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方過平安夜必須要有一棵大聖誕樹，最好樹的頂端能挨到牆，孩子們會收到象征“平安”的又紅又大的蘋果。

　　夜裡他們早早入睡，在床尾掛上一隻長筒襪，念著心中所想的禮物。傳說過了零點，聖誕節鍾聲敲響神獸麋鹿會載著聖誕老人來到人間給孩子們圓願，禮物就在長筒襪裡。

　　流行到中國的平安夜和聖誕節對孩子們來說同樣和藹可親，中國孩子也會收到一個又紅又大的蘋果，寓意“平平安安”。他們沒有聖誕樹，也沒有長筒襪，但是他們有一棵“大蘋果樹”。

　　除了不是法定節假日不能放假，孩子沒有理由不希望這個節日。

　　各班響應學校的迎聖誕活動，在教室後面繪黑板報的地方用卡紙拚剪出一棵大蘋果樹，發到每個孩子手上的不僅僅只有一個真蘋果，還有一個假蘋果——蘋果形狀的心願卡片。

　　孩子們可以在上面書寫願望，也可以寫想對某某說的話。

　　所有的願望要靠自己才能實現，想說的話要親口才誠意，這只是虛頭巴老的形式主義，被小孩子們小心翼翼的保護，高高捧起。

　　王武寫他想要一輛自行車方便他上學，劉敏想要去學鋼琴彈奏她最喜歡的卡農。

　　楊帆冥思苦想不出有什麽東西是他需要的，有什麽事是他計劃想去做的，有什麽話是他想告訴那個人的。說不出口的話如鯁在喉。

　　萬珊路過他的身邊，徑直走向教室後黑板貼上她的心願卡片，他決定跟上去看看。

　　許什麽願望的都有，什麽希望不用寫作業，希望有一套漂亮的古風裙子，希望今年不用被媽媽拖到補習班，希望畢業的時候老師請客喝奶茶，希望有一台遊戲機……

　　也有希望班主任快點嫁人的，對老師或者爸爸媽媽說“辛苦啦”，或者對某某同學說“我們要做一輩子好朋友”之類的話。

　　小孩子好像對“一輩子”一點概念都沒有，總以為一輩子很長很長，其實一輩子很短，到你滿頭白發的時候會幡然醒悟察覺人生似一場夢，這場夢快要結束，你就醒了。

　　在夢裡，一輩子很浪漫，一起白頭很酷。

　　可是浪漫的是戲文，炫酷要付出代價。

　　萬珊的願望是什麽呢?

　　他站在她身後，看著她把蘋果形的心願卡片鄭重其事地貼在上面——

　　“請允許我的貪婪，我想許兩個願望。第一個，我希望我們一家安穩和氣不吵架;第二個，我希望有一支經久不衰的黑鋼筆。不能實現也沒關系的。”

　　萬珊回過頭，他正端詳著，姿勢奇怪，頭是往前弓著的。

　　“你幹嘛?”

　　“我想不出來願望來借鑒借鑒別人的。”

　　“這沒什麽可借鑒的，那是別人的，不是你的。”萬珊欲走又回頭上下打量他，“還有，抬頭挺胸！”

　　楊帆像是受了驚退到距她一米，挺直腰板，雙臂捂住胸膛:“你想幹嘛?”

　　萬珊無語，給他個眼神讓他慢慢體會。

　　楊帆最後在心願卡片上寫下:我希望萬珊的願望成真。

　　後來，蘋果樹要被拆下來，在那之前，他把萬珊和自己的心願卡片取了下來，私藏在小小的匣子裡。

　　除了他自己，沒有第二個人知道。

　　北風呼呼的吹，吹亂了誰心尖的草堆，最後一路飄散隨火苗紛飛。

　　過了元旦也過了臘八。

　　大家裹著棉衣穿著棉褲，戴著棉帽和手套，最後圍巾在脖子上一圈圈纏繞。

　　萬珊期盼的大雪還沒來，寒風太過凜冽，不自覺哆嗦，搓手跺腳，把手插到敏敏的兜裡。

　　她現在隻期望冬天能快點過去。

　　風雲難測。

　　期末考試那天，萬珊很早起床，拉開窗簾的那一幕震驚呆了，窗外白雪皚皚一片，不著邊界。

　　乾淨得不像話，連空氣都是冰涼的。

　　鵝毛大雪漫天飛舞，芸芸眾生淹沒。純白世界乾淨得不像話。每一片葉子上都有雪，每一處屋頂上都有雪，窗台、路燈、車輛……披上雪白的大衣，就連行人的帽簷也是。

　　萬珊背著書包下樓，她沒有撐傘，沒一會兒雪花落滿頭，眉毛發白，恍如白發蒼蒼。

　　她在雪地裡玩雪，帶著手套的手指伸向松軟的雪花，手指就陷了進去，再伸出來是個凹進去的洞。

　　她半蹲在長凳旁戳了一個又一個洞，當洞眼無處落腳，她雙手捧雪，閉合，揉搓成一個球體。

　　楊帆撐傘，在雪中看到小小的背影，他走過去，拍拍她的肩。萬珊的雪球沒拿穩，掉到了長凳底下，順著斜坡滾到下水道的網格井蓋上。

　　傘的邊沿融化的雪水滴答，楊帆向萬珊那邊傾斜，自己的脖頸一大清早就沾了雪水，冰冰涼涼。

　　“你一大清早就出來玩雪呀！”

　　萬珊還未扭頭，抬起下巴，看到的像是頭頂上舉著的一把黑傘，再是楊帆的臉龐。

　　“起的早嘛！出來玩會兒就當考試解壓。”萬珊起身，驕傲地昂起頭，“再說了，我學習可比你自覺多了，成績也比你好多了。”她注意到他的傘傾斜，將傘往後偏移。

　　“嘿！”揚帆語塞。

　　她在拍身上的雪，他手握傘柄轉傘一圈，傘面上的雪盡數抖落。

　　“你帶傘沒?”

　　“帶了。”說話間，她已經從書包側面拿出一把同樣黑色的傘。

　　楊帆的手伸向她的傘下，粗魯地拂去她發絲上的雪:“你是打算用融化的雪水洗個頭?準備感冒嗎?”他的眼睛盯著她眉心的雪，終是不敢再近一步。

　　萬珊不說話，臉上紅暈微染，眼神閃躲，一個人舉著傘先跑到了面館。

　　在面館，她碰到敏敏正排著隊。她們坐下一起吃熱乾面，隨後而到的楊帆找不到板凳在她們旁邊坐下，隻好站在一邊埋頭吃麵。

　　“唉，又要期末考試了。”敏敏挑著面一口呲溜，“你們昨天複習了嗎?”

　　“想都不用想，他肯定沒有複習，我好歹還看了一下書。”

　　“臨時抱佛腳有用嗎?”

　　“可是你連佛腳都懶得抱。”

　　“切！”楊帆嘴裡包著面，不屑一顧地嘟囔，“那是因為佛腳太大抱不住。”

　　孩子們今天顯得格外亢奮，不知道是因為即將到來的寒假，還是因為馬上要考試過於緊張導致。

　　走廊上人來人往，孩子們背著書包多半是連跑帶顛，跑得地面一震一震，差點以為是大象搬家。

　　孩子們找到各自的考場座位坐下。他們四個除了楊帆都在一個考場，並且王武坐在劉敏後面。

　　座位容不下王武的大塊頭，他首先把自己的位置擴大，把劉敏的板凳往前挪一點，把後面不知道是哪位考生的桌子往後移一點。

　　真的只是一點點，三個座位間還可以留有一點空隙。

　　剛開始，並沒什麽。

　　考試的時候，教室裡寂靜無聲。他的桌子以龜速難以令人察覺地一點一點往前推，伴隨著清晰的“嘎吱嘎吱”。難說是桌子問題還是王武作妖。

　　椅子也是，慢慢地往後拖，他還囂張的翹起板凳的前兩個腿，他願意兩隻腿落地輕就輕，他樂意兩隻腿落地重響就重響。

　　後面的女生耐得住性子，劉敏可耐不住了。

　　他的桌子一次又一次抵到她的椅背，本來她沒放在心上。之後太頻繁了，他抵一次她就回頭一次，狠狠地瞪著他。

　　王武怎麽說都不改，她的位置越來越小。

　　終於在最後一場考試的最後一分鍾交卷之後，她爆發了。王武正坐在座位上收拾東西，她起身將他的桌子往後挪了又挪，死死得抵到他的大肚子。

　　“你幹嘛?”

　　“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王武蒙圈。

　　這還不夠，她又把後面那個女生的桌子拚命往前抵，她抵到他的椅背，仍繼續著。她有些吃力地推著，直至他的椅子往前進了一點，她才停下來。

　　王武有些喘不過來氣，兩條肥腿正好把座位底下的空間佔滿。

　　她乾淨利索地拍拍手，好似有什麽不乾淨的東西沾染上去。

　　“您慢慢享受著吧！”

　　“誒誒誒，別走啊！”

　　王武一臉可憐兮兮的樣。

　　“別丟下我！”

　　劉敏還是無情地離去。

　　王武卡在座位裡面一時半會兒也出不去。他雙手抻著桌子，雙腿架在桌子四腿的兩條橫木上死命地往前蹬， 臉憋的老紅。

　　等他出去的時候，大家都在邊走邊玩雪。他要找劉敏。

　　此時的劉敏正和楊帆還有萬珊講這件趣事，王武剛好出現在她身後，萬珊和楊帆不動聲色地笑，等她興高采烈地講完，王武的大餅臉滿是黑線。

　　王武拍拍她的肩頭，她回頭嚇了一跳:“你什麽時候到我身後的！”

　　“好久了。”

　　敏敏有些氣急敗壞地指著楊帆和萬珊:“好啊你們兩個，就偷著樂都不告訴我！”

　　本來就憋得不行，這會兒兩個人更是當著劉敏和王武的面笑得好大聲。

　　王武重新瞄準目標，雙手捧起一團雪揉搓成一個兩個球體，朝他倆砸去:“接受俺的製裁吧！哈嘿！”

　　毫無防備的兩個人各挨了一招，雪球砸開了花，弄得身上全是。

　　楊帆和萬珊自然也不能吃這啞巴虧，紛紛在雪地裡揉雪球，一個又一個砸向他，楊帆砸完萬珊砸，萬珊砸完楊帆接著。敏敏就在旁邊拍手叫好，給他倆加油。

　　王武要拉一個盟友，他慢慢地向敏敏那邊偏移，不經意間在敏敏身後為閃躲攻擊。一個冰鎮雪球直直的打在她的臉上，和他想的一樣。

　　楊帆凍紅的臉笑著抱歉，王武給敏敏一個大雪球，她朝楊帆砸去，可惜他躲過去了。

　　然後她自己揉了個雪球，王武以為她要砸楊帆，喜滋滋地等著看好戲，結果“嘭”的一聲，雪球重重砸向自己。和他想的不一樣。

　　四個孩子在雪地裡你追我趕，雪球大作戰激烈進行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