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節的腳步越來越近,街道兩旁張燈結彩,家家戶戶踩著高凳貼春聯。
上聯:一年四季行好運。下聯:八方財寶進家門。橫批:家和萬事興。中間“福”倒。
萬寧幫爸爸扶著凳子把醃製好的臘魚臘肉臘腸等臘貨掛在窗外的防護欄上,讓他們被風吹乾。萬珊上午和媽媽一起去菜市場買菜,下午和媽媽一起逛炒貨,大包小包拎回家。晚上一家人去超市買瓜子糖果還有乾果零食。
弟弟拎著他最愛的黃瓜味薯片在街上蹦蹦跳跳,手舞足蹈,顯得格外高興。
可是萬珊一點也不喜歡過年,她最怕爸爸過年喝酒,爸爸喝酒自己心裡沒點數。回回過年回回一壺白酒抱著死喝,美名其曰“最後一次喝酒,喝完就戒”,實際上他哪次說到都沒有做到,喝多了還惹了一身麻煩。
家和萬事興,在萬珊眼裡,根本就是不可能。
她的弟弟萬寧則不然。
他總是裝作沒心沒肺的樣子,還告訴他的阿姐一句至理名言:沒心沒肺,活得不累。
每當他說這句話,萬珊就會溫柔地摸摸他的小腦瓜。
他會紅臉避開,然後跟以往一樣喚著“阿姐”“姐姐”。
過年前幾天將吃食備齊,還有最重要的一個任務——掃房。
掃房,及打掃房子的意思。
這邊楊帆和媽媽各用一個小木桶打滿水。楊帆掃地,媽媽擦桌子和櫃子。楊帆拖地,媽媽清理衣櫃,楊帆洗冰箱和灶台,媽媽則去換床單洗被套。
兩個人一大一小把家裡整理的有條有理,然後一起窩在沙發上看電視劇。
楊帆的個頭已然超過媽媽,濃眉大眼也是繼承了媽媽,可惜頭髮剪了又長掩住了遠山眉。眼角彎彎,瞳孔裡倒影媽媽的笑顏,臉上些許皺紋。他像年幼時握著媽媽的手不放開。
歲月匆匆,他長大了不少,懂得幫媽媽分擔,懂得收斂一點性子。他嘴邊的唇毛隱隱約約長起,如今正在變聲期,也可以說是青春期。
他在長大,媽媽在變老。
常嘉禾被生活折磨得不似當年的貌美,她常常會翻看六年前的自己的相片。那時候還是姑娘家,皮膚水嫩得很,眼睛也靈動,中長的頭髮微卷,勾起眼角笑開了花。再看看如今的自己,年紀還尚未過半百,眼睛浮腫,黑發藏不住白發,滿臉憔悴雙目無神。
他們看看這個家,雖小,雖牆面表皮剝落,卻五髒俱全,被他們收拾得乾淨整潔,陽台的綠蘿碧綠,桌面一塵不染,地板亮得反光。
不過是缺了一個早已不重要的人,而已。
是的,那個人已經不重要了。
下午,媽媽在客廳包餃子,他在房間寫日記。
常嘉禾正在揉麵團,雙手沾滿麵粉。
一陣急促的敲門聲響起。
她忙著拍掉手上的麵粉。
“媽,我來吧。”
“也行。”
楊帆去開門,常嘉禾去廚房洗手。
門外站著五個男人,比楊帆要高的多,強壯得多,肌肉發達不說,頭就快要碰到門的頂部,膀子上的青龍紋身更是明顯。
“楊睿在嗎?”
楊帆看他們得仰著頭。瞧著不是善茬。表情凶神惡煞,像誰欠了他們800萬。
“不認識。”
他冷漠回答後欲關門。
門外一行人中有一個走上前用腳抵住門,雙手環臂,彎腰,與他同等高低:“小朋友,那你認識常嘉禾嗎?”
那個人的左臉有一條長長的刀疤,
看得駭人。 楊帆怔住,多看了他幾眼,越看越醜陋:他怎麽會認識我媽還有那個誰?
他們的裝扮看上去可一點都不像好人,他不敢多想,唯願快點關門。
“我不認識……”他要關門,那個人的腳就卡在那裡不拿開,”能把腳讓一下嗎?”
“不能。”他怒吼,“別裝了,別以為我不知道,常嘉禾是你媽!”
說話間,他猛地把門推開,“常嘉禾!”
門重重的抵到牆,發出咚的一聲。
“常嘉禾,你給我出來!”
“你幹嘛?”楊帆拉著他,試圖憑一己之力把他拉出門。
在他面前,楊帆顯得不堪一擊,像一隻小貓一樣被拎到一邊。
常嘉禾聞聲,手上的水漬未擦乾便急忙出來陪笑:“陳大哥,您怎麽到這兒來也不和我說一聲?”
“我來還要給你打報告嗎?”他瞥向她,“要是你跑了那我還不知道咧!”
“你去寫你的作業。”她推開楊帆,“記得把門關上。”
楊帆不肯。
她推搡他:“快去,聽話!”
待楊帆離開,面對陳驍,她又是一副笑模樣:“我去給您倒杯茶。”
過了一會兒,她戰戰兢兢端來茶帶著討巧的語氣俯首。
“不是的,陳大哥您理解錯意思了。您來要是知會我們一聲,我們也可以些好菜招待您。”
楊帆躲在房間裡,第一次見媽媽如此的低聲下氣。
媽媽口中的那位陳大哥大概就是這群人的元首。
“別給我套近乎。”陳驍坐到沙發上,“楊睿欠的錢你花了六年都還沒有還清!你倒是給我一個準話,什麽時候能一次性還給我?”
常嘉禾無奈地壓低嗓子:“陳大哥,這裡不是說話的地兒,您看,屋裡有孩子,這隔壁前後左右的鄰居也都聽著呢!我們換個地兒談談可以嗎?”
陳驍摸了摸鼻子笑了。
聳人的刀疤男笑起來臉一抽一抽甚是難看。
“那不行,咱們今天就在這把話說清楚道明白!”
“陳大哥,您好人大發慈悲,再給點時間吧!我這有孩子,吃穿住行孩子上學哪一樣不得花錢?”
“我又不是菩薩,施恩行善不是我的職責。你們女人就會拿孩子那擋箭牌,那是你孩子又不是我孩子!”
男人朝窗外吐痰,常嘉禾“噗通”一聲跪地,抹眼淚嗚嗚咽咽:“求您了!”
“哭有屁用?能把錢哭出來不?”陳驍用眼神向剩下的人發號施令,然後起身,居高臨下,“要怪就怪楊睿,誰要你嫁了個這麽一個老公?”
那些人翻箱倒櫃,好好的被子給抽了,疊整齊的衣服給弄亂了,紙箱子裡的舊物品全部都被倒了出來,廚房的鍋碗瓢盆砸向地面。
就沒有見到什麽值錢的東西,搜刮出的幾塊零錢被他們繳獲。
“看來是真的窮!”
男人呵呵地嘲諷,女人跌坐在地泣不成聲。
“你不能這樣!”
楊帆躲在小小的臥室裡聽著這一切,他們就快過來,旋開他的房門到他的房裡為虎作倀,他的雙手攥拳,不止地顫動。
他的父親,他曾經居然還妄想父親會回家。
他為他年幼的幼稚感到可笑。
爸爸讓媽媽替她背了六年的債,自己去躲清淨。他居然還在等爸爸回家。
可笑至極。
這一刻,他察覺不到心臟的跳動,還有呼吸聲,整個人都充斥著憤怒和罪惡。
楊帆熱淚奪眶而出,淚痣如沙粒流淌進這條悲傷的長河。
他用力得抹去眼淚,戾氣橫生,打開門,朝他們歇斯裡地狂叫:“是楊睿欠你錢你們找楊睿啊!來我們家搗什麽亂?”
翻箱倒櫃的人頓住。
常嘉禾驚慌,從地上騰起伸手就是往他胳膊上一掐,表情嚴肅,眼珠瞪得溜圓:“住嘴!別說了!”
他的媽媽從來不會對他使眼色,何談掐他。
陳驍著實被他這陣仗唬住,眼睛眨巴幾下,手指著他:“你是長得越來越像你爸了!”
“別提他!我早就沒有爸爸了!”
楊帆大步向前,拳頭充滿力量,媽媽紅著眼攔住他,媽媽搖頭。
他隻好氣憤地將拳頭抵向牆壁。
如果不是媽媽攔著,他真想一拳揮在那張醜陋的臉上。
陳驍輕笑:“給我繼續砸!”
一隻兩隻小白瓷落地,玻璃杯盡數破碎,去年剛買的風扇扇葉掉了一片,小木凳瘸了一條腿站不穩,就連窗簾也硬生生被扯下一半。
光影交錯間, 楊帆衝進廚房,手舞菜刀出場:“誰還敢動!”
”誰還敢動!”
那幾個人停手不約而同望向陳驍。
陳驍示意他們回來。
陳驍又往窗外吐了口痰。
“今天多少號來著?”他撓撓頭,後佯裝恍然大悟,“哦對對對~2月11日,明天就是小年,再不久就是春節。”他獰笑,暗中譏笑。
“初八我會再來的,到時候記得把剩下的虧空補齊。”他看向常嘉禾,然後視線轉向強裝鎮定的楊帆。
陳驍走過去,四目如虎對視,他雙手壓低他兩隻握刀的手,附在楊帆耳邊戲謔:“握刀的手可不能抖哦。”
道上混的,楊帆還太嫩。
又是一陣獰笑,大搖大擺抽身而去。
楊帆咬緊牙關,手裡的菜刀從手中滑落,他的手心冒汗,額頭也有些許汗水,眉頭擰成麻花,左手托起右手,兩隻手顫抖得不行。
他就這樣呆呆地盯著自己的手,倚著牆滑坐地上不動彈。
常嘉禾抱著他,抱著他放聲大哭:“對不起,對不起,孩子,媽媽對不起你……”
“對不起,對不起……”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能用“對不起”解決就好了。
如果所有的事情都像“對不起沒關系”一樣簡單,就好了。
爆竹聲劈裡啪啦,楊帆的心斷了一根弦。
好不容易收拾好的家呢,下一秒被外來入侵者毀得片甲不留。
看著滿地的渣滓、碎片、殘骸,兩個人擁抱冷空氣中,呼吸都是痛的。