直往南邊走,過陸生河,再五裡路是和寧高速。路上的車越來越少,到華洛服務區停下時,已經看不到多少車燈,十一點的深夜裡人影也不見一個,或是躲在陰暗中前行。

  他把車停在靠裡的位置。

  公區的廁所燈光晦暗,瓷磚不乾淨,滿是水漬,淡黃色,尿液一樣。他找了個門還算牢固的位子,解開褲帶,從懷裡拿出手機。距十二點還有半個小時多,比計劃中要慢很多,很難在太陽升起之時到達安陸了。他在那兒的城市酒店定了房,去藏汐的路途至少需要兩天多,他需要休息,養足精神。對面牆上寫了串號碼,下面是“有需要請聯系”,他抖抖自己的兄弟,不知道所作選擇正確與否。他似從未有過這樣仿若死去一般的無力感,前途的遙遠讓此刻奔波在夜路上的人感受到程度尤深的疲乏和焦躁。為了安全順利,他一直在心中告誡自己小心應對。

  “阿門。”他乾澀的聲音生硬。

  原本是有其他的選擇,與他而言早一天晚一天差別不大,只是前天在醫院——他記得自己患了某種病,不過那名字太長太繞,記不住,倒是醫生一直保持笑容,讓他放心地休養一段日子——病房裡側角落的電視播放起最近的天氣情況,那當時是傍晚,窗外落日的霞光透過淺青色玻璃射進來照在電視屏幕上,使得微凸起的鏡面變得異常光亮。他想起童年玩過的茶色玻璃球。他時常在贏了一堆玻璃球之後,眯著眼透過它們去看那天空和太陽,即使現在,那些變幻了色澤的世界和他所憧憬的那種純真美善依舊交融,觸手可及一樣。在此十多年前,他的腦袋裡好像也隻容得下屬於安徒生的美麗。他看不清電視機的畫面。那改變他想法,促使他今天連夜出發的緣由是從其中傳過來的一段播報罷了,內容很多,於他而言關鍵的是那女人說月內會有一場大雪匆忙而至,不便出行了。

  他站在廁所門口望天空的黑。今天是立冬,秋季之末,卻也混有夏日的燥熱。白天日照幾時的余溫還在空氣中醞釀下一輪的心悸,消散不去。但卻是個啟程的好天氣。他在家裡等到幾天的雨水枯竭後,總算是有這樣的幸運。驅車出發時他回頭望了望身後聳立的高樓燈影,過往投映在飄忽的深空。津南是個不錯的城市,從大學開始,到上一份工作的辭呈之後複又回歸平穩安寧,他於此生活了七年,盡管平日裡少出門卻也在日月更迭之中感知到絲絲縷縷從不間斷的從其聲形淺貌溢出的獨特氣息。逐漸的他開始莫名依賴於此,一種頗為隱晦卻也因而深入彼此的關聯在捆綁他和津南這個龐然大物,尤其以晨昏時刻那由比對強烈的陰暗晦明所組構的世界最為明顯,每每此時他總會錯把眼前的光輝景象當作記憶中溫柔卻熱烈的故土,那些在夕陽下閃耀著朱紅色光芒的磚瓦屋頂一直順延到遠山長路的盡頭,在那時矮小的男孩視線之中便同登天之途一樣偉壯。如果沒有逐漸形成如今這迫切離去的想法,沒有一些雖不明了、堅定卻總也無法驅散的對遠方的憧憬,他想自己並不會舍棄這些彌足珍貴的風景以及由之牽連而起的燦爛回憶。

  離開前,他把自己的打算告訴了朋友漳。他記得當天晚上窗外的雨聲很大,斜打在玻璃上劈裡啪啦不斷,叫人莫名心慌。

  “我得走了。”他坐在床邊。剛剛他們談論完最近以來工作生活上的瑣事,正彼此沉默著思索如何繼續熟絡的氛圍。他望著左手邊沙發上堆積起三十公分高的各種衣物,

深灰色薄外套和純黑細紋的羽絨服走混在其中,瞥了眼朋友,趁著對方變換坐姿時說出這樣的話來。  “什麽?”朋友漳說,“哪裡?”

  “藏汐。我已經辭職了。天氣預報說,周三晴天。”

  “你要走?為什麽?”

  他看了漳一眼,深沉而靜謐。

  漳合上嘴,沉吟了一會兒,說:“你真是考慮好了,我不會管你。發生了這樣的事情誰也不會輕易接受。你有你的排解方式。只是,你應該清楚你最近狀態不好,昨天剛從醫院出來,醫生的囑咐。哎。你想好了嗎?”

  他點點頭。

  “那你打算什麽時候走?”

  “後天。那之後是狂歡節,也許就不好走了。我訂好了酒店,在安陸。”

  朋友環顧屋內,指著門後靠牆放的兩個皮箱說:“這是行李嗎?”

  “對。”

  “東西不多。”朋友站起來,“我原以為你隻想搬個家。”

  “一點衣服,還有些小東西。不算多。”

  “哦。”

  房間裡又安靜了。

  “你去那邊待幾天?”

  “還沒想好。一兩年,也可能就在那兒呆下了。”

  “那你多注意了。畢竟太遠。我估計飲食習慣,不太一樣。”

  “現在好點兒。”他看見朋友象征性的點點頭,那輕輕晃動的腦袋使得他想起曾經在某處草坡上對方做過的同樣動作。那時候他們還沒畢業,又可能因為彼時天方清朗,感覺比今夜這次輕快自在,離別畢竟天然包含著無能為力的心哀。

  “好吧,一路順風。我後天還得上班。就不送你了。”漳走過來坐在沙發上,倚著床沿打趣,繼而神情愜意地靠著沙發坐下,翹起腿。他陪著笑。

  這處屋子不過十平大小,頭頂上的圓形吊燈周圍明亮晃眼,催人困倦。他看向朋友,一會兒抬起頭望吊燈,不知覺陷進了白晃晃的回憶中。他記得他們曾經某天夜晚圍在一處,桌前,床上,或者是操場中的一處,暢談關於他們彼此的問題,那時候的場景恍如昨日,可是當他仔細去想,卻看不清他們的臉龐,也聽不見他們言語,又如茫茫一陣霧,徒有似真似假的印象。但漳還是那樣側臥著看手機,租室還是原先的樣子。這兒的三個房間,多少日子以來身影來往不斷,更迭如故。

  外面傳來一陣沉悶的敲門聲。

  他沒及起身,朋友搶先出去了。門吱呀一聲拖得很長,然後安靜了會兒。他高聲喊朋友的名字,聽到一陣輕聲的笑語,一個穿著深藍色呢子大衣的女人跟在朋友身後進來。原來是漳的女友。

  他立馬站起來——他不知道對方還叫來了其他人——出於迎接客人的禮貌,此外也有他自己沒有想到也不願意在意的一點兒羞赧。他請對方莫要嫌棄,隨意坐。也就在這時候,他才意識到自己生活得有多麽髒亂差,想搬來一張椅子,清出一處空地來,四下環顧後卻默然低頭,不知所措。按道理,他和對方之前也算是同住在一起有半年,也就是老張走之後,漳走之前那段時間。那時候漳向他介紹自己的女友時,他還笑著打趣他們。今天這場景在當時看來是無法預見的,倒不是相遇的時間地點有什麽不妥,只是他自己的心境變得不如以往自在隨意,事後回想起,他甚至懷疑自己對於這個女人是否有什麽非常的想法,一度因為胡思亂想和斷斷續續的自我懺悔而陷入無法自拔的痛苦。不過,他知道這些念頭都將被埋葬到心靈的深處,只需要一直等待著,當時間不停向前流逝,夢境之神出現在意識荒漠中幫他處理。

  她進來後挨著朋友坐在沙發上,斜靠著男友的肩膀,關切地問了他一些事情,大概是關於他離開津南的去處以及朋友間慣常的問候。他都一一答覆。

  外面下起蒙蒙細雨。天氣預報說今明天會有小雨伴著寒風。它們從漆黑的高空之中悄無聲息地落在水光漾漾的地面,夜色裡,近處屋簷下順著瓦楞滑落下的雨滴輕柔閃亮。

  是的。他在心裡又複述一遍。不管漳和他女友作何感想,現在所搭建的環境和時間無不在表明他自己離去所應有的決心和行動。

  他回身去洗了臉,在冬天的夜晚,冰涼的水拍打在枯燥的皮膚上,精神提起不少。他覺得現在這樣正好可以堅持到太陽升起,一直到安陸酒店,到重新收拾收拾之後再次啟程。

  旁邊的便利店門口出現幾道聲影。廊燈下,兩個抽煙的男人穿著厚實得有些臃腫的棉服外套,還有個身材苗條的女人,帶頂灰白色圓帽,雙手交叉環繞抱著胸脯,微微發抖。路過時,聽見她在抱怨什麽事情,他們打趣應和。

  他走到便利店收銀台前。“您好,有熱水嗎?”

  店員在櫃台後玩手機,抬頭看了他一眼。他想說那神色是平淡的,可實際上卻不得不承認其中更多的是滿腹的焦躁、不耐煩,如同對方接下來的簡短回應一樣——他聽到對方極快地吐出一個“有”字——他以為這很大程度上是因為對方正在遊戲,進來之前他看見對方使勁地敲擊手機屏幕,露出惱羞成怒的表情。他點點頭,擔心自己會有打擾,沒有說什麽,顧自拿了桶面,付錢,小心接過對方手中的熱水壺倒滿熱水,又小心遞還回去。水溫不是很高,勉強有點熱手。他端著面出來時,那三人還沒走,齊齊扭頭看了他一眼,轉過去再次交談起來。他一會兒看著他們,一會兒看前方那高速路的盡頭。深夜裡只有遠處山巒起起伏伏的輪廓在天地間尚且清晰,其他的一切都混在一起,黑黢黢的,靜默無言。有時趁著飛馳而過的車燈可以看到藏在這些黑色寂靜中的樹影和路邊護欄,明亮的藍色伴著車聲悠長的尾音一段段逐漸隱沒。JN市就在這一片黑夜之後。他曾經租住的小屋在距此差不多二十公裡的地方。那間房,這樣的夜裡一定正漂浮在街燈深黃的光暈和燒烤攤的煙火氣上,一扇可以看見車水馬龍和人家光景的窗戶後坐著曾經的像他這樣的人。這次出發前,他按照中介要求把窗簾都拉上,想來現在裡面的黑暗和遠處山巒下的那種黑一般深,空蕩的居室應該足夠安靜,尚無人影徘徊。

  他低頭吃麵。津南的狂歡似乎開始了。淺白色水氣在鏡片上覆蓋了薄薄一層,霧氣所帶來的虛幻之感。去年是第一次,那裡的人們舉行了盛大的象征儀式,選定這一天,很可能是隨意的,那時候城市夜間的街道兩側確也比平日要熱鬧許多,那些燒烤店,大排檔,所有價格便民和深夜營業的飯館門前會比平時多不少桌椅,熱騰的煙火凝成一片白霧,包裹著燈紅酒綠,快意人生。他當時坐在他們之中沒有過多關注身旁的男男女女,倒是想到其他不在他們范圍之內的人會如何度過這樣的夜晚,準確的說,他想知道其他人會如何慶祝這樣的“狂歡”。

  他看著他們三個人上車。圓形車燈照射出強烈的亮光,慢慢轉向右側道路。他喝了幾口湯暖身子,在他們之後不久跟著離去。

  越來越安靜。漫長的夜晚像車前昏暗中深遠的道路,隻管胡思亂想,不知通向何處。津南通向安陸的高速他走過兩次,還沒碰到過今天這般空曠的時候,兩側窗外和後視鏡裡的世界全都陷落在黑夜的未知中,有些飄忽不定的細小的聲音從遠處傳來,像人們的輕聲囁喏,像落雨斷續的滴落,還像老張吃飯時想要克制卻始終無法做到的那種吧唧吧唧的咀嚼聲。他深知這悠遠的夜裡藏著他這樣人的悲歡離合,看得越久便回憶越多。於是他既看燈光可及處,也看模糊的遠方,使自己得以在紛雜的過去光景中安穩地坐在車裡向前行駛。他知道狂歡正式開始了。這些飄渺的聲音獨屬於那些不安於夢境的人,是他們在遠處朝他低聲耳語。他們在玻璃杯碰碎後掉落的殘渣照映下,宣泄各自五顏六色的生活,每一種色澤是一種情緒,但都像姥爺鐵鍬裡的垃圾,用力拋,落得很遠,洋洋灑灑飄在泥地上,等待冬天的落雪掩藏。他看得見,酒水灑滿地面,麥香氣散開,隨著微風一同飄過來,醉的人開始打圈,未醉的再灌幾口,說唱的,逗笑的,哭泣著,悲鳴著,各有各的往事,各有各的生活。他們有幸聚在一處,盡管更多是酒精的作用,但是已經敞開胸懷, 壯大膽量,一股腦往外傾訴自己不切實際的奇思異想,對著朋友的耳朵說:來來來,你把耳朵湊過來,我和你說個事。然後長篇大論,也不管自己說什麽,隻隨平時未有過的感覺任嘴巴張張合合。說到興起,聲音也不自覺放開,湧進四周每個人的耳朵裡,再風一樣從另一隻耳朵裡吹出。他看得見,漳在他左手,老張在他右手。他坐在他們當中,卻又離他們很遠,而這距離將越來越難以跨越。

  他們之間說過一些話,發生了一些事。他記不起了。但是能感受得到,自己確有過痛苦和歡愉。

  那次狂歡沒過多久,他就得到了老張已經結婚的消息。

  他有意四處打聽關於老張的事情。倒不是說他無法直接聯系到老張,只是既然對方沒有通知他結婚這樣的事情,他想自己貿然聯系會令彼此處於一種他難以處理的困境兩端。那段日子裡,朋友漳在做什麽,他也不清楚。他曾經問過,對方卻不願多說,態度堅定。回想起來,他似乎莫名其妙便成了孑然一身的狀態。可是,生活和工作卻並沒因此中斷,反倒變成腳下阻隔的溝壑。他知道在他們之間一定是有過一次爭執,可是即使現在,在這次出發之前的許多時刻,他都無法回想起其中的緣由。是了,醫生確實說過他會逐漸遺忘一些事情,就像阿爾茲海默症。或者說另有一種可能,便如更多時候所思索的那樣,從一開始他就是為了自己而非別人做出了這樣的選擇。他飛馳在十二月的深夜,JN市狂歡的聲音隨著回憶逐漸隱去,只有車窗外的風聲蕭蕭,長路寂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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